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绳镖、钢镖、飞刀等等的暗器皆回归原处,狼牙棒和几颗铁胆也从门板上取下来,就连被孟云峥扯落、用来挡住暴雨梨花针的锦绣帘子亦都整理过。
穆开微这才寻到时候约略地跟兰姑和夏秀、夏香道明其中原由。
三名从穆家陪她嫁进王府的心腹自然与她齐心,康王府与她们已然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当中的轻重不必多言,自是再清楚不过。
也是一切稍见稳定后,穆开微才仔细看过左卸史周家的这一对双胞胎。
两个孩子生得粉雕玉琢,着实可爱,周家老太太毅然决然将两孩子交托出来,怕是周大人抨击柳言过、见弃于皇上,事态已演变到几近无可挽回的地步。
周家两个孩子后来依凤清澄指示,让夏秀、夏香偷偷抱至王府后远离众人的小居,那里是凤清澄的居所,而一直在药圃帮忙的哑婆亦随她住在那边。
一见到周家双生子,哑婆皱巴巴的老脸漾出笑,抱进怀里又是米汤又是乳浆地细心喂养,看那模样显然是极喜爱孩子的。
闹过大半夜,康王府变得格外静谧,尤其是凤清澄的这处后院小居。
不放心也跟过来瞧瞧的穆开微,见两个孩子暂且能安顿下来,不由得吁出一口气。
「那小子可不是头一回干这种事。」
暗沉的女嗓在身后响起,穆开微回身一揖,低声唤。「师父……」
来到她身边的凤清澄与她一起伫立在小居竹檐下,透过半敞的竹窗看向里边,窗内,哑婆斜卧在榻,帮吃饱饱又睡着了的两个小娃轻轻打扇。
凤清澄继而道,「当这个康王爷其实也没什么好,那小子当年在我手中几番生死,好不容易挺过来,既然挣出一条活路,他大可隐姓埋名,活得潇洒自在些,但他到意还是太执着,仍然以傅瑾熙的身分重返帝京,在这风云诡谲的地方顽强生存。」略顿。「你可知他究竟为何?」
穆开微实也想过这事,今夜康王爷又闹出这么一出,更令她沉吟再三。
「师父刚才说,王爷并非头一次干这种事,即表示他以前也做过,徒儿回想这十多年来朝堂上的权力倾轧,被皇上下令抄家的便有七、八起之多,当中更有三桩案子牵连甚广,使得族中男丁尽死,女眷没入官妓营与掖庭……徒儿之前领‘六扇门’掌翼之职,三法司衙门里的记录案册自是看过不少,若无错记,那些被抄家灭族的朝廷官员,多是康王府里的食客出身。」
「所以?」凤清澄眼中已露赞许之色。
「……所以徒儿以为,王爷当年明知帝京不啻为龙潭虎穴,仍执意返回,是觉兴昱帝既已暗中对康老王爷下手,那么那些曾受康老王爷赏识、长年来与康王府交好的朝廷官员们亦是岌岌可危。」穆开微抿唇想了会儿。「只是当年王爷返京时还不足十岁,之后两年那些官员陆续事,王爷若一开始便暗中出手救助,年岁亦不十二三岁,那么小武艺就有大成,实也是天生的练武奇才。」
凤清澄不禁笑了。
「师父……徒儿说得不对吗?」
「那小子算什么天生的练武奇才?」凤清澄道:「当年我替他拔毒,他几次濒临绝境仍撑着一口气,挺过来之后体质亦彻底改变,这才造就出他习武能一日数进的绝佳身骨,再加上把我炼制出的‘养气理真丸’当零嘴小食儿天天吃着玩,别人习武三年方能有小成,他小子仅花一个月,他绝非天生奇才,若说天生奇才,你才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而我凤清澄非天生奇才不收。」
「啊?」穆开微听得一愣一愣的。
凤清澄淡淡挑起一道眉,语气缓了些。「不过嘛,徒儿所嫁的那小子还是有可取之点,至少很能忍痛,够硬气,那犹如洗髓易筋的拔毒之术,为师这辈子曾施展在十二人身上,唯有他从头至尾没喊过一声疼,但那不可能不疼,那般剧痛一个八岁孩子能忍,光就这一点,是足够说动我随他来到这帝京一看,助他去做他欲成之事」
穆开微没想到脾性向来清冷的师父会跟她提这些,她内心受到不小的震撼,想着此时正俯卧的傅瑾熙,心房不禁悸颤。
与风清澄又聊几句,她恭敬别过,往正院寝房走回时的脚步有些急切。
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踏进正院外厅她就察觉有异!
