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窗雾阁春迟。
为谁憔悴损芳姿?
夜来清梦好,
应是发南枝。
——李清照·临江仙《梅》
十五年后
北京城人潮来来去去,千万种声响此起彼落,为了生活,这城里的人们正勤奋的工作着。
在这热闹城市一角的大杂院里……
“咱是朝中栋梁才,奇珍异宝家中埋,权贵富豪如云彩,富贵如咱,恐是不再……”
低沉浑圆的嗓音自绿柳垂杨下悠扬的流泄出来。
一个粉雕玉琢的少年丰采万千的朝蓝天唱出华丽非凡的词曲,脸上的表情应和着曲中的含义,表现出一副倔傲非凡的模样,引起蹲在地上聆听的几个光头小娃儿欣羡的赞叹。
突然曲调一转,无奈悲戚漫上他的俏睑,“忆昔日糊涂一时,错把小人大方释,如今孙奸寻上门,为的是……为的是……为的是咱绿珠,怎不恨?怎能舍?怨苍天,昔日富贵今何逝?昔日之友今何在?怕今日难逃,怕今日不保绿珠在,怎不怨?”
曲调之哀怨,令听曲的几个小娃儿的眼眶不禁泛起热泪。
“啪!啪!啪!”
一个穿着宝蓝绸缎长衫的中年男子拍着手掌,微笑的走近,“唱得好,唱得绝妙,中玉呀!你的唱功真是愈来愈了得,我们戏园子里只要有你,就包准不会倒。”
中玉微微摇头笑道:“班主,你太夸奖了。是你经营有方,我们这群人才能吃得饱,住得安稳。”
班主被中玉说得好开心,但表面上他只是笑笑的回了一句,“中玉,你的嘴巴在三婶的调教下愈来愈圆滑了。”
“中玉说的是肺腑之言。”他两眼直视班主。
“好了、好了,我们别为这事抬杠。我是来告诉你,今晚我们班子要到安武公侯府唱戏,你这个当家小生得要好好准备,别出岔子,安武公侯府的人可是真正的王公贵族哪!咱们得罪不起。”
“是的。”中玉低首应对着,心中酸涩的想:他们是真正的王公贵族,不像他,戏台上扮演王公贵族,下了戏,就只是个平凡的老百姓。
“我这样说是有特别意思的。”班主靠近他,狠瞪着那几个好奇的小娃儿,待他们离开后,才压低声音道:“这安武公侯府可不像我们遇见的那些俗人,他们是真正有钱有势、可以操纵人生死,也能掌握我们未来是否发达的大人物。所以,为了大伙着想,我想请你牺牲一下下。”
中玉心里闪过不祥的预感,“班主的意思是?”
“如果他们之中有某人向你提出奇怪的要求,希望你能忍着点应付一下,这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大伙儿好。”班主眼神暧昧的说明。
中玉的脸色顿时惨白。
他不难想像“应付一下”的意思,京城里多的是官家子弟狎玩唱戏的角儿,尤其是长得粉雕玉琢、俊美如仙女般的小生及旦角,更是官家子弟注目的对象。
他知道自己从十三岁正式登台开始,就有人注意他,但毕竟年纪还小,情况不严重,以他的聪明向来能应付自如,而班主也从不责备他的逃避,可今天,班主竟然主动建议他去“应付”!
看来安武公的确是个大人物。
他的噩梦终于要降临了吗?
★ ★ ★
“绝对不行!”愤怒的女声冲上屋脊,一名穿着粗布衫的妇女拍桌而立,“这太荒唐了。不行,中玉,今晚不许你过去什么玄武公府。”
“三婶,是安武公府。”中玉耐心的纠正她。
“管他什么武公、龟公,反正你绝对不能去!”她斩钉截铁的命令。
虽然和三婶相依为命十几年,中玉还是难以习惯她的直性子,说一就是一,也不会看看环境稍微转弯变通一下,害他小小的年纪就为了要弥补她捅下的楼子而变得机灵狡诈。
他知道在别人眼中,他看起来好像很好欺负,但他却认为自己是只狐狸,想占他便宜,门儿都没有!
