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杰大跨步地从西边入口走了进来。“黛琳,我要你帮我到桌子那里,拿我为你的动物做的笼子。”
他父亲从东边门口走了进来。“莉莲!我找不到帐簿,你看到了吗?”
“坐下,你们两个。”莉莲指示女仆带一些酒和水果过来。
两个男人看起来似乎都宁死也不想坐在这个房间里,但最后还是坐下了。
黛琳发现莉莲控制她生命中的男人的方式颇为奇特。她平静而若无其事地做着,不容他们反抗。她说出心里的话,用非常平静的方式,而且不接受他们的任何拒绝。
“黛琳和我正在谈话,”她挥挥纤细的手。“继续吧,亲爱的。”
“我不知道父亲是谁,母亲在我出生时就死了。”
“多么悲惨啊,亲爱的,无父无母的,不过,你现在一定要将我们视为自己的家人,对吧,桑迪?”
伯爵干咳两声,喃喃地说了些什么。
“我很想知道父亲到底是谁。”黛琳告诉莉莲。“我母亲爱他,并发誓不会将他的姓名泄漏出去。”
“多么悲惨。”她倾身,拍拍黛琳的手。
“的确,但当她死前,她告诉我外婆,关于他身分的答案就在我出生地点附近的蓝色巨石圈里。”
洛杰呛到,将酒杯倾倒在膝盖上。一个仆人跑上来清理,但那之前,他就已经皱着眉,将酒从身上拍掉了。
“你知道那座巨石圈,对吧,洛杰。”
“我知道那巨石圈,”他的样子仿佛要生病了。“我得去换衣服。”他迅速地说,然后站起来,没看黛琳或是父母一眼就离开了房间。
莉莲不理儿子,转向伯爵。“你知道洛杰和黛琳是签婚约结婚的吗?”
“他们什么?”
“他们在一棵橡树下签婚约结婚,听起来很美好,桑迪。”
他站起来。“你是说你们两个不是在教堂结的婚?”
“不是。”黛琳说道。
“没有弥撒?没有神父证婚?”随着每个问题,他的声音变得愈来愈大。
黛琳摇摇头。
“洛杰!费洛杰!我要跟你说话!”接着费伯爵便大步走出了日光室。
隔天早上,黛琳从楼上走下来,每走一步,她脚上的水泡就和那双恐怖鞋子上的皮革摩擦一次。
她走到第一层楼梯的一半时,便坐倒在冰冷的阶梯上叹着气,瞪着从装饰着星月图案的蓝色和暗红色长裙底下露出来的红鞋的顶端。
但所有英格兰裙子上的星星和月亮也不能让她的脚趾和脚跟适应鞋子。
她的脚正折磨着她。她将下颌搁在手上,瞪着周围高大石墙上的庞大地毯,看着全费家堡的财富。
甚至连壁龛上都雕刻着圣徒们的肖像。事实上,她眼前就是抱着圣婴的圣母玛莉亚。
黛琳将头往后仰,瞪着圣母:她没有穿鞋子。
黛琳想像着要是圣母玛莉亚光着脚丫,来到这座城堡,费伯爵会有什么反应。
她又坐了一会儿,但她的脚跟又红又痛,她连站起来都不想,更不用说走下去吃早餐了。
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再多忍受一分钟,继续将脚塞在这些英格兰刑具里了,因此她弯腰开始解开鞋带。
洛杰可以听到父亲吼着黛琳名字的声音穿过沃斯堡最厚的墙壁。
“黛琳!”费伯爵咆哮着。
猎狗跑过大厅,奔逃吠叫着想要出去。仆人们定在原地,仿佛被北风冻结了,然后迅速地走开,像是被狐狸追赶的小鸡,消失在小门之中。
洛杰最大的妹妹玛德和奈儿畏缩了一下,而较小的则睁大了眼睛,全部的人都躲到附近门口的帷幕后面去。莉莲在椅子上坐直起来。
伯爵怒气冲冲地走进大厅。“这是什么,洛杰?”
“什么是什么?”
“你的女人的鞋子怎么会跑到圣母玛莉亚的雕像上去?”
“你在说什么?”
“这个!”他父亲抓住黛琳红色鞋子的鞋带摇晃着。“它们被挂在圣母玛莉亚的脚上!”
他妹妹叽叽咕咕笑着,洛杰突然了解到黛琳正躲在他的背后。“小声一些,父亲。”
“我高兴大吼就大吼,这里是我家!”他朝黛琳皱着眉。“我不喜欢变成别人开玩笑的对象。”
洛杰转向黛琳。“你是在跟我父亲开玩笑吗?”
