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用昭告天下,众人也不必多此一举去问,只要看她满面春风、听她轻快的语调、愈来愈女性化的装扮,以及彷佛天塌下来都没关系的好心情,便足以证明。
她过得开心,有个人却不怎么如意。
整整一个礼拜,何镇汉听着公司里的女同事不停以羡慕的语气,反复谈论夏江菱的新男友,说对方又高又帅,个性温柔体贴,收入又好,出手大方,简直是女人梦中的白马王子。
耳里听着前女友的新情史,眼底看着她惊人的转变,他忍不住觉得很不是滋味。
她居然这么快就交了新男友?!
距离他提出分手,还不到一个月吶,她不是应该痛不欲生,应该独自神伤,应该看着他幸福而咬牙切齿才对啊!
隔着会议桌,何镇汉瞪着夏江菱,想到她曾对他说过的话,不禁怒火重燃,可在愤怒的背后,又有些酸涩。
她变漂亮了,他不得不承认。不是外在的改变,而是给人的感觉,变得明亮,变得耀眼、迷人、活泼,这是过去五年来,他从未看过的一面。
他一方面痛恨她曾那样羞辱自己,但另一方面,却又忍不住对现在的她另眼相看,矛盾的情绪复杂交织,让他这些天的心情郁闷得不得了。
忽然,手机响起,他低头看来电显示。是雅珍,他的未婚妻。
「何经理,开会期间手机请关机。」总经理不悦的瞪着他,一脸受够了的表情。
如果不是他的工作能力确实很好,公司许多大客户都是靠他挣来的,他真想把这公私不分的家伙扫地出门!
「对不起。」这回,教众人讶异的,他立即切掉来电,并将手机关机。
所有人全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只有夏江菱不为所动,低着头,振笔疾书,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会议继续。
何镇汉将手机放进口袋,心想回去和雅珍大概有得吵了,但他不在意,事实上,想到她拚命打电话却找不到他,肯定气得半死,他还有点得意。
他受够李雅珍了。
和她相识,起因于工作。她是化妆品公司的行销经理,能干、美丽,是别人口中的女强人,但在他面前,她柔情似水、温柔体贴,就像个小女人,这样一个商场女强人,对他投以爱慕眼光,又千依百顺的奉他为天,他受宠若惊,又爱又怜,立即甩了相恋五年的女友,投入她的怀抱。
一开始,一切都很好,她满足了他身为男人的虚荣,像个仆佣一样伺候他、体贴他、关怀他,可渐渐地,时日一久,她像变了一个人,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念,他一天没打电话便又哭又闹,加班晚了没向她报备,家里的东西全要遭殃。
其它还有诸如一天到晚问:「你爱不爱我?」、「你觉得我和你以前的女朋友相比,哪一个比较好?」或是他偶尔不小心提起以前的恋情,她便醋劲大发,吵个没完,搞得他都快疯了。
以为许下婚约可以让她有安全感,没想到是作茧自缚。
婚还没结,她便以妻子身分自居,管个没完,有时甚至还打电话给其它同事,查他的勤,看他是不是真的在加班,教其它人看笑话。
对比前女友的幸福,他的水深火热更加令人难以忍受,他忍不住想,如果当初──只是如果,当初他没有跟小菱分手就好了……
「好了,会议到此为止。」耳边听见总经理宣布散会,众人鱼贯走出,见夏江菱落单,仍坐在桌边,他迟疑了一会儿,走上前。
「小菱,可以跟妳谈一谈吗?」
夏江菱抬头,愉悦的表情立即转为防备。
「何经理,」她迅速将方才书写的纸放进公文夹,面无表情的开口,「请问是私事还是公事?如果是公事,答案是可以,若是私事,抱歉,现在是上班时间,不宜谈论私事。」
何镇汉闻言苦笑。
「妳还在生我的气?」
她沉默,没答腔。
说不生气,太虚假,可要说她「还在」生气的话……其实也不到那种地步。
「我知道我之前太没风度。」他在她身旁坐下,「妳能原谅我吗?」
夏江菱不着痕迹的往旁边挪了一些,斟酌道:「大家都是同事,好来好去,我也不想把关系闹得太僵。」
「我知道妳的意思。」他倾身,见她立即后退,又苦笑的退了回来。「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我们还能当朋友吗?」
她想也不想便摇头。
「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没办法当情人,更做不成朋友。何况,你就快要结婚了,没有一个女人会喜欢自己的丈夫和前任女友有牵扯。」更别说,她也不想和前男友有瓜葛。
何镇汉一脸失望,随即抓住她的手痛苦道:「小菱,我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傻,妳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我不懂得珍惜,是我笨!现在我只想和妳当朋友,至少给我这个弥补的机会。」
夏江菱猛然抽回手,抓起公文夹站起身,淡淡的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与其看着已经失去的东西摇头叹气,何不好好珍惜身边的人,不再重蹈覆辙?」
语毕,她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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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的,夏江菱的忠告对何镇汉没有起多大作用,因为接下来数天,他仍然时时找机会亲近她,暗示想要旧情复燃。
她烦不胜烦,只差没对他大吼,「少来烦我!」
为什么男人总是这样?待在身边的毫不珍惜,吃不到的又百般垂涎?
