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尽黄全缕。
谁把细筝移玉柱?穿帘燕予双飞去。
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
一霎清明雨。
浓睡觉来莺乱语,惊残好梦无寻处。
唐 冯延巳 鹊踏枝
走进司马浪苏州宅邸,顿觉目不暇给,曲曲折折的园林景色,对看惯了司马大门大院的春蕾而言,仍是不由自主地吓了一大跳。
什么嘛!这种排场、这种院落,怎么可能是平民百姓可以随便拥有的?
小桥流水、回廊曲境,水上石舫……教她看得目瞪口呆,不过她告诉自己千万别在搞不清状况的情况下出糗,让人看笑话。
她住的地方听说华美程度仅次於「寝阁」的「秋叶小筑」,司马浪住的寝阁与秋叶小筑则遥遥对望。
她拾眼,眼睛眨巴眨巴的看著区额上的「秋叶小筑」四字。
司马浪看向她俏丽的脸蛋。
「吓了一跳?」
「又不是没住过大宅院,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她故作镇定。
司马浪好看的唇畔浮上一抹兴味的笑,看她不在乎的模样,心里不禁觉得有意思。
「好大的口气,我以为你会装模作样的说几句好听的话哄哄我,没想到你竟如此大言不惭。」
没错,她是有点大言不惭,倘若他不是这么财大气粗、自以为是,她就不会如此不懂谦逊了。
「彼此彼此!我从没说过我春蕾是个柔情似水的女人,如果你不满意我这只大刺猥,要换妾请趁早。」她扬起不驯的下巴道。
「我偏偏对大刺猥有兴趣。」他伸出右手食指抚了抚自己英挺的鼻梁,忍不住笑著。
她冲口而出:「我不想住在这里,我後悔了,我个人比较喜欢住开门见大街的房子。」
他失笑。「你这个满口谎言的小骗子,锦衣玉食谁不爱,你的高调普天之下没几人会相信。」
浅浅的笑纹里有著不易察觉的冷情,司马浪不愿再让步,他倒要看看她是否真能心口如一地厌恶摆在她面前的金山和银山。
他的外表不是她会喜欢的典型,极黑的发色衬著他不羁的轮廓,黑眸闪著精明,有时恬静无求、有时莫测高深,两人的性格更有著天壤之别。
「我已经派人去接凤凤了,还偿了你哥哥的赌债,你可别忘了对我的承诺。」
「我本不想再管我哥的事了,是你打鸭子上架逼我管的!」她不服气。
他沉著一张脸,看向她理直气壮的模样,心念一转,换个说法道:「你既然决定要帮他就别半路抽身,再说债主也是人家的丈夫和爹爹,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否则你教债主拿什么养家糊口?」
她咬咬下唇。「这又不是我的错,你全往我身上推,我能承受多少?」
她真不该踵这浑水的,应该留在铺子里卖她的鲜鱼汤;赌债这无底黑洞哪是她一介女流能填满的。
这司马浪不知足何居心,为啥非要她扛下兄长的钜额债款不可?
「你别拘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个年头有谁像我这么大方,愿意替你摆平这种事?」他反驳。
「我又不是不需要付出代价!」她嘟著小嘴道。
闻言,司马浪并不以为意,反而觉得有趣。如果她不是这么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令他惊奇,她那哥哥惹的祸他才懒得管呢!
