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元胤昀那番话,明冬青整个冬季都想着要自己去找亲人。雪融尽后的第一个艳阳天,她把包袱塞满干粮与馍馍,种所有人不注意,一个人和五花肉偷偷上路了。
她跟农家买匹驴子代步,什么也没多想就出发了。
她留书出走,没多久就被发现,元家立刻通知官府,也通知各处商行,务必要找到明冬青。
但是,才出城门的她,同样也没多久就被一群土匪挟持,用布袋绑走!
乱世的土匪才算得上凶狠,因为赌上了烂命一条,而这太平年里所谓的士匪,不过就是赌到山穷水尽的赌徒,这些人专门在城外的穷乡僻壤犯案,就是怕遇到官差,专挑落单的外地人或上京赶考的书生下手,把人绑到荒郊野外,洗劫财物,再回城去赌。
绑匪打开明冬青的包里,“这下咱们发了,这小子什么来历?身上银票这么多?”
“再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绑匪打开布袋,明冬清嘴里塞着破布,手脚被绑,他们却忘了蒙上她的眼睛,明冬青没想到自己才出城门就被打劫,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看清眼前的情况。
这里是一处破屋,看来荒废已久,连屋顶都破了大洞,屋梁要倒不倒的。绑匪有四个人,和她平常在街上看到的那些恶棍没什么两样。
然而她害怕,这群乌合之众也同样害怕,因为——
“大哥,这块玉佩的样子好眼熟。”
看来是这群人首领的男人蹲下身,检视起那块白虎玉佩,立刻脸色铁青,“马拉个巴子,你们谁不好绑,绑到元胤昀的人!”
从没洗劫过大人物,这群地痞混混总是挑看起来弱不禁风又落单的人下手,怎知这回是绑到一只三脚猫没错,但却是只背后有大老虎的三脚猫。
“我们可以跟元家敲一笔。”有人异想天开地道。
“你猪脑吗?敲了元家,咱们也不用在麒麟城混了,搞不好这天朝都没有咱们的容身之处!”
“那怎么办?放他回去?”
“他已经看清我们的样子了,放他回去我们一样要倒大楣!”
“他奶奶的,都叫你把他眼睛蒙上你偏不听。”
“那……”另一名畏畏缩缩的男人一手做了抹脖子的动作,屋子里立刻安静下来,这股沉默充满着不安与忐忑,明冬青睁大眼,拚命摇头,却只能发出呜呜声。
“说好只是弄点银子来花花……你们自己干,老子可不干!”其中一人说罢,脚底抹油开溜。这群欺善怕恶的败类,平常只敢对毫无反抗能力的善良老百姓作威作福,真要干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还没那个狗胆。
“操XX的,狗养的王老三真他奶奶没种,他不干就算了,老子干!”男一个男人开始粗口骂不停,握住柴刀的手却拚命颤抖。
“娘的,让王老三一个人置身事外,这事儿他也有一份,到时他假装跟元府通风报信出卖了咱们怎么办?”
“操,快去追他!”一声令下,连原本拿着柴刀虚张声势的男人也把柴刀一
丢,三个大男人争先恐后地冲出破屋,还没跑远,甚中一个突然折回来,满脸不甘心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明冬青和她的包袱,接着把心一横,丢给她一块干粮,提起包袱也跑了。
明冬青暂时松了口气,却不敢大意,挣扎着想办法解开背后细住双手的绳子,无奈却是白费力气,那群家伙怕她挣脱,把她手上绳子搁了好几圈。
太阳快下山了,那群绑匪还没有回来,明冬青却已经挣扎到全身都已乏力了,这废屋里什么都没有,她又不敢靠着看起来要倒不倒的墙或柱子试着把绳索磨掉,她唯一的成果是用膝盖把嘴里的布扯掉,她试着站起身,用跳的跳出屋外,接着心就凉了半截。
破屋位在陡峭的半山腰上,用两条腿爬都吃力了,更何况她只能用跳的?这一跳搞不好就这么跳到谷底去,也玩完了!山路早已被比她还要高的草淹没,举目望去根本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远处还隐隐传来野兽咆哮声。
不走是等死,走了可能会送死,她该怎么办?
正当她六神无主之际,她听到草丛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一颗心提到喉咙上,冷汗瞬间浸透衣裳,她紧张地屏住呼吸。
不会是野兽吧?
当她看见五花肉边嗅着地面边钻出草丛来时,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五花肉身上的彩球不见了,身上还有树枝的刮伤,不过没什么大碍。一见到主人,快乐地跑上前来蹭着明冬青。
明冬青真的哭了,无论如何,这时候有个熟悉的伙伴总是教人安慰的。
太阳下山了,明冬青挨着五花肉,心情平静了一此于她决定还是明天天亮再想法子,虽然想过要五花肉去求救,但五花肉是连牙都还没长齐的小猪仔,只怕更可能成为野兽的食物。
她咬起干粮,和五花肉分着吃,虽然肚子还饿得咕噜咕噜叫,但她想起自己经历过更可怕的饥荒,现在不过是两餐没吃,没什么大不了,至于只能像狗一样趴在地上的狼狈吃相,更不可能困扰她。
然而那天晚上,也许是饥饿的缘故,她梦见了来福,然后哭着醒来,看见窝在她怀里睡到打呼的五花肉,不禁胡思乱想起来。
不行,还没到绝望的时候,她要自己振作,绝不气馁。
明冬青最后好不容易才终于在天快亮时慢慢睡去。
那些绑匪似乎发现事态不妙,反正银票也抢了,便作鸟兽散,明冬青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她坐起身,才发现五花肉不见踪影。
“五花肉?”她心猛地一跳,难道那些人半夜回来,决定从她身上捞不到好处,干脆把五花肉抓去卖吗?明冬青立刻挣扎着站起身,却又听见草丛的窸窣声,接着五花肉嘴里咬了块馍馍出现了。
“这哪里来的?”明冬青席地而坐,五花肉把喂喂放到她腿上。馍馍还是热的呢!
