玉惊破抓了几帖药,亲自熬煮药汁让净菟服下。
他丢下一瓶药膏,用着冷漠非常的声调命令她,“将你全身上下的新伤和旧伤抹一抹。”
玉惊破每日准备丰富的可口美食,饱足她和两个女娃仔的腹欲。
净菟十分不安,她的微笑僵麻得仿佛是用尽力气挤弄出来的。这男人已经和她们耗了三日,他心里到底是何计量打算?
镜花和水月则是悄悄的交头接耳,当她们达到共识后,便请求恩公大爷到溪流旁……商量大事。
“这个、呃那个……”吞了吞口水,镜花一口气说出,“娘的心很好,她对谁都是微笑的唷,就像是个好菩萨!”
水月也加入赞美的阵容,“是呀!娘她呀,宁可饿死她自己!”
“好了!我明白你们的小娘亲非常温良,就直接说明你们的用意吧。”
水月呆呆的傻笑。镜花则是偷偷的在心中为他加上一分,聪明的大人哩。
“如、如果我们的娘嫁给恩公大爷,好不好?”
他好笑的一睐,“你们想为娘亲作媒?这事情倒是奇特。”
嘴唇忍不住打颇,镜花小心的问:“恩公大爷讨厌我们的娘亲?”
“不。”不讨厌并不表示一定喜爱。不过净菟总是偷偷瞄他的可人神采却是令他莞尔。
曾经他起过逗弄她的心眼,然而她一会泛红,一会苍白的变化而色令他打住。
她太无邪,恐怕是轻易就认真的性情。他不想招惹无聊的烦事。
镜花的一声欢呼使他扬耸峻眉。
“爹!”她恭恭敬敬的鞠躬。
水月也迭声的喊, “爹!爹爹!”好好哦,她有了娘,又有了爹!她不再是没人要的弃孤了。
玉惊破原想制止,然则他转念一想,也许他的谋划计策中可以多加安排这两个小娃仔以及……他的未来妻子。
“为什么希望我和她成婚?”
“因为你和娘一样,都是最好的人!”
“而且可以让你们不再挨饿受冻!”他刚刚购买几套衣裳,两个娃仔既哭且笑,想立即穿上却又担心弄了脏。
镜花扭弄双手十指,水月吐吐小舌,两人乱不好意思的呢。
玉惊破眼不笑,脸皮也不笑,“但是你们的娘亲大人恐怕不乐意嫁给我,你们可以助我一臂之力吗?”
洚菟的微笑,已经凝结在唇边足足一刻钟了。
镜花和水月抬高下巴,渴盼的等待她的回答。
这好、好怪异呵。净菟左右为难,她想要竭尽所能的满足她们的需求,可是要她嫁给一个令她心紧的大男人,她会害怕。
他为什么答应娶她?她有自知之明,她这灰色的小鸭子配不上他的傲岸气质。
“娘!好嘛,恩公大爷一定是好丈夫和好爹爹。”
两个人扯拉着她的两只袖子,熠熠生亮的眼睛如同星辰般的使她不忍拒绝。
一个暗影罩下,她抬眼,瞅见一双深沉如墨的酷眸。
玉惊破蹲下身躯,直视她的苍白容颜,“我有—个儿子,你愿意当他的后娘吗?”
“咦!”镜花和水月跳起来。她们认来的娘亲要成为另一个小孩的娘?呃不,是后娘!
这样岂不是有人分割她们得到的母爱了吗?两人苦着一张比苦瓜更苦的脸,哇,欲哭无泪哦。
“我儿子的娘死了,她是我的小妾。”元配之位犹虚啊。
没娘的孩子最可怜了。净菟忍不住黯然神伤,为了那未曾谋面的小男孩以及她自己。
“记得负欠我一个恩情吗?你不是忘思背义的人吧?”
“当然不!”
“那好。”他咧开嘴,“当我儿子的后娘吧。”
“嗯……”妻或妾都无所谓,她要报恩,还要照顾那个缺乏母爱的小男孩。虽然她年仅十六。
“如果成婚后我死了,你不能改嫁,必须待在玉府,你做得到吗?为人媳、为人母的责任你能尽力而为?”
“我会努力……”除了前项缘由,她也希望能够让镜花她们过着平凡的生活,至少不用忍受随时可能饿死或冻死的恐惧。
至于天涯海角寻爹娘的心愿,她放弃了。鹿姓虽少,然而人海茫茫啊。
盹着两个安静异常的小女娃,玉惊破笑言,“从今尔后你们能够吃饱穿暖,高不高兴?”
