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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不穿高跟鞋 第8章 爱在心如止水时(2)

  就这样,他开始履行他的承诺,让她经常见到他。

  他习惯晨起,她便配合他,相约一块吃早餐。时间不长,一小时左右,多半她说话,他倾听;她询问,他回答。

  话说开了,夏翰青不再心有罣碍,脸庞线条柔和了,笑容也随之释放。而范柔呢?她在他面前依旧不拘小节,甚至更为随心所欲。

  或许是太早起,她似乎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清醒,刚见他时总素着一张脸,垂头耷耳的,一头长发披散在肩背,恤衫像是信手抓来套上身的,剪裁也不知哪里不对劲,衣角左右不对称,小蛮腰若隐若现,下身不是短到近乎大腿根的短裤,就是长度不遑多让的网球裙,好似多一寸布料遮盖肌肤就会让她热到冒汗。

  夏翰青不论何时出现,衣着永远一丝不苟,对于范柔的随性很不以为然,也不管冒犯与否,立即表示意见:“你出门前怎么不打理一下呢?”

  范柔懒洋洋应了一声,脸上浮现一朵惺忪迷蒙的笑,“你觉得我邋遢吗?”

  “不然呢?”他兴叹一声。

  “那不正好,你就不会爱上我了。”说完带点傻气地笑起来。

  在他哑然之际,她仰头喝完一杯果汁,获得了精力,眼皮至此才完全撑开。精神一振后,她开始抓起餐具大快朵颐,自顾自和他交换盘子里的菜色。

  几次面见都如此,想来改也改不了,他遂由她去,不再起意干涉。

  他习于独处、安静思考,这么高频率见一个人原该感觉不耐,尤其她说话率直,毫不婉转,几度令他结舌,无言以对;可接下来到公司后,心情奇异地未受干扰,甚至莫名感到一日之始的轻松愉悦。

  今天原是与她约定晚上,上午猛然想起半个月前安排的重要约会,本该取消和范柔的口头承诺,毕竟只是例行见面,她绝不会有微言,但……他几经思索,擅自将约会时段挪至没有会议的下午,打算赴约。

  范柔没让他久等,十分钟不到人即出现了,换了一身轻便休闲装,身上散发着沐浴精的香气,一头浓发半湿半干垂在肩上,显然匆促吹整一下就来找他。

  他抓起她一绺发尾捻在手上,皱起眉头,“为什么不好好吹干呢?小心犯头疼。”

  “天气不冷没关系的,我们走吧。”她咧嘴开心地笑,迫不及待拉起他的手臂朝外走。

  是不想多浪费一分一秒吧?这么想着,他趁上阶之际,轻轻挣脱了她的手。

  范柔不以为意,一路上不管上车、下车,到了餐馆,点菜、等待,始终喜笑颜开,心情高亢。为了节省时间,两人挑了普通的简餐店用餐。套餐一上桌,她不由分说把他餐盘上他绝不会动筷的小菜挑到自己盘子里,再将自己的一道讨喜菜色交换给他,动作极其自然流畅,仿佛彼此已有长期默契。

  夏翰青感到不可思议。认识至今,他们共餐次数不算多,她却仔细记下了他吃食的偏好;她并不挑食,最后照例把他留在盘中不合胃口咬了一半的肉片或避吃的菜肴全都下腹。

  这阵子两人相约共餐,范柔都表现出这种习惯,他忍不住纳闷起来,她这是唯独面对他时的用餐习惯,抑或一视同仁对朋友皆如此?难道她不知道她这些动作隐含的那股亲密劲代表了什么?