“不是。”她摇摇头。
“我的妻子说她不是在开玩笑。”
“我告诉过你,她不是你妻子,除非你们在教堂里完婚,否则我不承认这段婚姻。”
“那是合法的婚姻,而我不想为了取悦你的猪脑袋再结一次婚,父亲。麦威是证婚人,你自己的神父也说这样的婚姻是有效的。”
“我不想在自己家里听到别的意见。你的女人必须穿鞋子。农人才光着脚乱跑,淑女则不,我的媳妇更不会这样!”
“我还以为你不承认我们的婚约?”
“别扭曲我的话。我不准你的妻子、你的女人不穿鞋子走进大厅,懂了吗?”
“桑迪,”莉莲说。“那不过是双鞋子而已。”
“别插嘴。”
她的身体僵直,眼睛眯起。“你不用吼叫,我们不是聋子,亲爱的。”
“我不敢确定,就我所记得的,我命令你要让这个女孩穿着整齐。”
“命令?你命令我?”莉莲眯起眼睛。
他父亲稍微降低了声量,然后摇摇手。“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相信我很清楚你的意思,费桑迪。”莉莲用她这种身分的贵族妇女所有的优雅和沉着站了起来。“来吧,女孩们,所有的人都来,黛琳,你也是。我们到日光室去,让你父亲在这里,随他高兴把整面墙都吼掉。”
莉莲随即离开房间,所有的侍女和女儿像小鸭一样,跟在后面走上了石阶。
那天晚上,当一天中最重要的一餐上桌时,大厅里只有男人,猎犬在火堆旁熟睡着,连个女仆都看不到。
男人们坐在这里,表情有点失落,一边啜着他们的酒,一边轻敲着手指。
丝绸轻柔的摩擦声传了过来,很快地,所有的女人开始排成一长列走进了大厅,由莉莲领头,镇定地走向她的丈夫。
“晚安,桑迪。”她朗声说道,然后提起裙摆行礼,露出她的脚踝:她没穿鞋。
接着每个人走到伯爵面前拉起裙摆行礼,露出她们的脚踝,让他可以看到她们的赤脚。
厨子走了出来,光着脚,后面是她的助手。那晚每个女仆,每个在沃斯堡的女性都向费伯爵行礼,而且每一个都光着脚。
洛杰和黛琳在沃斯堡过了近两个星期以后,拓宾和裴恩才带着洛杰的手下来到城堡的入口。他们欢呼着迎接洛杰,并拍着他的背。
费伯爵和麦威都没有先让洛杰的手下知道他还安然无恙地在沃斯堡,而现在那群人在大厅用食物、酒和谈话庆祝着。黛琳在莉莲的要求下,为这个场合穿上了鞋子;莉莲说她喜欢让伯爵摸不着脑筋,在看过黛琳长水泡的脚之后,她叫人用丝绸和羔羊毛衬里、柔软的皮革鞋底,和较短的鞋带特别为黛琳做了一双鞋。
因此黛琳穿过人群,微笑着让洛杰帮她向每一个手下做介绍。有这么多人跪在她的面前,发誓用生命来保护领主夫人的安全,让她有一点不知所措。
但不久之后,她便可以和每个人谈话,并发现他们并不可怕,即使每个人都有着战士的体型和态度。
当黛琳轻啜着酒,一边听寇裴恩和谭约翰谈论关于洛杰的往事时,一名警卫跑进大厅。“爵爷!”
费桑迪转过身。
“毕修格和他的手下在城堡入口,说他有事要找洛杰爵士。”
一阵怪异的嗡嗡声响起,而桑迪看着洛杰,后者说:“让他进来,找也有事要找他。”
“你不可以单独和他谈话,”他父亲说。
“准备好武器,各位。”伯爵下令道,而每个人都开始把剑系到身上,然后几乎一起走向门口,排成一条从台阶到要塞的直列。
黛琳和其他女眷都被送到楼上。玛珂和玛安带她们到教堂上面一个可以看见下面的地方。
当毕修格,一个黑发、黑胡子的高大男人骑进内城时,费家所有人严阵以待。
洛杰往前踏一步。“修格。”他朝他点了一下头。
“费洛杰。”他点头表示回应。“我有事找你。”
“什么样的事情?”桑迪说道,跨一步挡在洛杰前方。
“我想私下谈。”他说道。
洛杰赶在父亲于台阶点燃战火之前,点点头。他想自己的手可能有点颤抖,并猜测这个男人会不会就是想吊死他的那个人。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注意背后,但他的手下就近在咫尺,毕修格如果敢有所行动,就太愚蠢了。
“我们可以在里面谈。”洛杰打开城堡教堂的门,说道。“把彼此的武器都留在门外。”
修格点点头,两人同时卸下剑,走进教堂里。
修格转身面对他。“听说你结婚了。”
洛杰点点头,锐利的眼睛盯着眼前男人的手,以防他暗藏了其他武器。洛杰想,要是修格打算在他父亲的屋檐下杀掉他,就太笨了。
“还听说一件事。”
“什么事?”