再一次在化妆室外摆脱何镇汉的纠缠,夏江菱踱回自己的位子,烦躁的拿起手机,拨电话给韩劭勋。
「喂?」那端传来他低沉性感的嗓音,她忍不住微笑,轻轻叹口气。啊!乌云好象被赶跑了。「江菱,怎么了?为什么叹气。」
一瞬间,她有股冲动的想告诉他,何镇汉最近天天缠着她,猛打电话,又送花,让她烦死了,可是又害怕会惹他怀疑,害怕影响这段美好的关系,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没事,」她轻快道,「想问你今天工作忙不忙,下了班一起吃晚餐,好吗?」
「今天不行。」那头,韩劭勋望着桌上堆满的文件苦笑。「公司接了资产管理公司大量委托的案子,两周内得结案,我从现在起大概都得以公司为家了。」
「那……我去找你,顺便带晚餐给你?」她想见他,一见到他,天大的烦恼也没了。
他听了很高兴。
「妳知道地方吗?要不要我去带妳?」
她笑答,「我知道地址,我自己去就行了。」
挂上电话,她看看表,还有两个小时,好久啊……
好不容易等到下班,出了公司,她开车到超市买了菜,旋即回家,连套装都来不及换下,就马上钻进厨房。
三十分钟后,她带着精心调理的便当,循着名片上的地址来到事务所,意外引起一阵骚动。
「喔喔──」谢东诚怪叫。「爱心宅急便来了,好好喔!」
其它人跟着附和,事务所内顿时充满各种鬼吼鬼叫。
「别理他们。」韩劭勋拉着她,穿过一群瞪着她手上便当直流口水的男性员工们,往他的位子走去。
桌上到处堆满了建筑物的相片、访价纪录和报告,他花了好一番工夫才清理出一块小小的空位。
他搬来椅子,就放在他的正对面,两人隔着桌子对望,夏江菱将便当递给他,笑望着他打开,打量菜色。
「哇!糖醋排骨,我最喜欢吃的。」他掰开竹筷,塞了一块入口。「嗯……好吃,真好吃,妳在哪儿买的?明天我叫人订。」
看他吃得津津有味,夏江菱既高兴又得意。
「我自己煮的。」她笑咪咪的回答,见他又惊又喜的睁大眼,更开心。「我还担心菜色你不喜欢,幸好误打误撞,正好煮了你爱吃的菜。」
一听见是她亲手烹调,刚刚原本已经散开的众人又聚集回来。
「哇──爱心便当耶!」语气好羡慕。
「有没有多的?」另一人咽了咽口水,忍不住问。
谢东诚伸手想偷一块排骨,被韩劭勋不客气的狠狠一掌拍了开去。
禁不起众人那样企盼的目光,夏江菱不自觉的开口,「不然这样吧,我再回去多煮一些,请大家一块吃。」
「好耶!」欢呼声响起。
下一秒,韩劭勋否决了她的提议。
「不行!」他利眼一瞪。「刚刚小陈不是已经在附近自助餐店叫了便当?等一会儿就送来了,你们别给人家找麻烦。回、去、工、作。」
「好了啦!」邱士璋是唯一没来凑热闹的人,站在一旁凉凉说道:「人家小俩口浓情蜜意,你们喊什么烧,回去、回去,嫌工作太少是不是?」
此话一出,原本聚拢的众人立即作鸟兽散。
工作太少?开玩笑!都快搬来公司住了,还会太少?
