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义计划区一栋六层楼高的大红建筑物,是名气响亮的“霍家百货”。
霍家百货不只卖食、衣、住、行等生活必需品,它的最大特色就是年货齐全,不管是干贝、鲍鱼、海参、鱼翅、各类高级香菇、核果、南瓜子……等等,南北货可说是应有尽有。
霍家百货的老板霍福生,今年五十六岁,他体型富态,圆胖的脸上总是挂着开朗的笑容,而他五十一岁的老婆李艳萍,赠很有做生意的手腕。
最近刚烫了一头莲莲大卷发的她,与附近的太太们感情很好,一群女人一见面就吱吱喳喳个不停,因此霍福生私底下称她们为“八卦娘子军团”,霍家百货半径十公里内的大大小小八卦事,她们个个了若指掌,且团长就是李艳萍是也。
霍家百货的生意兴隆,让霍福生夫妇赚了不少钱,辛苦了大半辈子的他们,有感于自己上了年纪,近几年来开始计划退休享福去,于是两夫妇两年前在澳洲雪梨置产,并决定今年将霍家百货里的东西卖得一件也不剩,年后夫妻俩就可以飞去澳洲雪梨享清福。
愈接近年关,霍家百货的生意就愈好,营业额更是平常的两倍以上,虽然生意很好,但李艳萍的脸上却出现愁色。
她不是担心百货公司里的东西卖不出去,叫卖功夫称得上高段的她,很有信心将店内的物品全给销售出去,但有一种“物品”,却让她这个叫卖高手也不得不伤脑筋,努力想办法要将已经成为滞销货的“物品”,连同店内东西一并出清,这样她才能跟老公安心的到澳洲享福。
令她感到烦恼反成为百货公司滞销货的“物品”,就是她的四个女儿。
她真搞不懂,四个女儿明明个个跟她一样貌美如花,但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一个个都没有男朋友,又她们不但没有任何的危机意识,还说不想嫁人。看来,她得好好的想法子将她们几个滞销货在今年全部出清。
结束一天忙碌的工作,霍家夫妇连同四个女儿一起回到住处——一栋三层楼的透天住宅,一楼是客厅和厨房,二搂则是霍家夫妇的房间和两间客房,而霍家四姐妹的房间都在三楼。
晚上是全家人相聚的时候,一如往常,李艳萍和老公及四个女儿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掌管外送业务及帐簿的老大霍郁恬,则将几本大帐簿摊在偌大的餐桌上,一点也不受客厅里吵杂的电视声所影响,表情专注的算着霍家百货一天的营业金额以及货品的卖出与买入。
“郁恬,你要不要先过来尝尝你何妈妈送来的小蛋糕,味道不错。”李艳萍对着坐在餐桌前算帐的大女儿喊道。
“你们帮我留一块就行了。”霍郁恬的眼睛仍盯着手上的电子计算机。
“妈,你又不是不了解大姐的个性,她一定要把帐算完才会休息的。”老二霍昕婷在一旁说着,“妈,你和爸有大姐这个女儿还真是幸福。”大姐是她们姐妹中做事最认真的一个丁。
“是吗?”有一个认真的女儿当然好,不过她现在比较希望
女儿认真的替自己找男朋友,而不是花这么多的时间在工作上。
李艳萍看着埋头算帐的霍郁恬一眼。四个女儿中,她最担心的就是她了,不说她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她那看起来有些恰北北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她真的很凶,如果要她主动去找个男人谈恋爱,以她那种不与陌生人大亲近的习惯,恐怕很难。
不过她李艳萍也不是第一天出来卖东西,凭着几十年的经验,她相信任何物品只要经过美美的包装,都卖得抢抢滚。
“郁恬啊,快过年了,你是不是应该找个时间去整理一下头发,你老是绑个发髻在后面,这样不好看啦,去烫个发看起来比较美。”她觉得合适的发型是很重要的,像她前不久烫了头发,每个人见了都说她漂亮呢!