“有人试图在布洛肯森林杀害你。”
洛杰的掌心开始冒汗。“没错。”他伸出手,拉下上衣的领子。
修格瞪着洛杰脖子上的伤痕。
“这是爱德华告诉我的,他还说他认为可能是我做的。我告诉他,而且在这里我也这样告诉你:我没有试图杀你。”
“我相信有人会认为你的动机充足。”
“我爱我的妻子。过去发生的事并不是她的错,她得到的消息是说我已经死了。我不怪她,也不怪你。”他转开头一会儿。
洛杰知道这些话对这个男人而言有多么困难。他想着黛琳,想着要是同样的情况发生在他们身上,他会有什么感受。他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
修格转过身,头高高抬起。“但我必须知道,你和伊丽之间已经结束,永远结束了。”
“我爱我的妻子,并不想要你的。”
修格俐落地点了一下头。
“来吧,”洛杰打开门。“欢迎你和你的手下,我们有足够的食物和酒,再多一百个人也不够。”
然后他们离开了教堂。
黛琳朝洛杰靠得更近一点。“一切都好吗?”
“嗯,”他喝了很长一口酒。“一切都好。他爱他的妻子,而我爱我自己的。”洛杰环抱住她,大笑着。“另外,我怀疑当我的父母在他身边招待他、也顺便绊住他的情况下,就算修格想伤害我也办不到。”
黛琳看得出他说的没错。莉莲和伯爵在大厅的另一边,因此洛杰和黛琳穿过人群。过了一下子,拓宾走到附近,和黛琳说了一些话。他们谈论着布洛肯、山区、森林和城堡的计划。
拓宾举起酒杯,畅饮了一口。“那会是一个建造城堡的好地方,只要等那些蓝色石头被弄走以后。”
“什么?”黛琳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只要那些大石头被搬走以后,那会是一个建造城堡的好地方。”
黛琳转向洛杰。“你们打算弄倒那些石头?那个石圈里的石头?”
他的视线从她移到拓宾身上,脸色变得紧绷,眼睛眯起,似乎已经准备痛揍那个年轻骑士一顿了。
“是真的,对吧,洛杰?我可以从你脸上看出来,你怎么可以对我做出这种事?”
“我不知道那些石头和你父母之间的关系,直到那天早上你在日光室告诉我妈妈。”
“你不可以拆掉它们,洛杰,那些石头不行!你不可以!”然后她转身离开房间。
她逃走了,无法相信爱也可以伤人,比被丢石头更可怕,更加痛苦。那些石头让她瘀血,并划破她的皮肤,但这件事的伤害更深,伤到她保有秘密、愿望和梦想的那个部分。
她不停地跑着,穿过要塞的后部,越过中城,直冲向果园里。她冲过一排排的树,长长的树枝在地上投下阴影,让她感觉到自己仿佛回到了布洛肯森林里。
她停下来,背靠着一棵大苹果树,快速喘着气,胸口因不停地跑步而上下起伏着。光线在她的上方闪耀着,那是来自于东塔一个直立的窗口——他们的寝室。
“洛杰。”她用破碎的呼吸呼唤着他的名字,听起来仿佛被撕成两半的天鹅绒。
她仿佛骨头被融化了般,顺着树干滑下,坐倒在树根上抽泣着。树上的果实都已经成熟了,空气间带着苹果酒的香气,但她尝到的却只有背叛的滋味。
她用双手将膝盖紧抱在胸前,坐在苹果树底下,用迷失的啜泣声哀哀哭着,一直哭到眼中再也没有多的泪水,树枝也颓然地垂了下来。
洛杰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找不到黛琳。他骂了自己上百次的笨蛋,竟然没有先和她谈石圈和新城堡的事,假装忽视问题就可以让它消失。他应该不是这么笨的人。他爬上东塔,到他们的寝室里,里面空无一人,因此他爬上塔里的铁梯子,到达上面的城垛。
他在来到梯子顶端之前就听到了他的声音,于是停了下来。她在和他父亲说话,他们似乎正沿着外面的梯子,要走上同样的城垛。洛杰跑完剩下来的阶梯,但在步出拱门之前停下来。
“你得和我儿子谈谈。”
“为什么?”