待得众人离去,夏江菱笑着开口,「其实不会麻烦,我不介意的。」
韩劭勋正色,「我介意。」
「为什么?」
他咧嘴笑开。「因为这样我才能感受他们羡慕又嫉妒的目光,满足我的优越感。」
她一愣,然后忍不住失笑。
「不过是一个便当嘛。」
「对我们这些光棍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夏江菱很好奇。
「大量制造和限量精品的差别。前者花钱就有,后者有钱也买不到。」
这比喻让她开心的笑了。
「你要是喜欢吃,我以后天天做给你吃。」
「真的?」他两眼一亮,像个孩子刚被告知将有新玩具,微微一顿,又打趣说:「就怕次数多了妳受不了,觉得烦。」
她很配合的笑了。
「放心,绝不会。我很喜欢烹饪,平时就常自己下厨。」
「难怪手艺这么好。」他又尝了一口,满足极了。
不一会儿工夫,便当见底,夏江菱收起空便当盒,有点舍不得离开。
她还想再多看他一会儿,多听听他的声音……可是不行,他工作忙,她在这儿只会碍事。
她暗暗叹了口气,强撑起笑容。
「那我回去了。」
韩劭勋望着她,过了一会儿,起身绕过桌子到她身边,揽她入怀。
「怎么了,有心事?」
她摇头,静静靠在他宽阔结实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任他抚着自己的发。
「真的没事?」他不放心,又问了一次。「妳看起来不太开心。」
「可能太累了吧。」她伸手圈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印下一吻,然后笑道:「这样就好多了。」真的觉得好多了,他的关心让她心头暖烘烘的,所有烦恼都被驱逐出境了。
「只是好多了而已?」他单眉微扬,笑容邪恶。「这可不行,妳不开心,我可是会担心的,得完全治好才可以。」语毕,低头就要吻她,却被她伸手挡住。
「这里好多人呢!」她低声开口。
「有什么关系?」他才管不了那么多。「有什么事比让妳开心更重要?」
她仰头轻笑。
「好、好,我完全好了,行不行?我现在觉得很开心。」
「那就喜上加喜,」他笑,在她唇上偷了一吻。「再喜上加喜,」又是一个吻。「然后再更喜上加喜……」
夏江菱咯咯笑着闪躲他细碎落下的吻,拚命推他。
「好了啦,大家都在看。」
「没!」谢东诚扬声。「我们没在看,我们什么也没看到,请继续,请自便,把我们当隐形人就好。」
「对!对!对!」众人点头如捣蒜,逗得她呵呵笑。
「我真的要走了。」她起身,拿起便当盒,在韩劭勋颊上亲了一下。「休息时再打电话给我。」
夏江菱一走,谢东诚马上靠了过来,窃笑道:「我好象听到结婚进行曲了耶,小韩。」
韩劭勋微笑。「我看不如这样吧,你一会儿先下班,直接到耳科挂号,好好检查一下你的耳朵。」
「是吗?」他还以颜色。「那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去?去挂脑科,检查看看你的脑袋有没有问题。老兄,我承认,这朵花的确很美,可是你确定要为了一朵花而放弃整个花园?」
他耸耸肩。
「我没你那么好本事,照顾不来整座花园,只要一朵小花就心满意足。」
谢东诚感叹,「朽木不可雕也,孺子不可教也。」
他闻言只是笑,不理会好友的胡说八道,继续埋头做事。
片刻后,韩劭勋抬头,望向窗外,想起夏江菱稍早勉强的微笑──
有一件事困扰着她,那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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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在一个礼拜后揭晓,原因就是──何镇汉。
连续一个礼拜,韩劭勋忙于工作,连家都没时间回,除了两三天回家一趟盥洗,几乎以公司为家,只能在每天夏江菱带便当来时与她小聚,偷空互诉思念。
然而,一天过一天,她眉宇间的忧郁愈来愈浓,他每回问起,她总推说太累,不愿深谈,他愈来愈担心,终于这天深夜,他写完估价报告后,忍不住驱车前往她的住处,却没想到撞见她和前男友在大楼外两两相望。
他缓缓停下车,隔着马路望着对面男女,各种揣测在脑中纷飞,每一种都让他有股冲动的想马上下车,冲上前──
忽地,他笑了,苦笑。
冲上前做什么呢?揍那个男人?还是抓住她的肩膀,狠狠摇晃她、质问她?如果事情真的如他所想,这么做又能改变什么?