  “斐青也不吃茄子和羊肉你知道吗?”他淡然探问。

  “真的吗?”她面露讶异,蒙然不知,“难怪你们是兄弟。我看他头好壮壮,胃口大得很,有一次我和他们业务部一起去吃火锅吃到饱,他和小林两个人比赛,起码各吃了五盘肉以上,简直跟猪差不多,怎么看也不像会挑食啊。”这番话间接答复了他的疑问,她和其他男人相处时极为粗线条,细腻的心思并未用上。

  可头好壮壮?跟猪差不多?她对别的男人没上心这一点让他莫名安心,但这两句评语简直粗鲁又缺乏眼光!他深不以为然,眉一挑说道:“没有人这样形容过斐青,他从小就长得出色,不同阶段都有人找过他进娱乐圈,都被我父亲回绝了。”

  “噢……嗯……”她一听,脑袋歪向左侧,又歪向右边,冷不防脱口而出:“说到长相这回事,总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呢。到现在为止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就是小萝的丈夫殷桥了,不过那又怎样呢?小萝当初对他一点兴趣也没有,殷桥若是没下过功夫,小萝不会心甘情愿和他在一起的。”

  话方落,夏翰青面色丕变,直勾勾看住范柔;四目交接,她坦然迎视他。

  他双目轮廓生得精致秀气,探出的目光却经常凌厉有余,她似是打定主意不闪避,眼睛张得又圆又大,让他一目了然看透她的心思。

  “你见过殷桥?”他该想到的,她若和夏萝青仍有联系,怎会没见过殷桥?

  “当然见过。”她笑颜清朗,完全没有隐瞒的意思。“我和小萝住在木栅那个公寓期间就见过他了,他当时追小萝,老送吃的东西来。倒是你,我在公寓大门口见过你和小萝说话,你没注意到我。”

  “你也住在那栋公寓里?”他一阵惊愕。

  “是啊,各自不同大学毕业后,我们四个女生分租一间公寓。”她继续说着,“后来小萝婚礼上我又看到了你,你当时还是没注意到我。”

  这个范柔,到底和他擦肩而过几回?她对他又了解多少?她闭口不提他和妹妹之间的恩怨,是心有定见还是认为无关宏旨?

  他垂目敛去眼中锋芒,柔声道:“范柔,你对我有什么看法是不能告诉我的吗?”

  “没有。”她答得相当明快。

  “那为什么没听你提过殷桥?”

  “因为不重要啊!”

  “……”他眼微缩,不解其意。“对你来说,我做过什么都不重要吗?”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她两手托腮,丰唇被挤得嘟起,说起话来有点童腔,眼底异常清澄。“我听过你们之间的事,就算有人说你为了夺爱之恨惩罚殷桥,不惜把妹妹介绍给他,要让他尝到苦头,那又怎样?他们不明白,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你为了小萝做过些什么,有些事可能连小萝都不谅解,我可是很清楚,因为我曾经是受害者啊。你既然决定对殷桥这么做,就一定有你的盘算,最了解殷桥和小萝的是你不是吗?你一心一意想要小萝好,他们现在的结果不正是你的初衷吗?就算我猜错好了,你当初的确有私心;就算他们俩最后相爱了是歪打正着,我也无所谓。我跟你说过啦,我就是有爱屋及乌的习惯,好的喜欢上了,其它就算坏的也一并喜欢;你要是不小心杀了人,我一定只想着帮你毁尸灭迹。所以,殷桥怎么想,小萝怎么想并不重要,我倒觉得有件事比这些严重多了──我身上真的有保护色吧?”

  “唔?”他错愕地瞪眼。

  “不管我在你面前晃了几次,你都没有印象啊!小萝婚礼上我故意撞了你,把红酒洒在你衬衫上,下一次再遇上你,你还是视而不见地在我面前走过,你说我是不是有完美的保护色啊?”

  他听完没作声,眼神出乎意料地释出了几许暖意。不久,他抓住她两只托腮手腕在桌面交放,与她面对面,低声道:“不必在这问题上打转,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和我无关的人不会多瞧一眼付出无谓心神;以前记不住你,现在和以后记住不就行了?”

  “……”她楞楞看着他。

  “至于我和殷桥的事都过去了,过去的事是存在的事实我改变不了,也不会浪费时间去追悔。殷桥怎么想我不在意,小萝选择和他在一起是便宜他了,但这就是殷桥的人生不是吗?”

  她低眸想了想,半晌,眼波乍亮,声音有一丝亢奋,“殷家和夏家有很深的利益关系,你却坚持不和殷桥讲和,这不像你的务实作风,你是不是……想让殷桥永远芒刺在背,不会背叛小萝?”