“因为他爱你,而且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我了解我儿子。他不是个容易相处的人,但他爱你,全心全意爱你。他做什么事都全力以赴。”
“要是你这么了解你儿子,为什么一直刺激他、蔑视他,伯爵?”
“我希望他尽他所能,成为最好的人,不要犯下和我一样愚蠢的错误。”他发出毫无笑意的轻笑声。“我一直在犯的错误。”
“洛杰是世上最勇敢而伟大的男人,”黛琳对他父亲说话的声音中合着一股强烈的怒意。“我丈夫不是任你揉捏的小男孩,他已经长大了,可以依照自己的心意恋爱、结婚。他是个骑士,即使他并不完美,甚或离那个标准很远。”
“你会去找他?跟他谈一谈?找出关于石圈的解决方法?你不该逃离他的身边。”
“嗯,我会和他谈,晚一点。他伤害了我,对我隐瞒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父亲没有回答,但他能说什么?连洛杰自己都知道错了。
“你叫我伯爵。”他父亲对她说。
“嗯。”
“为什么?”
“那很简单。”她用那种让人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愚蠢问题的口气说。“我叫我的马‘马儿’,我的鹰‘老鹰’。你是个伯爵,我就叫你‘伯爵’。”
“我也是个领主。”
“你要我叫你‘爵爷’?”她用率直的语气说。
“不,”他父亲听起来被激怒了。“我不要你叫我‘爵爷’。”
接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我也是个父亲。”
洛杰不敢相信他父亲说的话,他在要求她叫他“父亲”吗?听起来是如此。
“我在离开前要告诉你一件事。当你的行为像个父亲时,伯爵,那么也许会有人叫你父亲。”
过了一会儿,她的脚步声从他背后传来。他从阴暗的拱门底下走出来,刚好看见她消失在西塔的石阶处。他父亲依然站在原地,手靠在石砌城垛口上,看向远方的陆地。
洛杰朝他走近,而他转过身。“你在那里多久了?”
“够久了。”
他父亲转回身,再次望向陆地。“你的妻子是个很有个性的小东西,嗯?”
“我的妻子?你承认我们结婚了?”
他父亲不发一语,只是将手放在垛口上。“我不喜欢,不过我会承认它。”他粗鲁地说。“你母亲会喜欢看到她唯一的儿子结婚的。”
“母亲非常喜欢我们举行的结婚仪式。她说那很浪漫,她很高兴我们用这么与众不同的方式结婚。”
“你母亲总是跟我唱反调。”他叹气,然后补充道:“我想你的妻子也会对你做一样的事。”他看着洛杰。
“嗯,她的确很有个性。”
“我会很高兴看到我唯一儿子的婚礼。”
洛杰看着他。“你当时不在场,我并不想失去她,父亲。我不敢等太久,怕她改变心意。”
他父亲点点头。“那么我想我必须体谅你的仓促。”他看看洛杰。“你和毕修格之间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吧?”
“嗯,他要我知道他不是试图杀我的人。”
他父亲点点头。
一个声音从洛杰背后传来。“因为我才是那个要你死的人。”
一条手臂几乎压碎了洛杰的喉咙,紧接着一把刀子架到他的颊下。
洛杰企图挣扎,但那个人将刀锋切进了他的皮肤。
“你!”他父亲从洛杰看向抓住他脖子的人。“是你?”
谭约翰笑了,邪恶而丑陋的声音仿佛饱含着憎恨。和出没在洛杰梦魇和记忆中的笑声一模一样。“为什么?”
“为什么?”谭约翰用病态疯狂的低语说道。“为什么?你不知道为什么,费伯爵?靠近一点看,看看我的脸。”
他父亲摇摇头。“要我看什么?”
“我母亲,我长得像我母亲。”
桑迪摇摇头。
“她名叫戴琴恩,现在记起来了吗?”
“你是琴恩的儿子?”
