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依岚和罗福两个人每天轮班来照顾陪伴他。
沙景塘也几乎每天都会抽空来医院探视欧克肪,和他聊天、说说笑笑,连麦云淮也来过医院好几趟,惟独输血救子的梁若蕾被欧克舫摒绝在病房门口,下达了无情严酷的禁见令。
事实上,当欧克舫转入普通病房的第一天,梁若蕾就曾经鼓足勇气来探视他,但,当她一进入到欧克舫的视线范围内,欧克舫就立刻别过头面对墙壁,以一种冰寒而厌恶的口吻对罗福说:
「福伯,叫她出去,我不想见到她。」
[欧文,她是你的亲生母亲,而且——」罗福捺著性子苦口婆心的规劝道[她还输血救了你一命。」
「这又如何?对我而言,她仍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陌牛女人,如果你觉得我欠了她一袋救命的血,你可以通知医生再从我体内抽出那些血还给她!」欧克舫字字尖锐而冰冽的说。
他的话撕碎了梁若蕾的心,让她脸白得像大理石,只能伤心而难堪的抱著支离破碎的心,迈著踉跄而错乱的步履冲出了欧克舫的病房。
罗福春在眼底,真是又气愤又无助。「你真是一个麻木不仁的冷血动物!」
欧克舫回过头来,他的脸色比医院的白被单还要惨白骇人,[你要是看不惯,你可以早日飞回加拿大去,没有人强迫你在这里扮演特别护士的角色。]
罗福被他的出言不逊气得脸都绿了,但,他还是咬牙吞忍卜来,继续守在病榻前照顾著冥烦不灵的欧克舫。
尔後,他们都听从著沙景塘的建议,暂时不在欧克舫面前提到梁若蕾,一切等欧克肪完全康复出院之後再做盘算。
然而,这天傍晚,也就是在欧克舫即将出院的前天晚上,沙依岚却和欧克舫爆发了他们相恋以来最大的一次冲突,这次激烈的争执不仅导致他们的冷战,更进而让他们走上不得不含恨分手的结局。
引起这场感情风波的导火线,仍是那个令欧克舫心有干干结的母亲乐著蕾。
本来他们还兴高采烈的商议著农历春节要去合欢山赏雪度假的事,而沙依岚还一边削著水梨,一边跟欧克舫畅谈着他们公司里各种新颖好笑的马路新闻与小道消息。
欧克舫边吃著她削成块状的水梨,一边笑吟吟的赞不绝口,「这梨子真好吃,又甜又有水分,这是哪里出产?]
[梨山特产的。」沙依岚又削了一片递给他,不假思索的笑著税[这是梁姑姑特地买来叫我带来给你吃的,你——」
她还没有机会说完话,欧克舫就已经寒着脸把那—水梨扔进垃圾桶里,语音生硬而森冷的说:
[我不要她的束西,你把这盒水梨扔出去,或者还给她也可以!」
[你不要她的东西?]沙依岚目光如炬的紧盯着他,「你全身上下有哪样东西不是她赐给你的?包括你的生命在内?你否决她,也等於否决你自己,你知不知道?」她清晰有力的大声说,决定好好和欧克舫「沟通]一番。必要时,不惜痛痛快快的大吵架,好让他那比泥浆还泞的脑袋清醒清醒,反正整个病房只有他们两个人,除了会干扰到一些无孔不人的病菌之外,应该没有人会反对她扮演个义正辞严的心理医生。
欧克舫的脸色难看阴沉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我不否认我曾经住过她的子宫,但,那又如何?你要我因此去膜拜个只有子宫而没有心的女人吗?」
沙依岚一听,立劾挺直了背脊,忿忿不平的怒火燃亮了她那双乌黑生动的眼眸。[你才是没心没肝又没感觉的浑球,你怎能用这样恶毒又鄙夷轻蔑的字眼来扭曲你自己的母亲?」她气吁咻咻的怒斥著,[梁姑姑她爱你,你知道吗?她是个伟大而坚忍的母亲,你不应该因为你的盲目和愚蠢而如此践踏著她,伤她的心!]