“高兴。”毫无心眼的姐妹俩一想到鸡腿和烧肉,就把小男孩的存在忘光光。
净菟犹豫了下,仍是大着胆子问:“可以让她们读书识字吗?”像她,只认得鹿净菟这三个字。
孤苑的老嬷嬷好心的告诉她这三个字的读音。
“当然可以。”束惰费不算什么。
于是这桩交换条件的婚约定下了。玉惊破雇请了马车和马夫让母女三人乘坐,他则是骑着黑马缓缓朝城里前进。
他们的目的地玉府只需一个日夜的行程。玉惊破的神色愈渐冷凝,这一次他一定要揪出那个该千刀万剐的罪人。
玉府占地百顷,广阔的庭院仿佛是狩猎场,一望无际到令人咋舌。
楼阁亭台,假山流水。或奢华,或壮丽,亦是朴实豪迈。
净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作奴仆如云。
“来。”玉惊破伸出大手,他似笑非笑的睐她。
这小少妇吓呆了吧,直愣愣的眼睛瞪得既图又大。
稍稍迟疑,净菟把左手放人他的大手中。属于他的温热气息由他的掌心传达至她的心窝,
不太确定的奇妙情绪扰乱了她的思想,她红着脸的在他的搀扶下走下轿舆。
他难得的以玩弄的口吻调侃,“怎么?害羞?你将成为王府的女主人,而我是你的良人。”
心悸了会儿,是不是由于这原因所以她才会觉得情思异样?因为她将是他的妻……
即使这是一个交换条件的婚约!他赐给地和两个小女仔衣食无虞,而她则成为关爱他的亲儿的小后娘。
钱花和水月被一旁的马夫抱扶下,她们——见到前方的华丽屋舍便开始连连的吸气。
“畦,好大的房子!可以住上——百个人耶。”水月兴奋的挥舞双手。
玉惊破带着一大两小的女人进府的事早已经人通传,当他们跨人正厅堂,两位婶娘已然等候片刻了。
“惊破。”身为玉府二老爷的大夫人白香,起身作了一拇。
“婶娘,几日不见。劳你烦忧了。”
二老爷的二夫人黄菊,也赶忙盈盈行礼,“少爷,安好。”
“我娘呢?”
“嫂子她带着玉旋礼佛去了,约莫明天即回。”对于他这玉府真正的掌权者,白香虽是长辈,却也忌惮三分。
毕竟女人家的地位和蝼蚁相差无儿。
“哈、哈啾。”水月的一个打喷嚏声打断了大人们的对话。
两位婶娘暗觑打量,眼儿溜溜的她们使得净菟不禁凛慌。
虽然她们三人换了一身新衣裳,但是自我的卑微令她低垂螓首,不敢直视贵气的她们。
玉惊破以两指夹抬起净菟的下颚,他对她眨眼戏笑。然后他迅速转过身,微冷的面庞所透射出的是极度的疏远和高傲。
“她是我即将过们的妻子,鹿净菟。”
“妻子?”两位婶娘同时尖喊。
水月吓了吓,她忙扯着净菟的衣袖,“娘!娘……”
白香惊惶万分的大叫,“娘?这两个小女仔是你的孩子?你嫁过人了?”
“嗯,是、是的。”她不是故意扯慌,她答应过镜花和水月要当她们的娘亲。
“你的相公呢?”
“死……了。”
“天啊!是寡妇!”黄菊一副快昏倒的模样,“她们不是同一个爹对吧?”完全不同的五官容貌,明眼人—看便起了疑虑。
净菟只能紧紧的握住两个小女仔的手儿,她求救的看向仿佛事不干己的玉惊破。
诡谲的寂静之后,他淡道:“据我所知,她的两位相公都死了。”
“被她……”克死两个字梗住喉口,黄菊不敢逾矩,但是她眼中的不屑却是再明显不过的了。
白香咳了咳,她假意亲切的上前几步,对着净菟笑容满满,“几岁了?”
“我十……嗯,二十二岁。”为什么她觉得玉惊破的眼神闪烁了下,他的深沉才是真正叫她心慌无措。
“孩子们三、四岁吧。骨架子很弱呵。”这话,明摆着损贬之意。看来这未来的少夫人根本没有好身家。
为什么他不替她解个围呢,净菟的心内涌起浅浅的伤悲及怅然。她明了他只是要一个小后娘,他对她并没有多余的……
哎,她竟然胡乱奢盼不该拥有的想望?她努力的笑出梨涡,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护卫镜花和水月。她可以吃苦受罪,也能任人欺,但是她不要她们被人一再的轻贱。
没爹没娘不是她们的错啊。
面对她的笑靥,白香冷笑一抹。她试问着漠然的玉惊破,“婚事应该由嫂子决定吧?或许她有中意的儿媳人选?”