“我是你儿子。”
“洛杰是我唯一的儿子。”
谭约翰摇摇头。“不,我母亲死了,但我发现是你让她怀孕的。”
“不可能。村里当时有很多骑士,不是我。”
“不,就是你,费伯爵,而且整座沃斯堡应该都是我的,我才是长子。”
洛杰的视线迅速跳回父亲身上,等待某种暗示。父亲看着他,然后视线移回到谭约翰身上。洛杰等待着。他父亲举起手,仿佛要哀求谭约翰饶洛杰一命。
洛杰将手肘戳向那男人的肋骨,刀锋移到他的下巴,在他的脖子留下伤痕。他急转过身,用力推,然后跳开。
他面对谭约翰,但洛杰没有剑可拔。谭约翰咬牙切齿地高举着刀子冲上来。
“洛杰!走开!”他父亲从腰带上拔出刀,冲向谭约翰。
但谭约翰收手,将刀子向洛杰丢去。
“不!”他父亲大叫着。“不!”他跨一步挡在洛杰身前。
刀子插进了伯爵的胸膛。
黛琳听到伯爵大叫,她往回跑上外面的石阶,到城垛上。在阴影中,她看到洛杰赤手空拳和一个黑发男人搏斗着,那是他的手下之一——谭约翰。
她低头往下看。伯爵躺在石头上面,在血泊中缩成一团。她跪倒,将他的头抱在怀里,耳边传来人们跑过阶梯,到达城垛的喧哗声。
突然间,到处都是费家的武装骑士。当他们将谭约翰架走时,她转过身。他大笑着,那是非常恐怖的声音。
洛杰跪倒在她身边。“他站到我前面。那把刀是冲着我来的,而我父亲站到我的前面,他看到它飞过来。”
洛杰低头看着父亲,仿佛不认识他似的,仿佛他失去了一部分的自己。“爸?”
伯爵没有动弹。
“爸!老天!别死在我面前!”
伯爵张开眼睛,看着洛杰。“我发誓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认识戴琴恩好几年,但我发誓从末碰过她。”
“我不在乎,爸,你救了我一命,你这个勇敢的老傻子。”
伯爵深吸一口气,畏缩一下,看着洛杰。“你看到我的暗号了。”
洛杰点点头。“我看到你举起手,仿佛要求他。” 洛杰轻笑着。“我父亲从未为任何事向人求过情。”
“没错,儿子,但我会,我会求他饶你一命。”
“我想我现在知道了,来,让我们将你抬下去。”
“等等!我很抱歉我不知道怎么作个父亲。”费桑迪看着黛琳,朝她露出一抹半带苦涩的微笑。“我爱我的儿子。”
她将手放到他潮湿的眉毛上。“今晚你比一个父亲更伟大。”
伯爵叹息着闭上眼睛。
终曲
一二八九年 威尔斯 布洛肯要塞
安妮堡的建立花了八年,比原先的计划多花了一年的时间。在洛杰爵士的命令和爱德华国王的赞同下,新提出的计划以不同的方式建筑城堡,围着现在坐落在下城里的蓝色巨石圈建造。城堡非常坚固安全,天气晴朗的时候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海洋。费伯爵的伤势康复了,而谭约翰被囚禁在伦敦,两个月后,他上吊自杀了。
洛杰、黛琳和他们的三个孩子已经在安妮堡住了一年,许多从莱迪村来的人现在都在堡里工作。
布洛肯再也没有关于女巫的传说,只有一些关于恶魔、亚瑟王和他著名的武士们、躲在树林里的妖精的古老故事,那些已经流传了数百年的老传说。这一天,黛琳坐在下城中央的长凳上,看着她的孩子,德力和理斯光脚绕着石圈追着小乳猪跑。她往后靠着凳子,感觉到比平常更要疲倦。她又怀孕了,那总是让她在第一个月时,变得容易困倦、无精打采而爱哭。
洛杰告诉每个想听的人,她一怀孕他立刻知道,因为只有这时候他会比她早起。
但现在他和他们最大的孩子,大卫一起在城堡里面。大卫已经八岁了,而且像夏日一样开朗;他二岁就开始学阅读,四岁就会写字。他会说拉丁文、法文和威尔斯语,可以用跳棋、西洋棋或是其他类似的东西打败每一个人,包括他的祖父,费伯爵。桑迪和莉莲每次来访的时候,都会为孙子们带新鞋来。
洛杰和他父亲很亲近,比任何人预期的都来得亲近。他们在许多方面都很相似,而一旦洛杰了解到父亲是爱他的,他们之间就不再有冲突了。他们都是非常顽固的人,但他们的妻子会让他们有所节制。
一个阴影遮住了阳光,黛琳张开眼睛,发现她丈夫对自己微笑的脸。“累了吗,吾爱?”
