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的很奇怪很矛盾,以前身后老是跟着一只小尾巴,她觉得很烦,可是当小尾巴一刀砍断了,她又觉得好失落。
总忍不住想,小家伙回去敬国公府好吗?毫无疑问,当然不好,他不只是没娘的孩子,甚至连娘是谁都不知道,爹又是个粗心的,他在敬国公府的日子怎么会好呢?
韩凌月真是越想就越担心,可是万万没想到,想着想着,他们父子就站在自己面前了,这是什么情况?
「你们……」韩凌月从左边看到右边,再从右边看到左边,怎么感觉越来越不妙呢?难道又要将孩子送过来吗?
阎明巍清了清嗓子,一副很无奈的说:「小家伙在敬国公府吃不好也睡不好。」
阎文旭用力点头附和,「我真的好可怜,韩姊姊看我是不是瘦了?」
韩凌月仔细看了看,好像是瘦了,可她总觉得不能承认,这感觉好像有个坑等着她跳进去,不过她又不能不反应,于是顺着问:「所以呢?」
「小家伙还是住在文成侯府好了。」
「我在文成侯府真的很幸福,吃得好睡得好,一个月就养得白白胖胖。」
韩凌月唇角一抽,你不是一直都白白胖胖吗?
「你们别开玩笑了。」其实她想说「你们别闹了」。
「没有,很认真。」
阎文旭连忙举起右手,「我可以发誓。」
「这……」韩凌月实在不知道如何反应,这太扯了,可他们两个竟然如此天经地义。
「小家伙在敬国公府真的不好过。」
为了证明他爹所言属实,阎文旭眼眶瞬间泛红,还强调道:「度日如年。」
面对阎文旭强大的可怜儿形象,韩凌月实在招架不住,不过她还不至于丧失理智,因为这于礼不合啊。
「可是这样好吗?」
「很好啊。」父子两个很有默契。
韩凌月张着嘴巴想要反驳,脑子却是一片空白。
「好啦,你在这儿要乖一点,知道吗?」阎明巍伸手摸了摸阎文旭的头。
「我一直都很乖啊。」阎文旭回以嫌弃的一眼。以为他看不出来吗?明明是想借着儿子往这儿跑,还要装模作样,若非符合他的利益,他才不配合呢。
「我怎么看不出来你一直都很乖?成日吵着吃这个吃那个,嘴巴刁又难侍候,连宫里出来的厨子都被嫌得一文不值。」
阎文旭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国公府的厨子真是宫里出来的?」
「这是当然,先皇舍不得你祖母在吃食上受委屈,不但送个御厨给她,还挑个万事通的。」
半晌,阎文旭叹了声气,「我还以为御厨很了不起,本事很大呢,没想到他连一鱼八吃都不知道。」
「我只听过一鱼三吃,怎么会有一鱼八吃?」阎明巍下意识的看向韩凌月,她立马撇开头,自己不过是随口一提,小家伙怎么就记住了呢?
「当然有一鱼八吃。」阎文旭伸出两只手,开始一一细数,「旋切鱼脍、炸鱼柳、清蒸鱼排、豆腐鱼头汤、鱼肠煎蛋、凉拌鱼皮、香煎鱼骨、酸菜鱼片。」
「这一鱼八吃听起来好像很不错,你吃过?」阎明巍看着韩凌月的眼中满满都是宠溺,这丫头花样怎么那么多?
阎文旭好哀怨的看了韩凌月一眼,「某人说她刀工不行,做不来这么深奥的料理,至今只见其名,未尝其味。」
「我又不是厨子。」韩凌月小声道。
「动刀子的人明明是丁香姊姊。」阎文旭眼里藏不住嫌弃,她就只会出一张嘴好吗!
这个熊孩子,她都不行,丁香这个徒弟能行吗?但韩凌月当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跟一个孩子纠缠不清,只能婉转道:「丁香的刀工还早得很,你再慢慢等吧。」
阎文旭觉得好挫折,她怎么还没搞清楚状况呢?「你不要只出一张嘴,我们不就可以早点尝到一鱼八吃了吗?」
韩凌月顿时恼了,「你还想住这儿吗?」
阎文旭转眼变成哈巴狗,扑过去揪着她的衣袖,「我想跟你在一起。」
某人的脸立马绿了,伸手一抓,将他用力扯回来,取得话语的主导权,「等你做好了一鱼八吃,我也要好好品尝。」
她何时要做一鱼八吃了?韩凌月瞪着阎明巍——他眼中彷佛正有无数爱的星星发射过来,害她声音卡在喉咙,心跳不知不觉乱了……这个男人实在太犯规,怎么能用眼神撩她呢?