霍郁活明眸微瞄了母亲一眼,又回到帐本上。“我觉得我的发型很好,没有什么问题。”
“大姐,我赞成妈说的,你这个发型维持那么多年了,应该改变一下。”有着一头自然卷发的小女儿霍婕儿,露出甜甜的笑容。
“嗯,我也是这么认为。”留着一头美丽长发的老三霍丽儿也赞同的附和,她是四姐妹中最爱美的一个,也认为大姐应该去换个发型,因为她觉得大姐现在的发型并不适合她。
原本专注在帐本上的霍郁恬,让一连串的声音给分了心,一不小心,在计算机上按错了一个键。很好,她得再重算一次了。
好不容易这次有其他女儿帮腔劝着,李艳萍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让大女儿去换个比较漂亮的发型,任何发型都比那看起来冷硬的发髻造型好。
“郁恬,你看,妹妹们也觉得你要去换个发型,妈妈有认识的人,烫头发不会浪费你太多的时间的,一个小时就可以了。”她知道女儿对打扮没有什么兴趣,也觉得那是浪费时间。
“大姐……”霍婕儿才开口,立刻就让霍郁恬给打断。
“好了,你们不用再说了,我去烫头发总可以了吧!”为了可以清静的将帐算好,也为了未来算帐时不会有人在一旁吵着,她只好答应,反正不过是换个发型,无所谓。
“太好了,我现在就打电话去美容院预约,就明天晚上好了。”见女儿终于答应,李艳萍赶紧去办,以免女儿后悔。
霍家百货的大门一关上,李艳萍立刻带着霍郁恬到她预约好的美容院烫头发。
她们弄到晚上十点多才回到家里,她们一走进客厅,在客厅里看电视的霍福生及三个女儿全瞪大了眼叫出来。
“啊!”
看到霍郁恬的新发型,客厅里四个人个个嘴巴呈O字型,她的新发型竟和李艳萍那个俗到不行的莲蓬大须发一模一样。
看到老公和女儿们惊讶的表情,李艳萍开心的笑眯了眼,
“呵呵呵,很美吧,人家那个老板娘还一直说,我和郁恬看起来
就像一对姐妹花。”
“姐妹花?”霍昕婷不禁吐了吐舌头。姐妹花?我还阿珠与
阿花咧,真是太恐布了!“妈,你是带大姐去哪里烫头发?”
“就菜市场前面那家‘丽美发型屋’咧,她们里面新来的师
傅好厉害喔,你们看,她把我和郁恬的头发烫得多美。”
霍听婷和两个妹妹看着彼此,互相交换个眼神。很好,下次打死她们都不会去那家美容院。
李艳萍看了时间,“已经快十点半了,我要先上楼洗澡了。”
“我也累了,想上去休息。”说完,霍福生和老婆一起走上二楼。
看到她们的妈高兴的走上楼,霍听婷、霍丽儿和霍婕儿立刻起身围住新发型看起来很吓人的霍郁恬。
“妈也真是的,居然让你跟她烫一样的欧巴桑发型。”
“大姐,我劝你明天还是到别家美容院把头发给洗直,不然至少不要是这个发型。”因为真的很俗。
“别等到明天了,我知道有家美容院营业到半夜十二点,我现在就带你去将头发给洗直。”
霍郁恬看着三个妹妹一人一句的要她将髻发给洗直。其实她刚刚看到她们的表情,心里就有了底,她带给她们的根本不是惊艳,而是惊吓。
老实说,她也觉得这个欧巴桑头不好看,这个新发型让她看起来更显老气,可烫都已经烫了,她不想再浪费时间和金钱去把它给洗直,反正时间久了,头发自然又会变直。
“很晚了,你们去休息吧,我还要做帐。”霍郁活从公事包里拿出进出货的本子走向大餐桌。为了烫头发,她今天的帐还没清算呢!
“大姐,你真的不要去把头发给洗直吗?”虽说大姐一旦决茫的事就不会轻易更变,但爱美的霍丽儿真的看不下去了。这真是糟蹋了大姐那张美丽的容颜!
她家大姐以前可是个校花,随便一打扮就能迷死一拖拉库的男人。
大概因为收到太多情书,又她对这种事又特别没耐性,再
加上放假她总会到百货公司里帮忙,久而久之,她的打扮就变得很随性,到最后甚至是随便了,别说没化妆,连穿衣也穿得很不讲究,这几年来,始终如一。
虽然看惯了大姐那随性的打扮,但今天这一头欧巴桑的超俗发型,真的让人看了直打咚嗦,吓人哪!
都说了不想再讨论发型问题,她们还一直说个不停,霍郁恬有点火大了,“别吵我了,去看你们的电视。”
这阵子要忙百货公司的进出货,她根本就不可能再像今天这样抽出时间去烫头发,且万一发型又不好看,那她不就要一直换来换去的。
反正妈看了喜欢,然后不会再来烦她就行了。
看到大姐生气了,她们也不敢再继续劝下去。不过也难怪
她会生气,任何人烫了那么俗的头发,不生气才怪!