“但安武公不是我们可以拒绝的对象。”他淡然的解释,即使三婶无法理解,今晚他仍会去安武公府,到时,如果真的被要求做些奇怪的事,他自认为应付得了。
“管他那么多,他要是发火杀过来,大不了咱们逃命好了。”对于逃命,她可是逃出了一番心得,可以拍着胸脯保证准逃得让对方抓不到他们,就算光明正大的从敌人面前走过,敌人也认不出来呢!
中玉不以为然的摇摇头,“三婶,我们不能自私的害了这个班子的人啊!”他是个重义气的人,绝对不会因为自己而害了周遭的朋友兄弟。
三婶冷哼一声,在她眼中,旁人算什么东西,只要能保中玉安然无恙,要她吃屎都行。
“中玉,你应该记得我吩咐过你什么吧?”三婶突然问了一句。
“记得。”不过就是那三大戒律嘛!
“念出来听听。”三婶想确定他没有忘记。
“一、不准在任何人面前赤身裸体。二、不做男妾,败坏风俗。三、跟女人保持距离。”
十九年来,三婶从早到晚对他耳提面命的就是这三条戒律,第二条要求得满合理,他可以接受,但对于第一条他就不明白了,为何夏天时不能裸着上身到河边跟戏班里的男孩戏水消暑,得每天避开伙伴们单独沐浴?每次问三婶,她总是说——
“因为你有他们没有的,为了避免他们看了会自卑难过,所以,你绝对不能在他们面前脱光衣服。”
唉!为了兄弟们着想,他决定委屈自己绝不乱露,可是,到底他身上比他们多了什么呢?他曾经好奇的想去偷窥,却遭三婶事先逮住,还被严厉的教训了一番。
“要看就要正大光明的看,不然就不要看,而你,绝对不能去看!”
“为什么?”他还是不懂。
“因为你一定会笑出来,这样不是更伤了他们的自尊,更让他们伤心吗?”三婶义正辞严的训斥他。
于是,为了避免伙伴难过,他决定不去偷看,因为说不定他真的会笑出来……嗯!
太危险了。
但对于第三条戒律,他就不大能接受了,为什么要跟女人保持距离?他是个男人耶!
自古以来,男人追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诗经上不是明载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吗?就连孔老夫子那位作古几千年的老头不也大声疾呼“食色性也”吗?
而他年纪正轻,血气正旺,看到漂亮姑娘总是会呼吸急促,心里蠢蠢欲动,他明白这叫思春,更明白他想娶老婆生孩子。
“没出息,年纪轻轻就想成家,你想成什么家?你有本事养得起老婆和孩子吗?你连个像样的聘礼都弄不出来,哪个像样的姑娘家会想嫁给你?你想成亲?再努力攒个四、五年吧!”三婶总是这么埋怨教训。
他也觉得这话有理,“不过,先交往看看总可以吧?”他好想尝尝恋爱的滋味。
“当然不行!什么叫交往看看?你又没有钱去娶人家,交往看看是要让人家姑娘为你伤心得死去活来吗?”三婶毫不客气的又泼了他一桶冷水。
三婶说得有理,就因为如此,他始终没敢对万芳楼的歌妓小乔表示心意,反正他身上存的钱也还不够为她赎身,他得再努力工作多攒些钱,好在未来的某一天对她表明心迹时,能马上带走她,成就美梦。
无奈钱还没积到个数,这事他也不想对谁吐露,一番计画就暗藏在心里头。
“很好。”三婶很满意他牢记着,但又怕他事到临头就忘了戒律,不禁再三的叮咛,“我知道现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男人玩男人是正常的事,尤其是京城里正流行这种玩法。唉!哪个做官的不玩男人?但他们玩他们的,绝对不能让他们玩到你身上!中玉,你绝对不能为了利跟权就把你的屁眼借出去。”
这他当然晓得,戏班里有三个被人玩过的兄弟就奉劝他别进了歪道,屁眼被玩一点也不舒服,不但痛得很,有时候还会出血,好几天不能正常走路。
唉!这根本是虐待嘛!而他才不会傻得去被虐待呢!