「……一鱼八吃太难了。」她都不知道自个儿如何找回声音的。
「不能一鱼八吃,一鱼三吃也可以。」
阎文旭深表同意的猛点头,这种时候他跟爹绝对是同一阵线。
「一鱼三吃倒是不难。」韩凌月完全没意识到自个儿改口了。
「我们今日就来个一鱼三吃吧。」阎文旭欢喜得差一点跳起来,这些天在国公府的三餐如同噩梦,若不是李嬷嬷用小火炉炖这个熬那个,他早就逃家了。
「今晚很合适。」阎明巍已经开始期待了。
「……」她有答应吗?
阎明巍看了阎成一眼,阎成立马递上一个匣子。
「小家伙吃的穿的用的教你费心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收下。」
韩凌月不用看也知道是银子,赶紧摇头,「不必了。」
小家伙直接夺过匣子,强行塞给忍冬,「收好,养孩子真的很费银子。」
阎明巍剑眉一挑,「你也知道养孩子真的很费银子?」
「这不是你常常说的吗?」阎文旭没好气的瞥了他爹一眼,因为他太能吃了,爹总是故意在他面前叹气,然后凉凰鹿的送上一句——养孩子真的很费银子。
阎明巍瞬间僵化,不过是故意逗他的,难道他听不出来吗?
韩凌月忍俊不住的笑了,他们父子看似喜欢斗来斗去,实际上感情很好,很难想像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好了,我先走了,你们两个好好相处,晚上我再来吃一鱼三吃。」阎明巍尴尬的赶紧落跑。
「韩姊姊,我肚子饿了,想吃你的鲜虾小馄饨。」
虽然还处在满脑子问号的状态,不知怎么一眨眼就妥协了,但事到如今,韩凌月明白自个儿没得选择,既然他们可以畅行无阻来到后院,想必得到祖母的默许,只是应与不应都很为难,祖母索性将决定权交给她。
韩凌月交代忍冬去安排他们主仆的房间,然后认命的牵起阎文旭的手,两人去到小厨房做小馄饨。
*
回京城的时候,韩凌月最担心的就是从此得当个大家闺秀,上个街要先得到长辈同意,若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还不能开这个口,可万万没想到,晋王妃的生辰宴促成她的亲事,随后她的生活多了个小家伙,想出门就出门,只要确定有马车就可以,简直是太自由了。
虽然她一个未婚女子充当保母很好笑,可是多个小家伙的生活确实热闹多了,三天两头开开心心出门一趟,京城的小吃摊几乎尝遍了,偶尔还能化身成小孩子,兴致勃勃的站在做糖画的摊子前,看着老汉在青石板上面作画。
「我要老虎。」阎文旭扯了扯韩凌月的衣袖。
「我觉得猴子比较适合你。」
阎文旭偏着头向上看了她一眼,「猴子应该比较适合韩姊姊吧。」
韩凌月冷冷的挑起眉,「这是为何?」
「猴子不能好好坐下来绣花啊。」
「……」她能说他错吗?她何止不能好好坐下来绣花,见到绣花针,她就觉得头疼,可是祖母嫌弃她玩得太凶了,教忍冬盯着她每日绣花一个时辰,可想而知,她如坐针毡,不到一刻钟就要站起来走动一下,美其名是做眼睛运动,很不巧,这事就教小家伙瞧见了。
「老伯,我要老虎,至于姊姊……老伯给她一只喜雀吧。」阎文旭可不敢一直踩着韩凌月的痛处,如今他可是住在文成侯府。
韩凌月当然不会拒绝他的自作主张,这小家伙倒是有点良心,没教她舔着一只猴子,不过她也忍不住逗道:「你不是说猴子更适合我吗?」
「可是韩姊姊喜欢喜雀啊。」
「我喜欢喜雀?」
「韩姊姊最近都在绣喜雀。」
「……」这是严重的误会,祖母逼她绣花,但她不知道绣什么,忍冬建议她绣并蒂莲,她可不愿意,人家见了,还不以为她恨嫁?但忍冬给她的花样子就是那些,挑来挑去,最后她只能接受喜雀。
前面还有好几个孩子在等糖画,阎文旭一下子就失去耐性,目光很快被对面的糖葫芦给吸引,「韩姊姊,我要吃糖葫芦,你在这儿等我的老虎。」
「又是糖画,又是糖葫芦,你小心牙齿坏掉。」韩凌月一副伤脑筋的在他额头弹了一下。
阎文旭大大的咧着嘴,表示他的牙齿很好,然后快跑的冲到对面。
「熊孩子就是熊孩子。」韩凌月刚嘀咕完,就见到一辆马车像是失控般狂奔而至,而阎文旭正舔着糖葫芦要走回来,当下她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是凭直觉做出反射动作,冲过去抱住阎文旭,然后翻身滚向一旁,不管是否来得及,她只能尽最大努力为他避开危险。
尖叫声此起彼落,疼痛在她身体每一处叫嚣着,可是这会儿她只有一个念头——他们逃过一劫了!