  他眼瞳闪过一抹异光,与她默对了几秒,然后撇开脸,勾起唇笑道:“你真多别人没有的心思!这话别对外胡说,也别对小萝说。我们走吧,不是还要看电影吗?”

  他成功偏转了她的注意力,她眉眼马上漾起了欢喜的笑纹,“我刚上网查了时间,下一场还有半小时,赶得上的。”

  不过是履行他久远前立下的陪她看电影的诺言,他的愉悦程度自不及她一半,电影片种、场次他皆不在意,由她全权决定。当然,如果能避开风花雪月的爱情片是最好,不怕犯尴尬,他着实不想被催眠,就算全程心不在焉也不能失态。

  结果,范柔选择了恐怖片,他过去几乎不太接触的片种。

  “没事把自己搞得提心吊胆到底是为什么?”他纠起眉心问。

  “刺激嘛!”她理直气壮,附加笑得意味深长。

  “那好,你爱看我没意见,可待会不准尖叫,我怕吵。”他下了但书。

  他自认有些无理,然而寻找刺激不是他的嗜好,他工作之余向往的是宁静,像这般刻意让自己魂飞魄散根本是自找罪受,没想到范柔竟爱这一味。

  待进了场,落了座,夏翰青感到有些不对劲。开场十分钟后,他终于察觉了不对劲之处,放眼望去,全场观众在座的屈指可数,至少他俩前后左右皆无人;想来是上班上学非假日时段,有闲捧场的人仅零星几位。

  人少,暗黑,光影幢幢,加深了不安因素。再无兴致,坐在位子上也无法不盯着萤幕瞧;一旦瞧了,引人入胜的叙事手法旋即牵引了注意力;注意力一旦集中,强大的特效和诡谲的音效极为精准地撞击五感,周身寒毛直竖。

  他未料观看到一场情节出人意表的惊悚电影,他表面隐忍功夫好,即使心暗暗漏跳好几拍,还能僵坐在椅座上没有挪动半分。身边的范柔很安静,从开场就没发出声响,乖顺地“遵守”他下的但书,不尖叫,也不遮眼,默默朝夏翰青右手擎着的爆米花盒捻一把塞进嘴里。

  他难得进影院,却尝到了如坐针毡的滋味。他没有自虐的习惯,准备寻找离席的时机。范柔还是静悄悄,只听见细微的咬嚼爆米花的声响,和饮料灌进喉咙的咕噜声,显然她尚有吃的闲情。

  撑持了约半个小时,他手上的爆米花盒忽然被拿开了,他瞥向范柔,她抿嘴一笑,凑近他耳语:“你把半盒爆米花都给洒掉了,还是我来拿吧。”声调揶揄,甚至有压抑的笑意。

  他微低首往下探,大腿上果然有不少沾粘的爆米花粒,鞋底也好像踩上了异物,他反应有这么强烈吗?

  吸了口气,咬咬牙,他打消了离座念头,持续心理奋战下去。

  空掉的手掌悬虚没多久,五只纤指无预警钻进他手心,轻轻握住他。他心头一颤,直觉想抽离,念头才一秒,随即发现自己的指尖如此凉冷,对方的手指如此干爽温暖,在碰触的同时把暖意渡给了他,也把观影的不安抚平。

  两手交握意外地感受良好,他暗恼自己竟需要她的抚触,起先犹豫不动,不久,手指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慢慢缩起,回握住那股暖源,彼此的掌心因而紧紧胶合。在暗黑中,他继续盯着萤幕,掌心的暖意往其它地方传送,他僵直的背脊慢慢松弛,靠向了椅背。

  十指紧扣的手直到电影结束才分开。前后走出电影院,在明亮处,夏翰青回头俯看泰然自若的范柔,神情古怪地问:“觉得如何?”

  “还好,没想象中厉害。”她耸肩。

  “……”他微愕。她到底经过了多少恐怖片的洗礼才能这般气定神闲?“刚才冒犯了。”不得不提。

  “冒犯?哪儿冒犯了?”她满脸不解。

  “我指的是刚才握你的手──”

  “握手?没有啊,我右手拿着爆米花,左手一直都放膝盖上,很乖的,没偷吃你豆腐喔。”她举起无辜的左手。“你握的是谁的手啊?”