“你放心,我还有男人的尊严。”他向她保证。
三婶愣了一下,才稍稍安心了,但忍不住又补充,“中玉,其实你男人的尊严不用那么强。”
“为什么?”他不明白,男人不就是得有男子气概,否则会被说成娘娘腔?
“因为……因为……”突然灵光一现,三婶笑答:“因为姑娘家不喜欢尊严太强的大男人,她们喜欢温柔体贴的男人。”
“哦!”这原因听起来合理,他能接受。
“中玉,快出来,我有事跟你说。”屋外传来班主的叫唤。
“三婶,我先出去了。”他站起身。
“嗯!但别忘了跟他讲晚上不去的事。”三婶特别叮咛。
“嗯。”他应了声,可是,他没有答应绝对不去喔!
三婶感慨的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中玉的身材虽然高挑,但体型娇小,若穿上姑娘的衣服,准是个美丽的女孩子,且必能迷煞许多王公贵族及武林世家的子弟,但可惜的是,他现在穿着男装,言行举止、举手投足间满是男人的风范,一点女子该有的娇态都没有,唉!都怪她教得太成功了。
但想瞒过敌人的耳目就要先瞒过自己人,只是经过这几年后,似乎瞒得太过火了,前些日子,中玉竟然跟她提想娶妻生子的事,简直吓坏了她。
想到这儿,三婶不禁伤心起来,“老爷、夫人,我不是故意要把小姐弄成这样的,我也想她嫁人生孩子啊!可是,她现在却想娶老婆!”
她感到罪孽深重,万一小姐真的爱上女人,对搞女人上了瘾可怎么办?
那苏家岂不断后了?
“老爷、夫人,你们当初干嘛生个小姐,而不是生个货真价实的小少爷呢?”三婶不禁摇头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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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武公侯府壮观雄伟,绕着外围步行需费时半个时辰,其朱色大门外,除一双石虎雄踞看守外,另伴四名彪形大汉严肃的站岗着。
夜昏了,如人般大的红色灯笼高高悬挂在门檐下,泛着金黄的烛火,点亮夜色中的安武公侯府。
气派!
苏弄月看了只觉嫉妒,属于自己的天地只有四尺见方的房间,上头是茅草盖的屋顶,下头是干土地,用的是不加矫饰的粗胚器皿,喝的是劣茶配院中的井水,她的生活就是不断的受人使唤,唱些、演些别人喜欢的戏码。
而这安武公却处处和她不一样,住得好、吃得好,而且他是主子,可以使唤别人,也可以使唤她。
人生而不平哪!
“中玉,待会儿要表现好些,一定要让那群人印象深刻、赞不绝口。”班主紧张得一直叨念吩咐着。
弄月随着领路人穿过重重的回廊,“班主,你放心,我会全力以赴的。”
他们身后跟着班里的其他团员,一向与中玉搭档演出的旦角花慕蓉微微落后他们俩,尖着嗓子紧张的问:“我们今晚要演什么戏码?是中玉最擅长的石崇藏珠吗?”
“那是个悲剧不大好。”班主忙摇头,慎重的宣布道:“就演占花魁吧!”