“小侄已经二十五岁,纳过妾,生了子,可以自己决定一切了。”
他转过身往内堂里大步踏去,净菟怔了一怔,连忙牵着镜花和水月跟上。
亦步亦趋的走在玉惊破的身后,净菟再次为他的傲岸英挺而扰乱一向沉窒的心海。他好高大呵,如同说书先生口中的卓绝出尘,是天生的脱俗贵人。
此时此刻,她更加觉得自己的低微不堪。她连自己爹娘的生死也不明了。
“呃……”闷哼声出自于她……“怎么突然停步?”俏鼻梁撞上他的背身,疼呀。他是铜铁铸的吗?肌肉壮硕得仿佛是硬石。
他侧首,戏谑的瞅着她微含娇嗔的生动表情。
第一次他感觉她是个甜憨的小女人,而不是拼命护卫小女仔的妇人。
净菟被他盯视得发慌,他的眸中交错层层叠叠的浪潮,然而却又深邃到完全看不见最底、最底的意涵。
高大的身躯俯低就下,他的鼻尖几乎碰着了她的,彼此的气息亲近腻浓得激荡出令人羞躁的旖旎况味。
净菟退了一步。
“你怕我?为何?”淡淡轻轻的口吻,如同逗弄一只小兔子。
“我……”她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她从来不曾有过这般纷乱的心绪。
他逼近过来,冷沉的面色与他眼底的笑意颇为不搭,“必须勇敢,因为你将是王府的女主人。”
他决定娶她为妻子所看中意的,即是她和两个小女儿的困苦求生。
一旁的镜花和水月陡地欢呼嚷叫,“前头的房子又大又漂亮,还有楼梯呢。”
玉惊破笑了,“朝露阁是你们娘亲大人的眠歇处,丝竹间则是你们的天地。”
“哇……”她们居然能够有漂亮的大房子住! “不用再住会漏水和被风吹的破屋了,好好哦。”
一行四人走人丝竹阁,小水月却是一直爬上爬下的跳楼梯,她当这两层高的楼梯是玩具一般的戏玩。
镜花呢,她一会儿摸摸桌几,一会儿又碰碰窗边的镂空纱帘。
玉惊破离开了,净菟看着装饰华丽的丝竹阁,恍若梦境的不真实感令她忍不住抱住自己的身子。
似乎,她是掉人陷阱的小白兔。猎人可以把她当作宠物,也能将她杀了。
玉惊破是哪一种猎人呢?
心里头闷闷的,如同压了一块巨石,喘息艰难。
“娘!”小水月爬楼梯爬累了,她跳上床榻,汗珠子把她的小小脸庞衬托得朝气蓬勃。
诤菟微笑的为她拭汗擦渍。
“这床好大、好软,好像香香的耶。”
镜花一听水月亢奋的语调,她也赶忙跳上床去。两姐妹开心得像是捡拾到天上的星星……
当玉惊破走进丝竹阁的时候,床榻上的母女三人睡得既沉且香。
不过没一个睡姿优雅的就是了。
“呀……”小水月滚下榻,她的轻叫声立即惊醒净菟和镜花。
“恩公大爷?!”镜花笑粲粲的挥手招呼。
净菟却是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虽然她长年流浪在外,但是男女之间的分际她明白的,即使他将是她的丈夫。
对于她的腼然,玉惊破视而不见。他吩咐下人准备早饭,并且唤人替她们梳洗弄发。
他在偏厅等候。
不一会儿,净菟带着两个笑咧着嘴的女仔进入,她坐在距离他最远的……对面。
一桌子的热食佳肴完全吸引住镜花与水月的注意力。她们双手进攻,忙忙碌碌的举着夹食。
净菟一方面欣慰着,另一方面却又不由得暗暗喟叹。
他赐予她们衣食无缺她答应当他的妻,以及他儿子的后娘。这互惠的婚姻中,她是不是应该另外付出什么?
玉惊破从容的饮汤,他状若无事般的闲聊,“你今年二十四岁了?”
“嗯……”
他低首,双肩微耸,似乎忍憋着满腔的笑。
如果他对她有所不满的话,那就是她不够奸狡,居然连谎言都会说错。
昨日她回答两位婶娘的岁数可是二十有二!经过一夜随即虚长两岁?