  “你──”他一脸惊色,当场僵立,低头审视自己的右手。

  本来抿着嘴的范柔,忽地咧嘴纵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几不可支。

  夏翰青见状,蓦然醒觉上了范柔的当,面色一沉,掉头就走。她立即追上去,勾住他臂肘,“别生气嘛!玩一玩有什么关系?”

  “你找别人玩去。”他不领情,奋臂一甩。她竟敢玩他!

  “别这样,看在人家借你握手壮胆的分上,你就息怒嘛!”她攀藤一样缠上去不放,索性两手一起使劲攥住他右掌。

  “是这样吗?我看今天选这部片是有人想从中谋福利吧。”他怏怏不乐斜睨她,这次没再甩开她,他最忌讳在街边拉扯。

  “怎么这样讲!我哪知道你胆子小啊?我手借给你还要担心你误会哩。”

  他恼意连连,但见她笑嘻嘻乐开怀,一时又斥责不下去。心念一转,正色道:“今天玩够了,你回去吧,我还有事。”

  “噢……”她抬起他手腕看表上时间,笑意暂态消失,垂眉丧气地退后一步。“好吧,你约会时间到了,快去吧,别让人家女生等了。”

  “谁告诉你我要约会的?”他倏地抬眉。这个范柔,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吗?

  “要是应酬的饭局,你一定不会忘,陈秘书也会提醒你;只有私人的约会你才有可能忘了写在行事历上,或者不想让陈秘书知道,所以今天才临时改了我们的见面时间,不是吗?”她不很起劲地答复,圆脸写满失望。她没说出来的是,就像上次约会一样,他赴约前面无喜色,仿佛在执行不得不然的公务,若不是配合安排又会是什么?不管了,她连当他的相亲对象都没资格呢!

  她挥挥手,“那就这样吧,今天谢谢你了。记得酒多喝一点,饭少吃一点,一切大吉大利,天作之合,缘定三生……”

  “酒多喝一点?饭少吃一点?你怎么颠三倒四了?”他莞尔问道。

  这阵子两人频繁相处,他发现,范柔生性好玩,不放在心上的事往往粗枝大叶,视规矩如无物,遇上在意的人事物却能发挥极敏锐的观察力,思维清晰,一语中的。他忽然多了点心思,如果她能猜到他今晚的约会物件是女性,那么她猜得到他赴约的意愿吗?

  “酒多喝一点,心情就放松一点,心情放松了,不就更容易喜欢上人家了吗?”她笑着解释,“饭少吃一点,就不会撑太饱,老想回家睡觉。”

  她是怎么猜到的?她凭哪一点理解他?她认定他把物色对象当成一件必要性但缺乏娱乐性的差事来做吗?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只短短说了句:“回去吧,等我电话。”

  ***

  她多嘴什么呢!夏翰青约会顺不顺利干她什么事呢?为了让他彻底觉得她对他已无奢望,她真的得一直口是心非下去吗?

  这样的男人,生性有洁癖又挑剔,若非必要绝不多花一点心思和时间在不喜欢的人身上,喜欢的事则再三琢磨和探究,就像料理和茶艺,花再多功夫都愿意;对于日后朝夕相处的物件,照理应很有自己的想法和原则,却可以接受家人安排相亲,那些外在匹配条件真的重于他心里真实的感受吗?

  他绝非没有情史过,据夏萝青提供的有限情报,他和初恋女友的恋情长达八年,历经高中、大学、研究所的学涯都持续不辍,即使他大学被夏家安排出国求学,两地分离,恋情也未断过,直到他二十五岁那年才因故毅然结束这段感情。中间沉寂了一段时间,因作风低调使然,没有人再风闻他和谁往来,后来发生了殷桥事件,夏萝青才惊觉夏翰青曾和风情万种的小模刘佳恩秘密交往过一年半,直到刘佳恩恋上殷桥为止。

  她托腮苦苦思索,蓦然想到了一个共同点──她们都离开了夏翰青!无论是经过千山万水后的初恋,或是不到两年的热恋,她们都离开了他!

  “想来他也是很倒楣的啊。”她呢喃着,“这两个女人头壳都坏去了吗?”