弄月没啥好反对的,反正演啥她都没差。
“今晚那个传说中的‘闻风将军’会不会出现?”花慕蓉忧心忡忡的问。
这位“闻风将军”弄月也听过,据说敌人光是听到他的名字就会不战而逃,是安武公的独生子,听说个性很冷、不拘小节、很狂傲。他的“性趣”也被传得绘声绘影,或许是应和着流行吧?听说他是男女不忌。
唉!她不禁同情起花慕蓉来,身为旦角,他昂藏的男子气概被磨得不见踪影,反而显得阴柔娇媚,就连皮肤也同女子般细嫩白皙,再加上面貌姣好,所以很受达官权贵的注意,她还知道花慕蓉已经把屁眼借出去了,更知道花慕蓉恨透了这等变态的待遇。
“不管他在不在,慕蓉,你都要小心,能避就避着点。”她诚心建议,不想眼睁睁的看着好朋友又得好几天不能走路。
“说避就能避吗?”花慕蓉闷闷不乐的回道,“我又不像你那么聪明,滑溜得像条鱼似的。”
弄月露出苦笑,她若不滑溜,恐怕团里屁眼常痛的人会是她。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能得到这些大人们的垂爱,是你们的运气,像我就没这机会。”班主一脸惋惜的道。
弄月和花慕蓉瞥了一眼班主肥硕臃肿的身体,无奈的对视着,唉!班主是永远也不会了解这种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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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上好桧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上,弄月穿着一套黑色缀有补钉的衣服,背着两个小木桶,扮作卖油郎秦种在街巷里叫卖,“卖油啊!谁要买油呀,”柔沉的嗓音稳稳的唱开,“逐蝇头潜身闾里,淹骥足努力驰驱。”
这时候,花慕蓉穿着白色华衣乘轿而来,在两名男子的护卫下婷婷下轿。
卖油郎看得痴了,愣愣的唱道:“分明是仙女恍遇天台上……魂飞,险教人望断楼西。”把一见钟情的痴呆模样表现得淋漓尽致。
才刚唱罢,观众便感动得拍掌叫好,这般热烈的反应让弄月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两眼不经意一瞥,心猛然一悸,那是一双很冷的眼眸,残酷的看着她,那双眼里没有感情、没有温度,没有一点因她的戏而入迷的神情。
弄月觉得心裹不舒服了起来,趁暂时下台,她忍不住拖着班主询问:“那个坐在第一排中间,都不会笑的汉子是谁?”
班主慌张的想揪住她的衣襟,基于多年来不和任何人有太过亲密接触的经验累积,她马上下意识的退开。
“他到底是什么角色?”弄月又问。
“小声一点!他可是个大人物,就是那位‘闻风将军’风君德哪!你可要小心一点,别得罪了他,要不然——我们大家全都死定了。”
太夸张了吧!弄月不以为然的翻了个白眼。
刚刚虽然只是匆忙的一瞥,但那身形看起来是那么的文质彬彬,肌肤也不像是终年驰骋沙场,常在烈阳曝晒下的样子,而且他表情冷虽冷,但她看了后也没起闻风而逃的想法啊!外头的谣言误传得太厉害了,他一点也看不出“危险”的样子。
她现在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想让他对自己另眼看待,让那倨傲的眼眸懂得欣赏她表达出来的艺术。
又轮她上场了,她精神抖擞的上台,装出一副为情苦恼的模样,幽幽唱起,“透骨痴情难自遣,捱长夜辗转如年。鸡唱三声,日光一线,重提起相思千遍。”
长叹一声后,又道:“昨日从湖边偶然经过,偶遇一个天仙的佳人!让我神驰,相思无限,她到底是何家的女儿?我且在此处等候,看是否有缘能再见面?双扉半掩帘漫卷,只有那乳燕呢喃语画椽。零乱飞花依鲜,好教我愁似织,望将穿。”
然后不经意间,她瞥见观众席里有一张梨花带泪雨的脸,只见那姑娘感动得噙着泪,拿着绢巾不断的拭着眼角,却吸不干泛滥的泪水。
她不禁得意起来,暗想:这才是好观众,才是懂得看戏的能人啊!随之精神为之一振。
“难道昨日的相会是……”她装出一脸不愿相信的表情唱着,“是浑梦,错将美景当成仙。”然后露出猛地警觉的表情,“呀!有人出来了,我暂且站到旁边去,看是何人?”