美国华府一所化学研究院里。
“杰瑞,主任请你到他的办公室去一趟,好像是有关你请假的事。”二十五岁的研究助理员茱莉亚在挂上内线电话后,走向坐在一旁办公桌前专注看着研究报告的田宇宸,他是这所研究院里两个华人的其中一个。
“我知道,谢谢你。”田宇宸那带着磁性的低沉嗓音缓缓逸出。
“我知道你要请假回台湾,因为你们中国人的新年快到了对不对?”一头褐色长发的茱莉亚对他绽放抹微笑。
“对。”他回以一抹迷人浅笑。
“我从来都没有去过台湾,台湾好玩吗?”
“台湾是个很棒的国家,人们都很亲切,下次你可以将它列为旅游的景点之一。”他将资料放进抽屉,拿出他的假单站起来,“好了,不多聊了,我去主任那里了。”
看着田宇宸踩着稳重步伐走出办公室,茱莉亚脸上有着苦笑。难道他就不会开口问她,要不要跟他一起去台湾吗?
她喜欢他,难道她表现得不够清楚吗?
杰瑞的外表或许不突出,个性也不外向,但那不似外国人深邃的轮廓,看起来很有型,再加上他本身散发出来的稳重气质,那一股独特魅力,深深吸引着她,当然,他的出色研究也是她所欣赏的。
不过他似乎没有发觉自己的魅力,对于她几次有意无意的暗示及故意亲近,他总是木讷的笑笑,什么也没表示,他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婉转的拒绝她呢?
从他对她说的话始终就只有研究上的问题看来,或许不是他对她刻意的暗示不明白,而是他根本就只把她当同事看待,因此也就不会察觉到她喜欢他一事。
看来,他们只能当工作上的伙伴了。
田宇宸拿着假单走进主管办公室,他进研究院已经快三年了,因为要回台湾过年,所以他打算请一个星期的假。
他的主管也是个华裔人士,六十二岁的沈大君是国际知名的化学家,早年曾任教于哥伦比亚大学,七年前被聘请担任这所研究院的主任,他的另外一个身分,是他的舅舅。
不过,他可以进研究院当研究员,并不是靠舅舅的关系,而是他自己的努力加上出色的化学研究才能。
当初和他接洽的人是这所研究院的院长路易斯,他在与院长面谈时也不曾提及和舅舅的关系,直到他成为正式的研究员,大家才知道他们有着舅甥关系。
既然他们有血缘关系,路易斯院长干脆就将他安排在舅舅的部门。
“你的假单要重填,你这次的休假我替你排了一个月。”沈大君微笑的看着表现出色的外甥,眼底有着骄傲。
听到舅舅替他排了一个月的假,田宇宸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显露出讶异。
“不用那么久,只是回台湾过个年,一个星期就够了。”
“我看过你一整年的出席纪录,你完全没有请过任何假,我知道你对工作很认真,但一整年都窝在研究室里也不好,更何况姐姐和姐夫他们两老都很想你。”
“妈又跟您说了什么吗?”听完沈大君的话,田宇宸大概明白为何舅舅要主动替他排一个月的假期,肯定和他母亲有关系。
母亲之以所要他回台湾一个月,恐怕就只有一个目的——要他相亲,他敢肯定她手上现在一定有一堆女孩子的照片。
“姐姐她只是担心你忘不了旧情,且看你变得愈来愈不爱说话,担心你会不会因此而……”沈大君顿了下。接下来的话,他不太好意思说出口。
“妈该不会是跟您说,担心我变成同性恋吧?”
两年前母亲打了通越洋电话给他,因为她好友跟她哭诉,她到美国念硕士的儿子竟带了一个男情人回家,她儿子因为被之前交往的女孩给甩了,所以无法再爱女人转而去爱男人。
因此她担心的质问他,这么多年来他都不曾再和女生交往,是不是也是这样?
他只觉得母亲的担心很好笑,他很确定自己的性向,不可能会爱男人的。
他话是少了点,但他本来的个性就是这样,这几年来没有和女人交往,一是他将所有心力全投注在研究上,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心思和时间交女友,二来也是因为他没有想要交女友的意愿。
至于母亲担心他因忘不了旧情,而无法和其他女人交往,那更是好笑,根本就没有旧情这一回事。
以前他有个挺谈得来的学妹,她曾因社团的关系到过他家,没想到爸妈却误会她是他女友,可他从没想过追求她,又后来学妹结婚了,他也懒得去多做解释,但母亲就这么认为他失恋了,而过了一阵子,他失恋的事情几乎所有亲戚都知道,连远在美国的舅舅也有听说,看到事情变得这么复杂,他也只有苦笑,随便他们去说了。
虽然他很肯定的跟母亲说过自己不是同性恋,但她还是很担心,所以去年农历年他回台湾时,短短五天的假期,居然跟了十个女孩相亲。
沈大君笑了笑,“其实姐姐只是希望你早一点娶老婆,她和姐夫也好早一点抱孙子。”没错,姐姐的确要他帮忙多注意,看看宇宸这孩子是不是同性恋,不过据他私底下的观察,宇宸并没有那种倾向。
他可以体会姐姐的担忧,宇宸都已经三十二岁了,又是独生子,他们当然将所有的希望与关心全放在他身上,他自己也应该要清楚才对,因此他才会安排一个月的假期给他。
希望他这次回台湾可以遇到心仪的女孩,不是他这个舅舅自夸,宇宸的确是个出色优秀的孩子,个性内敛沉稳,又凭他的天分和认真,将来的成就肯定比他这个舅舅更好。
“这个我也知道。”他当然知道自己已经到了适婚年龄,只是和女人相处,他的沉默寡言恐怕没几个人受得了吧!