五花肉当然不可能回答她,反倒用无辜的表情看着她,而明冬青实在饿得很,就和五花肉把馍馍分着吃掉了。
明冬青失踪了一天!
元胤昀这辈子从来没经历过这种让他几乎要疯狂的恐惧,他一夜未合眼,带着元家的护院找遍北郊的每一寸,甚至不肯稍作休息或吃口饭,其他人手则在城内挨家挨户地问、一条巷子一条巷子地找,就是没有着落。
“你们到底怎么办事的?真的有派人去找吗?”回到城内,官府的人给的也是同样答案,盛怒而惊恐的元胤昀一掌劲道未收敛,击碎红槽木桌。
“大胆……”官阶再低也是官,哪容得百姓呼来喝去?捕快与差役们纷纷拔刀。
“元老板先别急,本官立刻加派人手,小公子的画像也张贴在城门口和各处,相信重赏之下必有结果。”县令上任以来,从元家得到不少好处,麒麟城太守一职他己经想都懒得想了,还指望能在任内靠元家帮他存老本,退任后好回家乡挥霍呢!态度自然客气许多,一转头便喝令下属,就算把城内城外全翻过来,也要把人找着!
“为什么不到城南找找?”周大娘突然开口,元胤昀怔住,像被用了一巴掌那般醒了过来。
明冬青留书说要回羌先城,这是他们仅有的线索,否则出了麒麟城岂不只能像大海捞针一样不知从何找起?他们理所当然地把人力全派往通往羌城的北方各要道,就怕迟了她走远会更难找。
但几乎要急白头发的元胤昀却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明冬青根本没有方向感,她也许知道日出是东方,日落是西方,要她分辨南北则要碰运气,在城里她一向靠小吃铺子认路,出了城哪有铺子给她指认呢?
“把城内所有行号的人手全调过来!立刻通知邻县各行号,有几位老板见过青儿,请他们尽可能地留意,找到青儿我重重有赏!”
快到正午,五花肉又不见了,这回它咬了块耙耙回来。
“五花肉,你到底去哪找到馍馍和粑粑?”她好担心它一出去就被野兽吃掉啊!“你找得到食物,那找不找得到回家的路?”
能通报家里的人来救她就好了。虽然她更担心它被野兽吃掉,小猪仔应该是野兽的最爱。
家里的人……
是啊,元府就是她的家,元胤昀、周一刀、周大娘、李叔和李妇,甚至是乌鸦都是她的家人,她在想什么呢?她这样偷跑出来,大家会有多担心?
不过多亏了五花肉,至少她不用挨饿。
“就是这里!我看到那头猪跑进里面!”外面有人这么喊着。
明冬青心头一跳,但认出不是那几名绑匪的声音,立刻大声呼救。
几个看来像庄稼汉的男人发现了明冬青,他们说,今天早上发现自家厨房好像遭了小偷,地上一片狼籍,屋里钱财没少,只少了颗馍馍。
他们本以为是野兽捣蛋,结果却发现竟然是头猪!当下立刻想逮了猪好养来宰了。”。
“五花肉是我的宠物,请你们放过它,你们带我回麒麟城,我会好好答谢你们!”明冬青抱紧五花肉求情。
几个农民知道这头小猪仔竟是为了救主人,倒也啧啧称奇,这些农户都是老实人,可怜明冬青遇上绑匪,小猪仔又是忠心护主情有可原,便不再计较五花肉搞的破坏,还请她和五花肉吃了一顿不甚丰盛、但人情味十足的一餐,答应送明冬青回麒麟城。
这几个善良的农民不知道,他们送回麒麟城首富的心肝宝贝,等着他们的将是好几年躺着吃都不用愁的奖赏哩!
明冬青平安无事地归来,元胤昀几乎想不顾一切地独占她,守着她,但元府里担心丫头的自然不只他一个,他把本来该好好罚一顿的丫头暂时留给其他人,因为这一次的事,他发现关于明家满门抄斩的真相恐怕不能再隐瞒下去了。
但他真的不忍心要她面对那些悲惨的真相,更舍不得她痛苦,这十年来每次想要开口,光是想到她会有的伤心绝望,就已令他心如刀割。
乌鸦走来,不需任何猜测都能明白元胤昀在想什么,总是默默看着一切的他这次竟然主动开口,“你应该告诉她。”
元胤昀对乌鸦的话没有太多讶异,就像这个近身护卫了解他一样,他同样也了解乌鸦,因为这个沉默寡言的好兄弟把他当成亲手足。
乌鸦的父母也是钦犯,不同的是,他父母没有被判诛九族的重刑。
“每年清明我都会帮我爹娘扫墓,至少我有墓可以扫。”他说,“你不能一辈子都不让她知道,或者有一天当她终于知道了,却发现自己十几年来未曾给自己的父母上炷香。”
元胤昀闭上眼,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我明白了。”他决定亲自带她回一趟羌城,他能做的只有不离弃地陪着她。
至少她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