花慕蓉带着琵琶上场,坐着清唱,“度柳浪莺声百啭。过花港苹香一片,春晓苏堤葱蓓。”
弄月得了个空往观众席上看去,蓦地得意充满全身。瞧!每个人莫不屏气凝神的欣赏,那种注视仿佛化成某种力量往她身上流窜,就是因为有这种力量,她的演技才能日益精进,往上一层层的寻求突破。
陡地,她神情一愣,观众席上竟然少了那个倨傲的“闻风将军”——冷眼的风君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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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终人不散。
戏演完了,但爱戏的安武公设下筵席,想跟这群杰出的优伶互相切磋演技。
她一向不胜酒力,所以尽可能的不在外人面前喝酒。
班主却频频劝酒,“中玉,多喝些,安武公侯府里的美酒可是很难喝到的。”
她可不觉得班主的想法有那么单纯,十几年的相处,班主应当很清楚她酒后思路虽清晰,但却会全身酸软施不出什么力气,难道……班主想将她跟安武公送作堆?
看着安武公风成,脸上的肌肤有着深深的纹路,甚至往下垂,圆滚滚的肚子不晓得藏了多少油,喔!只要一想到他用那双肥渍渍的手往她细嫩的身上摸去——她就全身起鸡皮疙瘩,恶心得想吐。
没想到此刻真的有一阵胃酸涌了上来。
“中玉,怎么了?”花慕蓉发现她的异样,关心的询问。
“想吐。”她压低声音说。
旁边的班主听到后,惊吓不小,赶紧说:“那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赶快去茅房解决啊!”
她点点头,忙起身走开。
“中玉,我跟你去。”花慕蓉想跟上,却被班主一把拉住。
“你不能跟,哪有两个主角儿都溜的道理,跟我去向公侯敬酒去吧!”
弄月急急的走开,却仍听到花慕蓉的埋怨,“死中玉,就只顾着一个人‘去’,也不顾着我。”
她想顾呀!想保护他的屁眼不受苦楚,但真的没办法,谁教她确实想吐。等她吐完舒服了后,她会回来试着解救他,真的!
说也奇怪,出了花厅,凉风吹过来,恶心的感觉竟然迅速的消散。看着皓皓明月映着枝影扶疏,顿时觉得心情大为舒坦畅快。
她该回去的,但却不想回去,良辰美景短暂的迷惑住她,就再待一会儿吧!
安武公侯府邸的庭园果然不凡,颇为诗情画意。风儿吹掠,凉意之外更带来悦耳的虫鸣,在这纷扰京城中,是难得一见的清静地方。
“常公子?”怯怯懦懦的女声呼唤传来。
弄月猛回头,只见一娉婷少女伫立眼前,那容颜是熟悉的,就是今晚在席上感动得落泪的可人儿。
“姑娘。”弄月拱手一揖,客气的行礼,一种好感油然而生。
月光下,少女似乎颊泛桃花,如若是真的,那原因不难猜到,一定是为她这美男子心动了。
虽然她是在这一年才窜红当小生的,但累积的戏迷却不少,其中更不乏女戏迷,这些姑娘往往在她面前都会睑颊泛红,说话老是支支吾吾的,对于这种反应,她已经很习惯了。
“常公子……赏月吗?”少女勉强扯出笑容开口问。
解释起来太麻烦,而且也没有那个必要,所以弄月索性点头,“嗯!姑娘你呢?”
“我……我睡不着。”少女不安的扭绞着手指头,“常……常公子,我可以请教你一些事吗?”
“请说。”她一向是很大方的,有问必答。
“请问……请问你现在可有心仪的对象?”
这问题引起她的警觉心,她应该撒谎说没有的,毕竟喜欢万芳楼小乔的事她不曾对谁说过,但若说没有,眼前这位看起来身分尊贵的姑娘会不会因此迷上她,然后大作白日梦,想与她双宿双飞?
或许是她想太多了,但她宁愿事先防患未然,也不要等到事情真的发生时,弄得她措手不及。
“有的,在下已经跟那位姑娘私订终身了。”这是善意的谎言。
“真的?”少女震惊的倒抽一口气,脸色倏然发白,急切的问:“她是谁?告诉我。”
这要求更是逾越了,弄月不认为自己有那个义务回答,故意语气冷淡的道:“不知姑娘问这些问题有何用意?”
少女眼中泛着泪水凝望她,“常……常公子,为何我们不早一点认识?为何你不早一点出现在我面前?”