  不,异地恋通常难抵得过近水楼台,就算通讯方式再日新月异也敌不过真实的躯体近在眼前,她的大学同学班对不就失败了好几例?

  那刘佳恩呢?殷桥真这么所向无敌?这点她就想不通了。殷桥是有迷人的本钱,但迷人到宁愿放弃夏翰青?

  “三个殷桥送给我我也不换!”她撇撇嘴,顿时觉得这种虚拟交换可笑,交换的先决条件是拥有夏翰青啊。

  难道他是因为自行选择的恋情无法修成正果,干脆来个不伤身心的相亲?

  “那你怎么不挑我啊?”她小声嘟哝。

  莫非是她父亲的生意崛起背景让人敬谢不敏?高中时同学不就因为流言而疏远她吗?

  她深深叹了口气。人生就不能简单点吗?她明明就是个简单的人啊!

  手机铃响,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瞥见来电人名,心又下沉了一寸。果不其然,手机刚凑到耳畔,她大哥范刚的恶声恶气便直冲耳膜:“你是跟范家有仇吗?谁不得罪偏去得罪应先生!你不知道你老爸在跟他交关做生意吗?”

  “应先生?”她脑筋转了好几圈才领悟她哥指的应该是应天培。“应天培?”

  “对!不然是谁?不是你老爸你有本领认识几个应先生。”

  “我没得罪他啊!”印象中最后那顿饭结束他还挺绅士地送她回住处啊。

  “你没有?你都几岁的人了说话还不经大脑,你就算哄不了他,可以不说话只对他笑吧?笑会不会啊!”

  她听得一头雾水,以为范刚指的是她应对不够圆滑,没把对方捧得心花怒放。“你当应先生是没见过世面的傻子吗?他不是那种随便可以敷衍的人──”

  “那你也不必对他说那句──欸,那句什么?对了,就那句──‘我不中意你’,汝系起肖才会贡肖话──”说到气急败坏习惯性冒出了台语。

  “我说的是实话不是肖话,我不想大家误会──”

  “我管你是不是实话,人家应先生不爽快啦!这几天快去给人家赔罪,不然就算爸不讲话我也不会放过你──”

  “喂──”她看着被挂断的手机,一阵火气直往上冒,在胸口烧啊烧。

  明明她就是个简单的人,却老是得去做不简单的事。让她去向应天培赔罪能说什么呢?难道说──对不起,我不是不中意你,我只是一时没感觉,也许下次就有感觉了,世事难料不是吗……

  “你看起来好像很火大?”刚上完课的宙斯走进办公室,被范柔的咬牙切齿给吓一跳。

  “没事,我哥打电话来训了我一顿。”她垮下肩,懒得再重述。

  “你最近不是应该乐坏了?欧巴又回来了,还主动找上门。”宙斯悻悻然白她一眼。本以为范柔逃出生天了,哪知那位夏公子不知给她吃了什么回魂药又把范柔勾回他跟前。两人三不五时见面也就罢,夏公子还不避人耳目直接到教室外等人,照他看来,长此以往,范柔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

  “乐什么啊?人家都说跟我是不可能了。”

  “这就对了,那干嘛又来勾引你勒?我看你最好小心点别着了他的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啦!”她支起右手拄着脑袋,眉心又现苦恼。“宙斯,就当我无聊,你来猜猜看,如果让我和夏翰青相恋,我万不会想离开他,但多年后我还是离开他了,我选择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你说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这人看起来城府深,什么可能性都有,搞不好他私下有什么怪癖,人家终于受不了,走了也很正常。”

  “别把他说成这样,他其实很温柔的。听他小妹说,他没有挽留过任何女人,要走悉听尊便,祝你幸福,他绝不为难对方。”

  “哦?”宙斯眉一挑,把拭汗毛巾一端抓在手里,在空中徐徐绕转,面露嗤之以鼻,“这么有风度?你以为这是好事?他不过是没那些女人想象的这么爱她们罢了。你们这些女生真天真。要我猜,我还可以猜一样,搞不好就猜中了──你这位欧巴爱的根本是男人!那些女人是用来掩人耳目的!”说完轰天长笑一阵。

  她险些一噎,目瞪口呆。

  “你以为我唬烂?这种事我见多了。你还记得我们到那家摇滚酒吧,遇到夏翰青上台献唱那一次吗?跟我们一同去的小伍是同志,他说凭他的多年嗅觉,他敢打赌夏翰青和他一样是同道中人,夏公子那斯文秀气的模样在那圈子里可是天菜啊!他后来为了多瞧夏翰青还光顾那家酒吧好几次呢。”

  “……”她双手握拳摀住脸,惊不能言。“你可以再更扯一点!”