她点点头,但她不只是累,而且非常挫折,因为这些年来,她和洛杰不停到石圈这里找寻线索,但一直什么也没找到。
夏至和秋分时,她都会站到石圈中。他们试过所有的办法,搜寻过石头上的每一个角落,洛杰甚至爬到石头上看过,但什么也没有。
没有记号、也没有刻在石头上的字,没有她父亲的名字,什么也没有。
大卫跑到外面,一直滑到母亲面前,因为跑过两层城墙而气喘不已。“我打败爸爸了!”他告诉她。
“当然,”她伸出手,揉揉他的红发。“你父亲没有像以前一样吹嘘个不停,我就知道了。”
“我没有吹嘘。”
“有,你有,爸爸,”大卫很认真地告诉他。“但你也不常赢,所以我不担心这个。”
洛杰露出微笑。“好谦虚的小鬼,对吧?”
“跟他父亲一个德行。”她带着微笑说。
“这是你的医疗石,妈妈,你让我拿去玩的那些。”他将红色的皮革袋子交给她。
“谢谢你,亲爱的。”她接过袋子,开始绑到腰带上。
“你知道吗,妈妈?当你把石头翻转过来时,它们可以拼出一个字来?”
洛杰和黛琳看着彼此。
“什么?”他们在同一个时间说道。
大卫拿过袋子并打开。“我弄给你们看。”
他拿出石头,检查每一个,然后将它们在手上反复转动,直到他找到他想找的东西,然后将石头排在前面的地上。
“喏!”他拍拍手上的灰尘,说道。“看到了吗?”
黛琳看着石头,将手放在腹部。“洛杰……”她轻唤着。
但她丈夫无法开口。
大卫抬起头,看着僵立着,仿佛变成了石像的父亲。“爸爸?”大卫拉拉父亲的手。“爸爸,Pendragon是什么意思?”
洛杰抬起头,看着儿子。“那是亚瑟王的姓,儿子。”然后他抬起视线,看着用迷蒙而惊奇的眼睛望向自己的妻子。他转身,越过城墙看向远方大地的山脉和河谷,这才发现人们说的都是真的:传说是从这里诞生的。
——全书完
书迷访作家
有的作家可以让你笑、有的作家可以让你哭,而有的作家可以让你既激动又兴奋,但顺手拈来就可以让你同时有这三者的作家并不多,对我来说,吉儿·柏奈特就是这样的一位作家。
她的《爱与魔法》是我的珍藏之一,所以趁全美罗曼史作家协会在达拉斯开会期间,与她的一席谈话,是我在那五天会期中最快乐的事。她也毫不吝啬的回答诸多与她的写作、家人及生活有关的话题,在我因她谈起挚爱但骤逝的丈夫约翰时,曾忍不住落泪,她还十分宽容的安慰我。
以下是我们的谈话。
关于幽默,吉儿说:
“有些幽默的字句其实是在熬到半夜两点、且喝了三大壶咖啡,绞尽脑汁之后才想出来的。
“这个话题很难说,因谓幽默其实是很主观的。有人觉得好笑的东西,其他人未必会有同感。我不知道那些想法哪里来的,也有可能只是我的脑筋滑了一跤。
“我就是常会突发奇想,也许是我认为,爱和恋情其实都在很可笑的情况下发生,即使结局或许凄凄惨惨。
“正如我最近在写的一本书(《奇妙佳人》),它的背景是中古时代,女主角可琳即将一个一星期内连摔了五次跤的男孩取个小名叫‘阿碰’,因为他总是心急的跑来跑去,常常碰得满头包。
这个可琳是个喜欢酿酒的人。我在其他资料上读到,中古时期的女人若想自己暂一些钱,唯一的方法就是酿酒去卖。可是,酿酒并不简单,她的方法正确吗?有时候事情就是会出错,而且可能是颇具爆炸力的错。而,据说马也喜欢喝酒,一名骑士的马若喝了太多酒,又会发生什么事?