她迅捷抢进,见到内寝中的景象不禁瞠眸——老薛和夏秀、夏香被点倒在地,兰姑则背贴墙面、一手捂着胸口,显然被骤起之事惊着。
至于「骤起之事」,指的是两个正在对掐的大男人。
当真是「对掐」无误!
不知何时去而复返且偷偷探进正院内寝的孟云峥,五指成爪一把掐住康王爷左肩头,而被惊醒的康王爷明显气息不稳,但一手成扣狠掐孟云峥颚下,硬是把对方刚正的峻庞掐得快变形。
「师兄你……你们快住手!」不敢张声大喝,穆开微两手紧捏成拳。
「师妹,是这厮胁迫你了?」虽然被掐到说话困难,孟云峥仍怒目圆瞠地挤出声音。
傅连熙身上带伤,当真是后继无力了,孟云峥立时抢得进攻机会,铁爪运劲正欲卸脱对方的左臂关节,一道娇小身影扑过来,猛拳如风,直取他中宫。
「师妹!」孟云峥被逼退一大步,待他稳住,就见他家师妹车转回身,张臂抱住摇摇欲倒的康王爷。
「傅瑾熙你没事吧?」穆开微连名带姓急唤,紧张无比,抱着人直接坐回榻上。
衣衫不整的康王爷上半身几乎全赖在妻子臂弯里。
半敞着前襟,他长发散面,背脊微弓,苍白英俊的脸软绵绵搁在穆开微的巧肩上,十分可怜地出声。「微微,我为要被非礼了,觉不让人睡便罢,一来就急着扯我上衣、看人家胸膛,我不依,就被打得好痛……全身……都痛啊……」
闻言,流血不流泪,正宗铁汉子一条的孟云峥眼角直抽个没完,他揉揉被对方下黑手掐得也好痛的峻颚,磨牙狠声道,「师妹,你跟他,你们俩最好把话给我说凊楚了!」
夏秀、夏香在穆家时就与孟云峥相识,但毕竟穆开微才是她们姊妹二人的主子,穆开微叮嘱她们俩帮忙老薛守着康王爷,见孟云峥下手,两武婢自然出招,结果没三下就被点中要穴放平了,而老薛就更别提,倒得比她们俩还快,连半招都出不了。
两刻钟后,被点倒的一老二少由孟云峥亲自解开穴位,年事已高又一夜之间连受折腾的老薛被自家两名主子努力请回去歇下,兰姑在替主子们与客人备好清茶后,亦回房休息,两名精力仍旺盛的武婢则暂且守在正院四周,让主子们与客人能好好说事。
是说大半夜的,就闯进人家夫妻的内寝房,这事儿似乎做得不漂亮,但心有疑虑,为厘清疑点,孟云峥管不了这么多,而被闯的康王爷可老大不痛快了,对着妻子既哀怨又悲切地诉苦。
「我扯开王爷衣襟是为了确认阁下胸前有无掌印。」对康王爷的指控着实听不下去,孟云峥出言力辩,而这还是他接任「天下神捕」以来头一次忍不住替自己的行为举措辩驳。
「贼人胸前中了我一记玄隐掌,片刻之后必浮现黑掌印,王爷胸前掌印虽转浅,但与我交手的分明就是你。」
「什么贼人?中了孟大人玄隐掌之人必是贼人吗?」半卧在榻的康王爷越听越不乐意。
被如此一问,孟云峥倒有些语塞,不由得沉默。
方才,他已大致听完穆开微所说的事,前因后果串在一起,尽管对隐藏实力、暗中行事的康王爷仍有诸多疑问,但若将「贼人」二字加诸在康王爷头上确实是不对。
毕竟康王爷这一夜所行之事,与他此次快马加鞭赶回帝京的理由大有想相关。
他原在西边办差,追击一群在天朝边陲以及临近小国之间流窜的江湖大盗,差事刚办妥,忽接到与他交往甚深的暗桩头子飞鸽传书,道岀帝京和朝堂近况,他才知天朝如今多岀一位国师柳言过。
柳言过此人,得兴显帝宠信,受宠到竟被皇上直接留宿于宫中。
凡是对柳言过不敬之人,不管是朝廷一品大臣或是自古便有「风闻奏事」之权的御史们,皆要面对皇帝的怒火和不留情面的责罚。
试问,身为「天下神捕」,性情刚毅沉稳,正气凛然的孟云峥如何能不忧心?