欧克舫脸色灰白而呼吸急促了,他目光凌厉地盯著沙依岚,彷佛想把她一口吞噬到肚子里去。[很好,她果然是个手段高明又不同凡响的女人,一下子就把你们这群自以为是的人全部收买了。」他铁青着脸,幽冷如冰的眼中充斥著一股令人为之却步的寒意。[不错,我是个没心没肺的浑球,但,这又关你什麽事?你以为我们谈个微不足道的小恋爱,你就已经完全抓住了我的心,所以迫不及待急著去巴结你未来的婆婆,好巩固你那其实无足轻重的地位?」
沙依岚如同挨了一记闷根,脸色倏然变得片雪白。「你居然这么狠心抹煞了我对你的感情和苦心,把我贬得这么卑微而不堪?」她为之气结而不放置信的瞪视着他,豆大的泪珠在眼眶内盘旋著。
她的珠泪盈盈戳绞著欧克肪的五脏六腑,但,他的自尊,他那挥散不上的梦魇和恐惧,以及执意作便的心茧,都不容许他在这个最脆弱的时刻示软。於是,他咬紧牙关,狠下心在沙依岚消著鲜血的心口上再刺进致命的一刀。
[我们是彼此彼此,这本来就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只有傻子才会对变化莫测的爱情规则认真,聪明如你,应该不至於笨得真的以为我这个没心没肺的浑球,会真的为你献上自己的真心,甚至套上婚姻的枷锁吧!」
尽管沙依岚的心已经碎了一地,尽管她的尊严已经被欧克舫撕得面目全非,但,她却强忍著耶份撕裂般的痛楚,硬生生逼回泉涌而几近溃决的疯狂泪意,在绝望和麻痹的痛苦中,挺直腰杆,高昂著倨傲而美丽的下巴,寒著一张白得吓人的脸,用力的从又乾又紧又隐隐作痛的喉咙中挤出话来:
[谢谢你给我上了这麽宝贵的一课,我犹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从今以後,我不会再这麽自作多情,多管闲事,我会永远记取你给我的教训和羞辱,试著变聪明而现实一点!」语毕,她用力咬著唇,拖著摇摇欲坠的身躯,仓皇而狼狈的掩面冲了出去。
那砰然而震耳欲聋的关门声震碎了欧克舫的心。
而他那双水然而凄绝的绿眸中,则闪烁着隐隐浮动的泪光。
口 口 口
在欧克舫出院回到观缘小褛的第一天晚上,罗福怒气冲冲的抱著好几本日记冲进了欧克舫的房间,把日记本丢在他的床上,绷着脸气势汹汹的对他说:
[这是你母亲特别为你写的日记,每一个字都沾满了她的血泪和思念,你如果还有一点未泯的知觉和良心,你就应该看看,好好检讨忏悔一下你那人神共愤的言词措举!]他呼吸急重的喘了一口气,[当然,你也可以嗤之以鼻的把它们扔进垃圾桶里,然後再插把刀刺进我这个爱多管闲事的老头子的心脏上,就像你对沙依岚所做的,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这麽冷血无情!」说完,他看了欧克舫那张灰白扭曲而出奇静默的脸庞一眼,摇摇头,低叹了一声,迈著沉重的步履带上门离开了。
欧克肪象一尊没有生命的化石般僵坐在床角一隅,然后,他伸出微微发颤的手,拿起其中一本陈旧的日记簿,翻开了第一页:
4月3日
「今天我收到罗福寄给我的信,里头还附上了一张欧文穿著运动服,手里拿著棒球的照片,他笑得十分纯真可爱,我望著相片不停不停地轻吻着他,内心疯狂的念著欧文,妈妈虽然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但,妈妈爱你的心永远不变,你是我心头上的一块肉,妈妈的心永远和你连在一起,你感受到了吗,孩子?」
一股酸楚的热浪迅速爬上鼻骨,濡湿了欧克舫微微泛红的眼圈,他艰困的眨眨眼,控制激动奔腾的情绪,吃力的翻开了下一页:
4月4日
[今天是儿童节,学校放假一天,而我这个疯狂思念孩子的母亲却关在房间里,握著儿子的照片拚命掉眼泪,像个永远歇止不住的水龙头……
我知道在别人眼里,我是端庄内敛又坚强自信的女人,但,有谁知道我内心的痛苦和悲哀呢?
我是个心碎而无奈的女人,为了我一生中最挚爱的两个男生——维克多和欧文,我和露丝签下极不平等的条约,一辈子都不能和我的孩子相见相认,这宛如是一记丧钟,敲碎了我做母亲的尊严骄傲和快乐……
所以,我是个悲哀而常常躲在黑暗里哭泣的女人,儿童节也哭,母亲节也哭,过年哭得更凶。
为了命运之神的拨弄,更为了我那何其无辜的爱子——欧文。]
欧克肪读到这,早已热泪盈眶,心胸里涨满了一股无以形容的撼动和锥心泣血的愧疚。
然後,他合上了那本令他读来荡气回肠而心旌震动的日记簿,打开了房门,走出了观缘小楼,骑著机车直奔到中和景新街。
当梁若蕾打开门,还来不及细细品味著她的惊喜和紧张,她就被欧克舫那声沙哑而充满感情的呼喊「妈」给唤来了汹涌如潮的泪意,然後,这对历经坎坷而磨难重重的母子紧紧拥抱在一起,在泪脸磨挲中贪婪的撷取著这份姗姗来迟又恍然如梦的孺慕之情。
他们紧紧的拥着对方微微颤动的身躯,泪眼婆娑的对望著彼此湿气蒙胧的脸,好半大都无法恢复自己,直到清脆的电话铃声划破了这份温馨而令人动容的气氛。
梁若蕾擦拭面颊上斑驳的泪痕,走到矮柜前拿起听筒,听了没一会,脸色就变得无限苍 你温柔的慈悲让我不知道如何后悔
再也不可能有任何改变
再也愈合不了我的心碎。
唱著唱著,沙依岚在汹涌婆娑的泪向中,彷佛冉次听到她的心碎裂的声音。
她泣不成声地抱着软绵绵的枕头,霎时哭得柔肠百转而无限凄绝。
她不知自己到底哭了多久,直到她的爷爷沙景塘拿著备用钥匙打开房门走了起来,若有所思地望著她,摇头发出了一声长叹,「丫头,他走了,这是他要我交给你的。」
沙依岚泪涟涟地接过那只信封袋,颤抖地拆阅著,没有只言片纸,只有颗小小的红豆和一叶嫣红的枫叶。
她看着,抚摸著,又不禁悲从中来,霎时成了梨花带雨的小泪人了。
沙景塘痛怜的揉揉她的头发,「傻丫头,人生的道路并不是处处繁花又嫔纷似锦的,也有荆棘当道崎岖难行的时候,不摔个跤,你怎会知道什麽是痛?什麽又叫做成熟长大?什么更叫做死鸭子嘴硬?」
「爷爷。]沙依岚哭著扑进了沙景瑭的怀里,象个降雨量丰沛的小水坝染湿了沙景瑭胸前的毛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