  “扯什么?不然他干嘛先打预防针说和你绝不可能?你哪里不好了?我看他是没法子爱女人吧!”

  “宙斯,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不必──”

  “欸──是你让我猜的喔,仅供参考,别打我。”宙斯不怀好意地眨一下眼。

  “当我没问,不准胡说。”她警告地瞪了宙斯,闷头收拾桌面文件,一股脑塞进抽屉。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想让范刚再暴骂她一顿的冲动……不,暴打她一顿也行,她一定不还手。

  她很欠人扁吧?没事问什么啊!好好的问什么啊!活得不耐烦了吗?

  奇怪,怎么有欲哭无泪的闷滞感?她绝不当真!绝不当真!

  她抓起背包甩在肩上,想把刚才惊悚的一番对话也甩个几丈远;不幸那头甩了,这头又自动勾起夏萝青曾对她说过的话──

  “──殷桥以前是很喜欢我哥的,他们从中学就混在一起,殷桥还跟我开过玩笑,要不是他喜欢的是女人,他一定选择我哥。可惜因为刘佳恩,他们这对哥儿们就这样散了。我从来不知道我哥会这样对付一个人,你说,他是有多恨殷桥?他根本没这样对付刘佳恩,可是刘佳恩先负了他啊。”

  走动中的脚步踉跄了一下,范柔抬起头,呆愕自语:“完了!是说有多恨,就有多爱……”

  ***

  这有几天没见,和夏翰青预想的不太一样,范柔一改平日的活泼多言,文静了不少,连眼神也带了点少见的犹疑。

  他近日工作忙碌,出差到异地几日,几无空闲,周五夜晚饭局结束得比预定的早,散场后他想起了她,试着打电话给她,请她到餐厅附近和他见上一面──“我还有点时间,如果你方便过来一趟我们可以聊一聊。这星期都抽不出空来,你不会以为我食言吧?”

  和他预料的一样,手机彼端的范柔没有犹豫一秒,立刻答应了他,不到十分钟就出现在餐厅门口。她搭乘计程车赶来,穿着一件白色棉质连兜帽小洋装,大概是从住处出发来的,身上散发着沐浴后的浓郁香气。

  那张圆脸一朝他绽开笑意,他胸口一阵怡悦瞬间漾开,定睛俯看了她好一会。

  “你好像瘦了点,没好好吃饭?”他轻捏她面腮。

  “想你嘛!”她答得直白不修饰,他先是一楞,又想她生性有话直说,不擅含蓄,当她无其它意思,回道:“你得习惯,我工作性质就是这样。”

  “嗯,明白。”

  两人沿着人行道漫步了一会儿,她两手负在身后,眼睛直瞧着布鞋鞋面,嘴上应喏着他的问话,答得被动简短。他听出她的心不在焉,关心地问:“累了吗?不如今天就这样,回去休息吧。”

  “我不累,你看起来比较累。”她停步注视着他,在他脸上搜寻蛛丝马迹。

  他笑了,也不跟她客套,“我是累了,但和你说说话也好,这几天想找人说些轻松话的时间都没有。”

  她胸口一荡,为自己方才的心不在焉感到愧意。她振作起来,朗声提议:“我送你回去吧,你想说什么就跟我说,等你想休息了,我自己会回去。”

  夏翰青垂眸想了想。他今晚原定要回夏家老宅的,与程如意商讨一些对策,但──他扬睫凝视她,他今晚心情有些倦,想多看一会儿这张脸,这张总是笑得情真意切的脸,没有猜忌和伪饰的脸,他今晚应该可以睡得好一些。