他赶回帝京,一来是想亲眼见见那位在短短时日便闯出名号的柳言过,面对面才好掂掂对方分量,他对自身的眼力劲儿一向颇有自信,只要见上面、交谈上了,便能将对方看出七八分底细。二来,他亦想探探刚获罪的左都御史周家大宅。
前年仙逝的周家老爷与他有几面之缘,一老一少相谈甚欢,而脾气太过耿直的周大人与他私下也有交往,如今周家男丁下了大狱,女眷们以周老夫人为首被圈禁在府,既然不能光明正大去见,只好私下求得会,怎料还没寻到机会会上,周家大宅的高墙边上就窜出一名黑衣客,臂中还抱着一双孩儿!
事发突然,他急起直追,更令他震惊的是,黑衣客轻功非比寻常,竟有耐将他甩开,若不是对方后来被皇上的隐棋拖住了,他极有可能失去对方踪迹。
说不佩服,那是假话,但此刻得知黑衣客真实身分,再见识到对方赖在他家师妹怀里装可怜的无赖模样,孟云峥就什么赞赏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最后是靠穆开微打破僵局,诚挚对着孟云峥道,「今夜大大咧咧地演了那么一出,没想要瞒大师兄你的,这话是真。一向知道师兄心细如发、见微知着,师妹我再如何周全,对着你,都不可能将事情瞒得天衣无缝,我心里十分明白。」
听了这话,孟云峥内心舒坦不少,知他家师妹没拿他当外人。
「师妹作戏的用意我明白,你也料准了我会上门,且身后还跟来一海票欲追捕黑衣客的捕快和兵丁,众人以为黑衣客受我一掌,必然奄奄一息,师妹干脆先下手为强,把人揍得奄奄一息以掩众人耳目,实是高招。」说着,他神俊双目意有所指地觑向康王爷。
穆开微颊畔微热,想叫康王爷闭嘴。
孟云峥倒双臂好整以暇地盘在胸前,扬眉勾唇。「王爷,在下今晚却从‘六扇门’的捕快那儿听闻了,说是前些日子王爷被踹出马车,那该是我家师妹的手笔吧?」
傅瑾熙暗自磨牙,嘴上不服软。「那是王妃与本王切磋武艺。」一想到那日在马车里两人因何开打,他的心就纠结,还好他此时这般粉饰太平,他的王妃没有当着旁人的面驳他。
孟云峥剑眉再挑,像来了兴致。「切磋式艺吗?既是如此,那改日王爷养好了,也与在下好生切磋一番,如何?」
「奉陪到底。」傅瑾熙硬气点头。
穆开微看着榻上的王爷,瞧瞧自家师兄,发现两人对视的目光突然多出了点儿惺惺相惜的气味……男人之间的交往来得莫名其妙,她摇摇头,心中一松,不禁有些想笑。
既已将今晚重重疑点厘清,孟云峥起身准备离去。
离开前,他忽道:「师妹与王爷口中所提的那位柳真人,待我入宫觐见皇上时应是有机会一见,届时我会见机行事,探他一探。」
穆开微亦随他立起,语重心道:「柳言过有本事引动朝廷这一场轩然大波,令皇上对他言听计从,本事太大了,师兄凡事留神,万不可掉以轻心。」
「我理会得。」孟云峥拍拍她的肩头又摸摸她的脑袋,迅速瞥了康王爷一眼,压低声对她道:「本以为你嫁得委屈,看来似乎还行,你俩就好好的,这样才好。」
「……嗯。」穆开微这会儿真脸红了,略腼腆地点点头。「多谢师兄关怀。」
半卧在榻的康王爷努力装淡定、努力拉长耳朵去听人家师兄妹说什么体己话,却未察自个儿一张俊颜的轮廓已明显紧绷。
欸,当真不喜哪个男人拍她摸她、让她露出近乎依恋的神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