「给你住好的、吃好的、穿好的,这种代价人人抢破头,你有什么不满的?」
她转过头不看他。「我又不是叫花子,给我吃好、住好、穿好就要我感激得五体投地、以身相许。」
他看著她抿起的嫣红小嘴,诡谲一笑。「你是我纳的妾,以身相许是理所当然的。」
她脸色不好看的斜睨他一眼。「你趁人之危,我哥的债务你可以不管的,谁教你鸡婆。」
「你的外表和内心相差十万八千里,看上去明明就是个软弱可怜的人,可却拥有惊人的气力,整个苏州城里的人都知道你的厉害。」
她扬起眉,睁著亮黑的明眸,一瞬也不瞬的回视他。「哪有这么夸张,我才到苏州不过一个月,顶多方圆百里内名声响亮,要说整个苏州城,我还真承受不起呢!大少爷。」
她的话令他好笑的摇头。「你是我所见过最骄傲的丫鬟,没人敢像你一样冲撞我的。」
惨了!她最受不了男人对她颐指气使了,尤其是个高高在上的少爷;每回有人给她难堪,她常做的事就是和那人比力气,让他当众出糗,匍匐在她的石榴裙下。
可这司马浪不是一般人,她能同他比力气吗?还是算了,打击了他的男性尊严,他不知又会使出什么手段整治她,不如虚与委蛇一下。
「我现在不是丫鬟了。」
「那就别喊我大少爷。」他顺水推舟地道。
她一脸疑惑。 「可你明明是大少爷啊,我不叫你大少爷,难道要叫你小少爷吗?」
「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啊!」他提醒她。
「叫你的名字——浪?」她杏眼圆睁。
他点点头,颊上堆著干层笑,她不知道其实他很少笑的,一天之内给她这么多的笑是多么难得的事。
「我才不要咧,好肉麻!」她排斥极了。
他有丝诧异。「许多女人想这么叫我还不准哩,你这女人还嫌肉麻?」
「别的女人爱叫就让她们叫去,你别勉强我。」说著她就要往来时路走。
他一把扯住她。「你要去哪儿?」
「回铺子啊,我已经知道秋叶小筑怎么走了,打烊後不会迷路。」她说得理所当然。
他被她的举措弄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你竟然如此我行我素,真不知我娘怎会老在我耳边说你的好话。」
「我除了力气大还是力气大,没什么优点,也不知道司马夫人为何要对你说谎。」她笑得无辜。
「你的铺子一天能挣多少钱?」他突然问。
「干嘛?」她戒心十足地问。
「我给你钱。」他想以利诱之。
她看著他,脸色不太好看。「然後呢?」好样的,居然以为她是个随便的女人,塞给她一点银子她就会眉开眼笑的对他。
「然後你得乖乖待在秋叶小筑。」他说。
她使些力甩掉他的大掌。「不如我给你一点钱,你乖乖待在寝阁,哪里也别去。」
不知好歹!他没见过如此不识相的女人,他好心想分担她的经济压力,不要她辛苦生活,她却不明白他的用意,固执地把他的好心往门外推。
「无论你多么不情愿,你都是我司马浪的妾,虽然我也不是心甘情愿的。」
她无所谓的笑笑。「既然大少爷也是不情愿的,不如当作这世上没我这人的存在,尽快娶回正妻,把我休离……不能说休离,我只是你的妾,应该说把我给赶走。放心好了,我这人不兴一哭二闹三上吊,绝对开开心心的闪人。」
他不惊讶她会这么说,所以以平板的音调回覆:「对不起,我这人心眼最坏,不喜欢称人心、如人意。」
她耸耸肩,「不要紧,反正吃亏的人是你不是我。」
说完话,她立刻走人,留下为之气结的司马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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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奸诈!
竟然运用关系买下她的铺子成了她的房主。
春蕾有些气急败坏的找上司马浪兴师问罪。「请问大少爷是何居心?」
他老兄正好整以暇地在书房里看书。「什么事?」
春蕾握拳往檀木桌上一击,桌面立刻破一个洞。「为何买下我的铺子?」
他看向她的右拳,完好如初,这女娃儿的力气果真不是骗人的。「我喜欢做你
的房主。」
「可我不喜欢做你的房客!」她好生气,气他竟如此随性的扰乱她的生活。
他一脸无辜,「这是你必须克服的问题。」
「这个问题是你造成的,必须由你来解决!」她和他杠上了。
他淡淡一笑。「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命令我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她为之语塞。是啊!她是什么人,连个丫鬟的身分她都避之唯恐不及。
「你做你的生意,我买我的铺子,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何必河东狮吼似的在我面前叫嚣?」
她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这司马浪太会说话了,她根本斗不过他。
他看了看紫檀木桌道:「你欠我的更多了。」
她一愣,知道自己的牛脾气又闯祸了。「这桌子不像太值钱的样子。」为了规避责任,她赖皮道。
「我想你的品味和监赏力不会突然在这个时候变差了吧?」他目光炯炯的盯著她。
春蕾抖了下,「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丫鬟,除了听命於主子,哪有什么品味可言?」说完,她转身走到书房门口。
司马浪冷哼了声,「不想欠我太多最好少冲动行事。」
她的弱点就是气力大,出手一重什么好东西部会毁在她手上。按照她如此容易被他激怒的情况,不知又会有什么东西让她彻底破坏,只怕到时留在这里洗一辈子的碗,也不一定赔得完。