  点点头,他递出车钥匙交给了她。

  一踏进夏翰青的住处,一大一小两只行李箱就在客厅显眼处,他昨天回国至今都未开箱整理,可见他行程有多匆促。今晚饭局后他还想到了她,在应付完一整天公务后。

  心没来由地柔软下来,待他到内室换衣,她自动到厨房去,打开置物柜,取出他使用过的茶罐,模仿他曾做过的繁琐程式泡了一壶热茶,端上客厅茶几。

  他从内室出来后,接过她递上的茶杯,一阵惊喜,她咧嘴笑:“不好喝别骂我,将就一点吧。”

  他没说话,徐徐啜饮一口接一口,两人面对面坐下。他显然刚洗过脸,额角和鬓发有不少水珠残留,在几盏石英灯反射光照耀下,静静滑下细腻的面庞,滴在肩上,她脑海里乍然浮现四个字:秀色可餐。

  秀色可餐?天菜──她喉头陡然被一口茶水堵住,就要呛岔气,顾不得烫,死命吞下那口茶水,剧烈咳了好几声,脸霎时胀得通红。

  夏翰青放下茶杯,一箭步靠过来猛拍她的背脊帮她缓气,不解问:“你怎么喝茶也会呛到?”

  她摇摇手,坐离他远些。“我没事,我喝东西粗鲁。”干脆自我解嘲。

  “你有心事?”他打量她。

  “没。”她一口否决,“就算有,和你的烦恼比起来也微不足道。”

  “你又知道我有什么烦恼了?”他顿觉好玩。她福至心灵的一番话总能带出点意思,他几乎不曾在亲密的女性朋友身上发现这项特质,而她经常毫不犹豫展现出来,不介意他人想法,内心的朗净和她的笑容一样不含杂质。

  “你最担心的不就是董事会里那几个老先生?”

  “……”他眸光一闪,轻声问:“然后呢?”

  “不用担心,他们扳不倒你的,你比他们聪明多了,董事长也会帮你的。”

  “是吗?”他眼里浮现冷意,“恐怕,有人只想让我当个夏家的守门人。”

  她听不很明白,转头探看身旁的他,那秀逸又漠然的侧脸。

  她不是不知道他是个颇有野心的男人,只是不懂那几乎占据了他生活重心的权欲之争为何那样重要?他完全没有那些她看过的公子哥儿的悠哉及满不在乎的气息,一门心思几乎只投注在工作上的盘算。跟在他身边那段时间,她强烈感受到他的步步为营,如果夏氏集团迟早是他的囊中物,何须步步为营?她离那些核心太遥远,他也不会让她近身知晓,她只是局外人。

  “不管你想做什么,你是什么人,我都支持你。”她说。“虽然我的意见算不了什么,我只想跟你说,如果你觉得累了,就过得简单一点;如果你精力过人,就去拿你想要的,我想无论做哪一种人,你一定都可以做得很好,完全不用担心。”

  “完全不用担心……”笑声从他齿间轻逸出来,侧身望向她,她也歪着头回望,圆眼黑漆漆闪烁着天真的理直气壮。

  “嗯,不用担心。”唇抿成新月,笑意盎然,她能给他的就只有笑。

  只是笑久了脸颊也酸了,再说,她的心有一部分浸在水里,眼前的男人越秀色可餐,她就愈感叹,她怕再待下去,就要自怜自艾了起来──他就是橱窗里看得到吃不到的可口甜点,只能远观不能打包回家。

  就这样吧。喝完一杯茶,她就得托词打道回府,免得一时冲动管不了自己。

  她伸长手取茶杯,动作太快,力道没拿捏好,指尖碰倒了杯身,茶液立即淌上桌面,她一惊,夏翰青反应快,抽了几张纸巾按压在茶水上,再仔细擦拭。

  他半蹲在她前方,默不作声做着善后动作。长睫半垂,表情平静,甚至微有噙笑,灯光照射到的脸肌无瑕如玉,引人触手一探。

  十个殷桥给我我也不换!她忍不住在内心喟叹,但你永远不是我的。

  “夏翰青。”她轻唤,用几不可闻的声音。

  “嗯?”他抬起头,看着她。

  她俯下脸,紧紧贴上他的唇瓣。

  她终究管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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