“这些想法一直发展下去,就有好多好玩的事了。”
生活里的悲剧对写作罗曼史的影响:
吉儿的丈夫在九六年意外过世,对她的生活造成重大的考验,她能不能写作都成了问题,更别说还要写出既幽默又好笑的爱情小说。吉儿和她当时年仅十一岁的女儿在警察前来告知的那一夜,仿佛也随她们挚爱的人一起死去。几个星期之后,吉儿打电话给她的好友苏珊.伊莉莎白.菲利普斯,问她:“当我的生命中毫无欢乐可言时,我怎么写得出快乐和欢笑的书?”苏珊只能说:“我不知道,好友,我真的不知道。”
大部分的治疗来自各种小事,例如坐在女儿最心爱的树下,回忆一家人在一起的快乐生活,庆祝丈夫的有生之日,而不是哀悼。
有些庆祝是借由写作完成的。她一直担心自己无法再写,当时吉儿正在写《忘情》,她请出版社不要催她。她说:“我就是坐在电脑前面工作——这本书将告诉我,我还能不能写。它在约翰过世之前就已经动笔,我也设计了一些好笑的情节。起初,我完全没办法去写它们,它们显得好空洞。”
女儿、家人和朋友的爱,使吉儿逐渐痊愈。她完成了那本书,虽非最佳杰作,但幽默且浪漫如昔。
即使这本书并非绝品,那是因为古儿野心太大,她尝试了一种新的写法,想在一本书内叙述两段故事。而且她用了罗曼史读者较不熟悉的叙事观点:在第一段故事中,她用女主角和男主角之七岁女儿的观点,而在主要的爱情故事中,她又用男主角的观点回到七0年代。她说:“我把每件事都用对话表现,这可以发展作者的延展性……我喜欢这种延展性,甚至想做到更多。”
关于作者的延展性:
吉儿写过女巫,写过十九世纪旧金山的船主;写过缅因外海的孤岛,如今则在写中古时期。她让自己成为具有各种可能性的开发者。虽然她对中国、都铎王朝没有兴趣,而且极力反对声讨巫术,她将为《爱与魔法》写两本手心手背式的续集,第一本是没有继承魔法的儿子哲姆,背景将放在北美洲。另一本的背景在维多利亚时期,主角是得到强大法力的儿子纳森。
要想像吉儿写一本毫无幽默元素的小说是很难的,但她的确想加入一些较为严肃的主题。对于写作,她所重视的一向是让角色可以自由的表达自己。
她说:“我最喜欢写出乎意料的事,例如《爱与魔法》中雕像变成活人,或者所有的女仆都叫玛丽,或所有的孩子都由喜儿的姑姑命名,脱出计划的事情是作者的写作高峰。”
被问及是否对角色做预先的设定时,她的回答是:“在开始的第一百页,我还不认识他们。我会与他们挣扎,与他们一起延展——自问,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到大约一百二十页吧,他们便都独立了,这时前面的一百页会出现一些错误,于是只好重写。我的规划能力不是那么强,我知道他们会飞走,我只是顺势而为。这时,各种魔法就产生了。”
你的小说中如此擅长让人破涕为笑或笑中带泪,当大多数的作家如果努力搞笑,就不可能哀伤的时候,你却能两者兼具,这是怎么做到的?
“我来作家协会的演讲就是这个主题,题目是《由笑到哭》,可是他们只要我讲幽默的部分。这很难讲,因为幽默是很难言传的。
“如何平衡,就像生命的本身。我的作品是小说,可是其中都是有血有肉、也会受伤的真人。发生在《爱与魔法》的女主角喜儿身上的幽默,发生时或许很好笑,可是它所带出来的旁人的反应就不好笑了。这些反应使我们同情喜儿,也使得这个角色更有人性。我们可以哈哈大笑,但我们也为她心疼。
“所以当你大笑时,就更容易伤心,所谓‘乐极生悲’吧。昨天我在一场鸡尾酒会上见到吉尔·玛丽·兰德丝和她的丈夫史蒂夫,我们聊得很愉快。去年,我们全都去了夏威夷,度过非常快乐的假期,现在我又看到他们,想起去年以及我自己的损失,我真的是一会哭一会儿笑。”
关于《爱与魔法》
本书被认为是吉儿的杰作,那是一本背景设于摄政期的罗曼史,女主角是法术还在三脚猫阶段的女巫,男主角则是一个毫无幽默感、毫无想像力,且生活一成不变的公爵。到了书的结尾,他的世界简且是上下颠倒。书中随处都是极富创意的、罗曼蒂克的、写得非常机智聪明的桥段,令读者无从分其高下。作者自己倒是挑了一段,而且跟我挑的一样,但这件事容后再说。
至于,灵感是哪里来的?
“那本书我写了十四个月,想法则是酝酿了许久。如果我想写却写不出来的时候,我会等待,某些想法会随着时间愈沈愈香,并逐渐成形。
“我已经知道我想写一本跟女巫有关的书,可是时代要放在哪里,还不知道。一九九0年,美根·麦金妮因来旧金山参加全美作协的会程,住在我家。我们在我的书房中边笑边谈各种想法。我说我想以一个无法控制法力的小女巫为主角,可是不知道该放在哪个年代。
“她立刻告诉我:‘一定要放在摄政期。’于是,一幕慕的故事开始出现,一半以上并没有出现在书中,但我在写作的过程中已经非常快乐了。
“我最喜欢的一幕是屋顶的雕像全部变成活的,而这并非最早的设计。我完全没有料到,它会这样发生。我对高特瓦郡的一栋房子做过研究,屋顶的雕像、圆顶房间和其他的种种都是真正存在的。”
在爱情场景从天而降的玫瑰花瓣,又是怎么回事?