「你少惹我,我就不会这么冲动。」她反击。
「你自己性格激烈还怪到我头上来,天底下哪有这种事?」他讽刺道。
「好嘛!说个价,这紫檀木桌值多少钱,我赔给你就是了,省得你大少爷鸡猫子鬼叫的。」她自知理亏。
司马浪抿嘴一笑,然後诡谲地走向她。「给我一个吻,这张桌子的帐便一笔幻销。」
春蕾的粉颊不禁浮上两抹红晕,白里透红的像颗红果子。「大少爷请自重。」
「我不能吻我的妾吗?不能教你免费献吻我已经很委屈了,如今要用这张汉朝传下来的古董桌买你的吻,你却要我自重?」他不容她拒绝。
冷不防地,一股强蛮的力量扯住她,突如其来的索吻令她失措。
她从没想到自己会和个大男人做出如此亲昵的接触,毫无经验的她呆了半晌,瞪大了水眸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狂野的唇舌撬开她的菱唇、采入她的贝齿,与她的丁香小舌交缠著,十分享受。
她心口猛跳得像要死去一般,整个人天旋地转,完全不能理智思考。
司马浪伸手托住她的後脑勺,努力吸取她口中的蜜津。她那柔嫩的小舌虽生涩不善回应他的热情,他还是肆无忌惮地在她唇内翻弄吸吮。
许久之後,他才放开她。
她的嫩颊早已绋红,呼吸急促不说,一股焦热的气息还袭上她的身子,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得麻麻酥酥的,陌生得很。
为了不想表现得过於陶醉,她抬起手背往唇办拭了拭,瞪视著他好看的面孔。
「你好邪恶!」
「一个吻构不上邪恶的边。」他被她试图抹掉唇上痕迹的举动惹得非常不悦,伸手拙住她雪白粉嫩的颈项。「我还有许多邪恶的游戏想和你玩呢!」
「急色鬼!」她啐了句。
他仰天大笑。「以後你一定会希望你的男人对你像个急色鬼。」
她反驳:「不会的,这种事一辈子也不可能在我身上发生,你找别的女人做急色鬼去!」
他抽回大掌,语气有些漫不经心。「男女之间的事还有许多是你得学著的。」
「就算要学也不会跟你学。」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
司马浪的眸光由热转冷,锐利的盯著她。「你敢!」
她嘴硬道:「有什么不敢的?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一个男人,要学男女之事更不是非你不可。」
「在苏州,甚至广及天下,上流权贵里没有人不知道我司马浪新收了妾;而你,力大无穷的鱼汤铺子老板娘正是我司马浪的小妾,谁要是不怕死,可以试试看染指你,我不在乎为你杀人坐牢。」他半真半假地道。
她颤了下,不太相信他的话。「你少小题大作了。」
「你可以挑战我的话。」他淡声抛下话,随即走出书房。
春蕾咬了咬下唇。她当然知道司马家的势力,不只因为司马府是大宋数一数二的书香世家,还有他们的财势富可敌国;尤其这几年来,司马浪常结交江湖上的各
方英雄豪杰,朝廷对他更是投鼠忌器,不拉拢也不行。
主客观的因素让她清楚知道自己惹不起他;说真的,她也不是非要处处与他作对不可,只是气不过,想挫挫他的锐气,没想到今天不只没占到上风,反而被他占了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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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正逢初一,春蕾休市不仿生意,起了个大早,她钻到厨房暍了碗状元粥,决定四处闲晃。
最近她很少见到司马浪的踪影,有时候她还挺怀念和他吵嘴的时光,至少不做生意的日子较不难打发。
晃了一刻钟,愣愣地坐在石头上看鸳鸯戏水,这一天很可能是她这一生中最无聊的日子。
突然,花丛里一抹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东躲西藏的模样煞是可爱。
「你躲在那里很容易被找著的。」她笑笑地说。
花丛里冒出一张好看的小脸蛋。「姐姐,你在和我说话吗?」小男孩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她托腮道:「这里还有别人吗?」
他左顾右看,站直身子走向她。「是没有别人。」
「你在和谁玩捉迷藏?」她问。
男孩约莫六、七岁的模样。「一只小蜜蜂,它好烦喔,老是跟著我。」
「你是不是惹它不高兴了?」
「我不准它碰我房门前的玫瑰花,谁知这样它就生气了,花园里花儿这么多,它哪儿不去,偏偏找我的玫瑰花麻烦。」小男孩说得义正辞严。
「你叫什么名字?」住在秋叶小筑十来天了,这是她第一回与他相遇。
「扬扬是我的名字。」他学她坐在石头上。
「你爹娘也住这里?」她真的一点印象也无,按理说若见过这么漂亮的小男孩,她不可能不记得的。
「我没有爹,也没有娘。」说这话时,在他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小娃儿就是这样,连悲伤也停驻在心上不久。
她一惊,侧脸瞅著他。「你爹娘呢?」
他摇摇头。「不知道,司马叔叔说要做我爹。」
「你住在这里多久了?」她怀疑扬扬根本就是司马浪的私生子,不知和哪个女人一场风流,留下的风流种,不得不以另一个方式让孩子认祖归宗。
「昨天才住进来的,我姥姥病死了,司马叔叔见我可怜才收留我的。」扬扬学她单手支膝托腮。
「你是姥姥带大的?」既有姥姥,要知道亲娘的下落应该不难啊!