弄月为这大胆的表白感到震惊,更为眼前这少女对自己有那么深的痴迷心痛。光看衣着,就知道这少女是身在云端之上的娇娇女,而她却是在泥地里打滚的蚯蚓,身分不配啊!
少女的痴迷伤了她自己,也伤了弄月的心。
“姑娘,你错了。不管我们的相遇是早是晚,结果都还是会一样。”弄月无情的说,这样的暗示够清楚了吧?乌鸦哪里配得上凤凰。
“不会的。”少女肯定的回答,“我家有钱有势,比任何人都强,只要你先遇上我,你就会爱上我。对了,你现在也可以爱上我,只要你变心就行了。”少女开心得眼睛瞬间闪着亮光。
好傻的想法!她若因此变心,也不会因为是爱,而是这女孩口中的钱和权势,弄月不以为然的摇摇头。
“你应该知道红拂女夜奔李靖吧?”少女急急的问。
弄月当然晓得,这戏码常有人点,她都演其中的李靖,而且暗自希望自己能像李靖那样艳福不浅,小乔能像红拂女那样慧眼识英雄,不顾一切的朝她投奔而来。
“知道。”弄月微微颔首。
“我觉得你就像是李靖,而我……则是红拂女。”少女娇羞的低下头。
弄月听了差点被空气呛到,她可不认为红拂女会这么有钱有势,“咳咳咳!姑娘,这个比喻并不恰当。”
“为什么?”少女稍稍抬头瞅着弄月。
“因为基本上,红拂女跟李靖算是门当户对。”
少女顿然领悟了,“你是怕我们门不当户不对,怕我受不了得跟你一起吃苦的生活吗?”
天哪!那关她什么事?弄月忍不住在心里翻个白眼。“不,姑娘误会了。”
那少女却冲动得握住弄月的手,“常公子,我不怕辛苦,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中玉,你觉不觉得我像是卓文君,而你更像司马相如?”
不!她只觉全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喔!这少女真是胡思乱想得厉害。“姑娘,你不要乱说。”
“卓文君的父亲最后还是接纳了司马相如,两个人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我们一定也会像他们那样的,你放心好了。”少女脸上绽放出期待的神情。
“姑娘,你误会了,我的意思并不是……”
少女伸手捂住她的嘴,“中玉,你别再说了,你要说的我都明白。相信我,我们绝对会有个圆满的结局,你等我!”
“等什么?”弄月受惊不小,没想到这少女看起来羞答答的,行事却这般大胆。
“等我准备好了,我会去找你的。”少女巧笑倩兮的瞅了弄月一眼。
弄月的脸色立刻刷白,这姑娘该不会是想投奔她吧?
“姑娘,你不能这么做”
少女打断弄月的话,“中玉,你别紧张,一切都会没事的,相信我。”说完少女转身就跑。
弄月想追上去告诉她,“姑娘,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但见人儿跑得老远,弄月只得意兴阑珊的停下脚步,无奈的耸耸肩,像是说给天、给地、给自己听,“就算你来投奔我,我也不会让你进门的。”
她总有拒绝的权利吧!那姑娘爱幻想,就由她去,反正与自己无关,到头来,那姑娘终会明白自己错了,得独自熬过一段伤心难过的日子。
“不过,那也是她咎由自取。”她呢喃着。
突然,弄月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
弄月警觉的猛地转身,只见月光下伫立着一个庞然的身躯,由于逆光的关系,令她看不清他的睑孔,只是他身上散发着某种气息,让她感到危险,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心儿吊得老高,莫名的害怕起来。
“你……你是谁?”她颤声问。
那人影迅速的逼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提起她的衣襟。
“你这戏子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勾引我的妹子!”那男子拉着她迅速绕了个圈,月光终于照到他脸上。
天哪!竟是“闻风将军”风君德!
这么说,那个想效法红拂女和卓文君的女孩就是他的妹子,那位刁钻任性,要什么就想得到什么的天之骄女——风柳絮。
哦!她真是倒了八辈子的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