阎文旭终于回过神,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没事了,别哭。」韩凌月强忍着疼痛,安抚的轻拍着阎文旭,直到他的情绪稳定下来,哭声渐渐止住,总算有心思四下查看,见到刚刚那辆失控的马车,原来已有人砍断马的脚,制止马儿继续前进,如今马连同车厢翻倒在路边,就在此时,西城兵马司的人也到了。
「韩姊姊,你流血了!」阎文旭惊叫道。
韩凌月收回目光,顺着阎文旭的视线看向自个儿的手,严格说起来不是流血,而是严重擦伤,血冒出来了,看起来就很痛的样子,不过当下她只能极力安抚小家伙,「没事,我们平安无事就好。」
「姑娘!」
「公子!」
忍冬和小四好不容易穿过一团混乱寻过来,两个人手上还大包小包拿着主子们买的东西,而这时,一名又黑又高壮的大汉也快步走来。
「韩姑娘,小主子,你们还好吗?」
阎文旭看一眼就知道是爹安排的暗卫,赶紧道:「韩姊姊流血了。」
「回春堂就在附近,韩姑娘可以走过去吗?还是小的去安排马车……」
「不必了,我走过去就好。」这会儿街上乱糟糟的,马车只怕过不来,还不如她自个儿走过去,反正又不是不能走路。
忍冬随手将手上的东西塞给暗卫,然后扶着韩凌月站起身,几个人慢慢走向回春堂。
韩凌月的伤势并不严重,除了脱臼,其他都是擦伤,为此她庆幸不已,可是没多久她就遭到某人的劈头大骂。
「你没长脑子吗?你不要命了吗?你以为自个儿很厉害吗?又不是习武的,你凑什么热闹?若是再慢一步,你就死在马蹄下了知不知道?又不是小孩子了,遇到危险,难道不知道躲开吗?」
韩凌月一脸懵,这个人怎么来得这么快,甚至连他从哪儿蹦出来的都不知道。
「爹,韩姊姊是为了救我。」阎文旭小小声的说。
担心、害怕的情绪全部宣泄而出,阎明巍渐渐冷静下来,他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爹不是再三交代你,爹安排了两个暗卫跟着你,若遇到急事,你只要回头喊一声,他们就会出现,今日你韩姊姊就是不出手,你也不会有事。」
「对哦,我怎么忘了呢?」阎文旭懊恼的拍一下额头。
阎明巍睐着韩凌月,「这事你韩姊姊又不是不知道。」
韩凌月怔愣地回过神,「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你要先照顾好自己,要不我整日担心你就够了,如何干活?」今日他真的吓坏了。
「……」虽然他的神情很严肃,但是为何她却觉得怦然心动?
「你要答应我,以后不可以再这样乱来。」
略微一顿,韩凌月迟疑的点点头,暗忖若再来一次,她只怕还会是相同的反应。
阎明巍显然看出她的「言不由衷」,张开双手,轻轻将她收拢进怀里,她瞬间僵化,一旁的小家伙则是瞪大双眼,然后很害羞的用手捂住眼睛,可是又忍不住从指缝中偷瞄,而忍冬和小四也是一样……但这些对他来说都不重要,此时此刻他的世界唯有她。
「过去我很混,爹瞧不起我,甚至威胁说要断绝父子关系,但我都不曾害怕过,断绝就断绝,不是阎家的子孙,难道我就活不下去了吗?可是今日,暗卫传来消息的那一刻,我彷佛坠落冰窟,不能呼吸,我知道害怕了,原来我也有不能失去的,你能明白吗?」韩凌月的身体渐渐软了下来,半晌,低声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祖父曾经告诉我,不必说对不起,有个人可以教我惦记、担心,这是我生命中最沉重的幸福,你对我而言便是如此。」阎明巍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越来越缠绵。
不久之前,韩凌月从小家伙口中得知,阎明巍的祖父在他前往西北的隔年就战死了,当时西夷正大举入侵,阎明巍只能承接祖父遗志,化悲愤为力量,不过也因此翻转他的人生,成就他杀神的名声。
韩凌月突然觉得很心疼,他看似出身显赫,但不能承爵注定不受重视,祖母和母亲宠爱他,却不曾有所期待。他混,或许只是想得到关注,可惜换来失望,最后索性将他丢到西北,他在西北找到自个儿的舞台,可却是流了无数鲜血,留下无数伤痕才能站立的舞台……
她不知道如何用言语安慰他,只能小心翼翼回抱着他,给他承诺。
「以后,我会为你照顾好自己。」
「我们一言为定。」
时间彷佛在这一刻停住,两颗心不再隔着一道似有若无的距离,他们真正走进对方的心,成为对方生命中最沉重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