「姥姥和司马叔叔是老朋友,听说司马叔叔差一点做了姥姥的女婿。」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所以罗,扬扬是司马浪私生子的可能性相对提高。
「那你娘呢?姥姥不在了你应该和娘一块生活才是。」
「我娘一生下我就削发为尼了,我若跟娘一起生活得住在尼姑庵里,听说会不方便。」直到这一刻,扬扬提及母亲,才在他童稚的脸上出现郁色。
怎么会出家了呢?肯定是司马浪辜负了人家,女孩家一时度不过情关,只好选择长伴青灯古佛。
「扬扬,你想不想娘?」她问。
他不语,望著地上的一群蚂蚁。
「我可以替你找回你娘喔!」然後逼司马浪娶她为妻,一家三口快乐团聚。
扬扬的小脸旋即有了光彩。「真的吗?可是我怕司马叔叔会生气。」
「他气什么?」
扬扬摇摇头。「司马叔叔说我娘是个自私的女人,不值得我想她。」
春蕾觉得不可思议。「你娘出家为尼,司马叔叔凭什么说她自私?」
自私的人是司马浪,一个女人未婚生下孩子已经够可怜了,她爱的男人又不肯给她名分,在世俗礼教的鞭答下选择远离红尘在所难免,他不该扣她自私的大帽子,尤其是在无辜的孩子面前。
「姐姐,你要怎么替我找回我娘?」他怀抱著希望问。
「扬扬,叫我春蕾姨,我和你娘应该差不了多少岁数。」她不希望被叫小了。
「哦。春蕾姨,我娘亲信全无,你要如何找起?」他又问。
她摸了摸他的头发。「放心,我有的是办法。」直接逼问司马浪就行了。
「春蕾姨,听说你的力气比熊还大,是不是真的?」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眼前的事比较容易勾起他的兴趣。
「谁同你说的?」
「这里的人见了我都会说上这事,要我乖一点,不然你会修理我。」
春蕾微愠道:「好啊,大家把我形容成力大无穷的夜叉了。扬扬,别信他们,我不是凶神恶煞,更没有你司马叔叔那么爱生气。」
「真的吗?司马叔叔生起气来真的很可怕。」
她笑笑。「不过我还是愿意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力气。」
扬扬瞪大了眼。「什么时候?」
「现在。你站起来,我移动这块大石头给你瞧瞧。」她跳下来,挥了挥手指示扬扬站在她身後。
扬扬依言,不一会儿,只见春蕾梢稍使力,方才坐在身下的大石头便真的栘了位,悬在半空中,惊得小扬扬目瞪口呆。
放下大石头,她走到湖畔就著湖水洗手。
「春蕾姨,可不可以把你的功夫传给我?你好了不起呢!我想学你的本事,以後济弱扶倾、报效朝廷。」
她叹了一口气道:「我这本领没法子传人。」
扬扬难掩失望。「为什么?我会很努力学的。」
「努不努力不是问题,而是我这本领是天生的,不是拜师学来的,所以没法子传给你。」
扬扬人小心眼大、志气高,不放弃的追问:「春蕾姨命真好,能天生拥有此等大本领,我也想要这样的本事,该如何才能学会?」
春蕾一时愕住,她从未为这样的事费过心,正想安慰他天生我材必有用时,倪骧期好奇的嗓音突地响起——
「扬扬,你和你司马婶婶说些什么?可别耽误婶婶做生意的时间。」
「她不是什么司马婶婶啦,倪叔叔,春蕾姨要我叫她姨,别叫姐姐。」扬扬心无城府地道。
倪骧期打开摺扇兴味十足的看著春蕾,然後对扬扬说:「范大娘说你早膳没吃就跑到园子里玩耍,快些回去把早膳吃了,不然你司马叔叔一会儿从马场回来会生气的。」
扬扬闻言,吐了吐舌头一溜烟的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