“有一天我突然灵机一动,加上去的。我不知道玫瑰花瓣来自何处,不过既然想到了,我只说:‘感谢多多呀,老天爷!’灵感既现,我通常是加以考虑,看看可以放在哪里。”
写这么一个一丝不苟的男主角,容易吗?
非常不容易,他是我所试过最难写的男主角。
《爱与魔法》使你成为第一线的作家吗?它发生得很快吗?
“出版社本来就要把我当第一线作家了,但过程还是慢的——大概两年。我一九八八年就在口袋公司,但到九0年才开始出书。《一吻之间》到《爱与魔法》也隔了两年,时间拖了满长。”
你知道它会变得如此伟大吗?
“我知道它还不错,但不知道会到什么程度。我知道它很有趣,当我觉得有趣时,事情就对了——幽默大概也是这么来的。”
《爱与魔法》的终曲,是我读过的小说中最聪明的之一,而想想我们那位原本一丝不苟的公爵,竟坐在椅子上被女儿送到空中团团转,这些是哪里来的?
“我大慨是一个还算有创造力的人,因为这些东西就是这样出现了。那时,角色早已有自己的生命,我也变得非常了解他们。我知道这个男人就是会有这样的几个女儿。我是先写好关于几个孩子的那些描述。
“然后,我只是坐在那里想——他当然该有几个控制不了魔法的女儿。嗯,他坐在那里,被女儿变到空中团团转,接着碰地一声掉到地上来——不过,这时他已经学会该紧紧的抓住椅臂。我想,这样的画面应该更可以表示,他是彻头彻尾的改变了。”
针对那些摆起道学面孔看待罗曼史小说及其作者的人,你有什么短而有趣的故事吗?
“有位地方报的记者,为了我的第一本书来访问我,地点在我家。她像拎起一只死老鼠的尾巴那般,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书,说:‘你怎么可能写那些性爱?’我说:‘我不是在写性爱,我写的是感情。’她说:‘我是指那些性爱。’我说:‘我写的是爱和感情。’她又说:‘我是指那些性爱。’我说:‘我的书有四百零五页,我们能否谈谈其余的四百页。’她只好改变话题,但访问很快结束。
“文章刊出时,她替我加了五岁,说我是一个既无事业也没有学位的家庭主妇(都错!),依她的描述我像是一边烤小饼干、一边在厨房舞文弄墨。我当时曾祈祷她的胸部掉到地上——这实在是一件既可恶又可怕的事!”
这方面有没有得到家人的帮助?
“在一些聚会中,有些男人知道我写罗曼史,他们会走上来看看我和我的丈夫,对我们说:‘我相信你搜集资料的过程一定很有趣。’ 我只能呆坐在那里瞠目以对。
“我丈夫很能应付这种事,他非常以我的作品为傲,他总是说:‘她做了这个这个这个,而我以她为荣。’他是一个很有英雄气慨的、很棒的人。
“有一次,我们去买车,明明是我要的车,业务员却只肯对他说话。我问一些问题,那业务员对我视而不见。我告诉我丈夫,他说:‘我们走吧。’业务员追上来,我丈夫说:‘先生,你看不起我太太,就是看不起我。’我们就到别的地方买车了。
“对罗曼史嗤之以鼻的人,他也以同样的态度对待他们。我女儿对我也很支持,很小的时候就常说:‘我妈咪会写罗曼史。’”
至于什么事使她最为懊恼?
在我们的谈话即将结束前,吉儿有些激动的说:使她懊恼的是,社会上对爱和承诺所发出的混淆讯息。
“最使我懊恼的是,人们假装罗曼史不是真正的书。我真的不懂,你怎能说一本以悲剧或吓人情节为主题的书是真正的书,却把以爱为主题的书,称为休闲读物。
“人人都渴望爱,也都为它而欢心鼓舞,男人谈恋爱时,也跟女人一样快乐。因为有爱,老天才会把孩子赐给我们,人人都喜欢庆祝别人有一桩美满的婚姻,可是这些一写到书上,怎会变成休闲读物?大家难道不知道,整个社会的安定就是奠基于此?人人有爱,有稳定的婚姻和家庭,文明才有可能进步,可是我们的社会为何会送出这么矛盾的讯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