终究是忍俊不住,他纵然放笑。
净菟不知是害羞或是怎地,她连看他一眼的胆量也没有。她努力的吃食,即使感到无滋无味。
每一样美食都无法传达到她的味蕾,因为他给了她无形的压迫是不?
“娘亲回来了,走吧,准媳妇应该拜见婆婆大人。”玉惊破将她拎起,她的细纤荏弱又再一次令他的眉头舒展不开,“太瘦了!你得多养些肉在身上。”
“是……的。”对她而言,他的话就是不可违抗的命令。
他忽然俯首,舔去她唇边的一粒米饭。
净菟震颤不已,她身体僵硬得动不了,也出不了声。
他他他他……轻狎了她!她的嘴唇被他的冰唇淡淡略扫,这样的接触深深引动她的最初愫情。
对于自己的情怀,她不无恐惧啊。
因为他根本对她无动于衷,甚且,她只是他认为适任的利用工具。
不该伤悲……
“倘若你继续发愣,我这准丈夫索性抱着你到另一个楼阁。”
不敢再陷入迷迷茫茫的思潮,净菟赶忙遵从的移开脚步。
一路上,她感到无数的疑惑眼光。
玉府的奴仆们虽然恭敬有礼,然他们也同世俗人士一样的看轻她这孤女吧。即使她已换下破烂的衣装,即使她不再脸污发乱。
进入一间朴而无华的楼阁,一位慈眉慈目的老妇站起身来对她表示亲善。
“净菟是不?”她牵起她的冰凉小手,“甭慌,我这婆婆吃斋念佛,绝对不会对你虐苛欺凌。”
原来这发丝斑白的老妇是玉惊破的慈母。净菟躬身福了一福,“老夫人。”
“乖。”她轻拍她的手背,“我就只有惊破一个儿,你安心,我一定将你视为亲生女儿般疼惜。”
“谢……谢。”
“惊破他爹早死,唉,我这十年来都待在自家佛堂里,玉府的大小事务全由惊破的叔婶打理,可玉堂他也跟着他大哥走了。”泪啊,滴了下。
“玉堂是我的叔叔。”养育他长大成人的亲人。
净菟睇着玉惊破的沉眸,她感觉到他的悲痛和愤恨。
这一刻她多想能够抚平他眉间的摺痕和心底的伤疤。他是压抑的是不?这样的活着其实很难,很疼。
或许无亲无戚、无依无靠的她应该感恩,至少她不用承受失去至亲的痛。
一个小男生匆匆跑了进来,他抵靠着门,怯怯的轻喊了声,“爹。”
“玉旋。”玉惊破朝他挥挥手,“过来认识你的……未来的娘亲大人。”
五岁左右的玉旋缓缓走进来,他目不转睛的瞪着一身粉红的净菟。
久久,他蹦出两句,“我晓得你!你是我的小后娘。也是爹爹要的娘子。”
“嗯,你好。”这情状有点儿尴尬,她总不能说“诸多多指教”呀。
玉老夫人开心极了,“玉旋,往后你就有了小后娘照顾你了,可别再像个石头的发闷。”
玉旋不答话了,他把嘴巴闭得死紧,别别扭扭的他根本没有半点儿的欢喜。他亲生的娘是父亲的妾室,他这小少爷如果不是有奶奶的守护,他和厨房里的伙夫没啥两样,他明白。
对于这初见面的小后娘,他不讨厌,却也不喜欢。反正,死去的娘从来没有爱过他,亲爹爹又像座峻山似的令他惶凛,但又孺慕非常。
他不以为这年轻的小后娘会疼他、爱他,因为他是被人抛弃的孩子。
他转身跑了开。五岁的他其实有着很多的不安和很多很多的忧愁。
玉老夫人慈祥的解释,“玉旋这小家伙就是孤僻了些,他只和我亲近,不过偶尔也会和我保持距离。净菟,你不会介意吧?”
“不不,不会的。”在她眼中和心下,她觉得玉旋比她这孤女更可怜。
封闭酌心应该受过伤才会拒绝关爱。桀骛不驯的人也有良善的一面,这是她一直的认知。
乞讨流浪的日子里,不也有好心人施舍一粥一衣吗?
玉惊破蓦然盯锁住她的眼,他目中的锐芒是她前所未见的光亮。
她该躲开的,这芒会灼疼她的心。可她无法行使意志,她的眼光只能跟随、依从。
过了半晌,玉惊破换上另一个玩世不恭的面貌,“你在悯怜我的儿子吗?小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