相亲对他而言是一件无聊至极的事,本来话就不多的他,
面对那些女孩子,根本不知道该聊些什么,往往一场相亲下来,他的话不超过十句。
母亲曾问过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他心中也没有答案,看来今年的相亲也会跟以往一样了。
两个星期后 台湾
“妈,您和爸要去哪里?怎么不好好在房间休息呢?”
田宇宸困惑的看着准备出门的父母。几个小时前,他们才刚从医院看完医生回家不是吗?
“下个星期就要过年了,我和你爸要去买些年货回来,咳。”沈玉掩嘴咳了几声。
“您和爸身体都不舒服,还是进去歇着吧,年货过几天再买就行了。”
“我们都只是小感冒而已,不要紧的。咳,去晚了,有些东西怕买不到。” ,
“让她去吧,不然她不会好好休息的。”一旁的田伯荣已经穿上大衣,准备出门买年货。
田宇宸怎么也不肯答应让身体微恙的两个老人家出门买年货去,“妈,把您要买的东西写下来,反正我没什么事做,我去买好了,您和爸就回房间多休息。”
“可是你会买吗?”
“您放心,虽然我在美国住了七年,可到底还是个中国人,看得懂中国字,不会买错的,倒是您要记得写下东西的数量和重量。”
沈玉将要买的东西一一写在纸上,同时也写上要买的数量。
“好,你帮妈妈买这些东西。对了,要去霍家百货买喔,那里什么都有,而且品质好,价钱也很公道。”
霍家百货?“好,我知道了。”
拿着年货明细表,田宇宸开车出门采买年货。
“大红建筑物?”
他开着车,寻找母亲所说的霍家百货,他记得母亲是这么说的——
信义计划区上一栋六层楼高的大红建筑,那里就是霍家百货,我要买的东西在那里都买得到。
田宇宸瞄了眼年货明细表,差不多有二十几样。这么多东西可能要花不少时间买吧!
在看见霍家百货后,他想将车子驶进它的地下停车场,不料却看到停车场外放了张客满的牌子。生意这么好啊!
没办法,他只好在附近找停车位,结果逼了快十分钟,才找到位子停妥了车。
一走进霍家百货,他立即让里面的人潮给吓了一跳,那人山人海的景象,令他怔愣了好半晌。
幸好他替爸妈来买年货,否则让他们两老来真是太辛苦了。
不过,他真的要走进去买东西吗?
突然,他看到一旁有人站在桌子上,拿起麦克风喊道:“各位客人,这里有五十盒高级香菇礼盒,原价一千元,现在每盒特价三百元,限时抢购开始。”
桌上的人才一说完,许多的欧巴桑立刻一窝峰的往桌前推挤,为避免挡到抢购特价品的人,田宇宸大步的往旁边移动,他环视了下四周,看见写着外送到府的服务台。
外送到府?真是太好丁!或许他们不只外送,还可以顺便帮客人采购,这么一来,他只要将年货明细表和钱交给对方就行了。
田宇宸走向服务台,看见服务台内有个动作非常俐落,烫着一头大卷发的欧巴桑。
他将母亲写好的年货明细表放在柜台上,“这位太太,我想要买这些东西,请问你们有帮客人采买的吗?”
语毕,他发现站在那位太太身后几个穿着员工制服的人,停下手边的工作看着他.他们脸上的表情先是惊讶,然后转成偷笑。
田宇宸感到有些困惑。他说错了什么吗?
再看了下服务台上的牌子,外送到府,没错,这里的确是外送到府,他应该没说错话啊!
他耸了耸肩。可能是因为来这里买年货的都是些欧巴桑,不然就是上了年纪的先生,所以他们看见他来买年货觉得很可笑。
不以为意的笑笑,他仍以着低沉嗓音继续问:“这位太太,请问有没有帮客人采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