何况,他只是看见他们对立而站,既不是有说有笑,也没有亲吻拥抱,莫名其妙的乱吃飞醋,岂不是太没风度?
他该相信她,韩劭勋告诉自己。他知道她不是那种会脚踏两条船的人,时机到了,她一定会告诉他。
又看了一会儿,然后换档,踩油门,他缓缓将车驶离,不让自己有任何冲动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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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过,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夏江菱两手抱胸瞪着眼前的男人,一而再、再而三重复已经说过N次的话。「你为什么不能了解?已经失去的东西是不可能再回来的!」
何镇汉却完全听不进去。
「小菱,我知道我错了,妳才是最适合我的人,我是一时鬼迷心窍……看在五年的感情份上,难道妳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她揉着额角,觉得头好痛。
到底要怎么说他才懂?当初不懂得珍惜,现在又死缠烂打,何苦来哉?
「我求你别再这样了,好不好?」她好想大吼、好想骂人,「回到你的未婚妻身边,那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不要再来找我,不要再打电话给我,我们已、经、结、束、了!这就是结果,不会再有续集。」
他一脸痛苦。
「我办不到,小菱。我爱的是妳,不是她。」
夏江菱瞪着他,真想朝他耳朵大吼,「当初是谁说她不能没有你?现在说什么鬼话!」但她抑下了这个冲动。
对何镇汉,她早已没有爱,别说爱,便是仅剩的一点旧情,也早已被消耗殆尽,现在再翻旧帐也于事无补,说不定还会教他误会她仍在意。
考虑过后,她决定冷漠以对,不再说一句话的转身就走。
「小菱!」何镇汉追上,抓住她的手,激动道:「妳真的已经不爱我了?才一个多月啊!妳怎么能这么绝情?」
夏江菱看他一眼,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的走进大楼,留下他一人痴痴望着紧闭的大门,失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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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夏江菱关掉电视,走到窗边。见大楼外,街灯下,男人孤独的身影徘徊。
如果早些时候,一个月前,他们刚分手时,何镇汉这样的举动必能让她感动落泪,什么也不计较的重回旧爱怀抱。
可如今,她心中已经有了另一个人,他的苦苦纠缠,只换来她满腹烦恼。
她叹口气,踱回床上,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按下拨号键。
电话响不到两声,便被接起,她深吸口气,伪装轻快语气。
「怎么这么快就接了?我以为你很忙。」
那端,韩劭勋停下手中的动作,往后靠向椅背,沉默以对。
他该不该问她?
「怎么了?」他的沉默令她不安。
「没事。」还是别问吧,不是已经决定相信她了吗?「怎么还没睡?都两点了,明天不用上班?」
她轻叹,「真是这样就好了。」就不用再面对何镇汉,不用再烦心。
他轻声问:「工作倦怠?」希望她能向他坦白真正原因。
但夏江菱令他失望了。
「是啊,最近工作很多、很烦,真不想去公司。」
他知道她说谎,不管她烦恼的原因是什么,都绝不可能是工作。虽然一再告诉自己不怀疑、相信她,但明知她说的不是真话,他也实在无法继续装傻。
为了避免自己说出将来会后悔的话,他决定收线。
「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继续陪妳聊了,抱歉。」
「这样啊……」是她多心吗?他的语气好冷淡啊。「那……我不吵你了,晚安。」
「晚安。」
韩劭勋快速挂上电话,将手机轻轻放在桌上,瞪着它,不安、嫉妒的情绪几乎将他淹没。
她为什么说谎?
一整个晚上,及接下来的一个礼拜,这个问题始终在他脑中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