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朴实的马车备在帅府后门,不过半刻,一名高大精瘦的男子从后门抱出一人……被抱出的人儿,眼见像仍陷熟眠未醒的姑娘家,纤弱身子软绵绵出不得半分力气似,全赖男子护持。
男子抱着人小心翼翼过了略窄的后门,再轻手轻脚将人送进马车内安置。
男子退出马车车厢时,披风上的罩帽被车幔撩开,露出一头银灰发亮的散发。
他从容地重新披上罩帽,绕到马车前座,执起马鞭轻抽。
两匹大马很快地动起,在石板道上踩出清脆的格答响音,虽不能说是“悄悄”离开,也算瞒着众人低调行事。
银灰散发的男人带着他的丫头,在冬末清晨出了东海望衡大城往西边行去,不知怎地,很有偷了美人儿私奔的气味……这一点的胡思与乱想,令男子沉郁眉目多了些活气,淡薄至极的嘴角亦似有若无地扬了扬。
几是在同一时分,被遗留在帅府的第一暗卫与两名女暗卫们发现了主子留下的一封手书。
书信里简单写下几条——
第一,欲卸下暗卫身分过良民生活者,交上暗卫字牌,“天”字牌领千两黄金、万两白银;“地”字牌五百两黄金、五千两白银;“人”字牌者二百五十两黄金、二千五百两白银,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无主无仆,各不相干。
第二,暗卫中欲相互结成连理者,加赠宅第一处、沃田百亩、仆婢若干,地方与仆婢任君二人自行挑选。
第三,欲成亲而无对象者,持烈亲王府拜帖递至京畿第一媒人红先生宅第,必得第一媒人倾力相助。
第四,本王携妻远游,归期不定,勿寻。
勿寻。
第一暗卫与两名女暗卫十分明白,主子将状况“不甚好”的小姐带走,是欲替小姐“寻医”,倘使医不好小姐的“病”,怕是永无归期。
且主子自个儿的状况也挺奇诡,除了刚开始的震怒阴郁,之后就回复云淡风轻的神态,可如今的云淡风轻与以往那般又有些不同,如山雨欲来前的宁静,风暴隐在底下,随时可能爆发。
如今的主子若被激怒至狂暴的话……
这天南王朝将成什么样?
这世间又会如何?
第一暗卫与两名女暗卫尽管算是无事一身轻了,仍很莫可奈何地先天下之忧而忧了一番。
由东海出发,往西远行已近两个月。
春意随风捎来,西泽大地春日里多情,马车经过连绵无际的坡地时,能见草浪一波波打来,经过湿地黑沼时,能见无数小花生长在其间。
黑沼湿地里的小花是单纯的白色,蕊心嫩黄,整大片看去是数大便是美的风景,摘一朵置在掌中时,又显得特别怜弱。
白日时候沿着山路而行,一边是高耸山壁,另一边为无底断崖。
峰回路转间,景致不断变换,时而上坡,时而往下,若来到两山之间的鞍部,常见清溪与暖泉。
当然,危险亦伴随美景而生,毒淫瘴气仿佛会移动似,如雾气如山岚,若遭浸润,轻则胸闷欲呕,严重的话能要人小命。
除毒淫瘴气之危,西泽大地多野生的奇花异果以及奇珍的蛇蝎虫兽,越不常见、颜色越鲜艳明亮的花草生物,毒性越强大,攻击方法和速度亦出乎人意料,实令人防不胜防。
野宿时,以马车为央心,南明烈夜夜以离火灵气净空方圆百尺之地。
离火灵气淌过的所在,毒邪不进,蛇蝎虫蚁自然避开,人与马匹皆能安憩。
“路上问了人,都说此地便是巫苗族聚落的旧地,带阿霖回来看看大洪过后的聚落,看你是否能寻到一些年幼时生活过的痕迹?”
净过今夜准备歇息的地方,他燃起小堆篝火,将已在聚落旧址里一处浅浅暖泉里泡了一刻钟的姑娘捞起来,送进马车内擦干身子、头发,套上衣物。
弄妥后,他将她抱上盘坐的膝腿,鼻子不断摩挲她的脸肤,在她耳后和颈间蹭着、顶着,留连她仿佛日渐淡薄但总能稳定他心神的身香。
但总是如此,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她身上气味令他定神,然一嗅再嗅,失去节制,血脉便蠢蠢欲动,心与肉身便以另外一种方式狂躁起来。
随即而来的,就是那种想狠狠弄碎她的渴望。
“听见本王说的话吗?”他抚着她的发丝,让那柔丝一圈圈缠在腕上,迫得那张仍深睡不醒的脸跟着仰高,雪唇微启,等着男人蹂躏似。
“阿霖肯定听见了,只是懒得回应,是吗?”俊美到不知从何时开始已偏妖异的面庞微微勾笑,将她的发扯得更紧,轻柔道:“你不醒,本王总想着该拿谁下手,翼队的成员一个都跑不了,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再来……你觉得黛月和绯音如何?本王让她们也一块儿去,还有那几位老渔夫和老匠人师傅,你挺爱往他们的地盘跑不是?你倘是走远了,忘了归家的路,本王让那些人拿命去替你铺路,看你敢不敢不回来?”
发现把她头皮扯得太绷,他心一痛立即松手。
垂下俊庞,他拿额头抵着她,闭起凤目喘息,亦时不时凑唇去轻轻吻她。
“阿霖……阿霖……”
他隐约察觉,内在心思正一步步偏离正道。
坠魔的过程原来是心志的消磨。
哪天意志倾倒,他开始着手他“杀人铺路”的大计,也就说明他已完全魔化。
像也离那一天不远了……他模糊想着,微微又笑。
忽闻马车外有动静,他放下怀里的姑娘,安置妥善了才撩帘跃出。
踏进这块已被他净空过的地界的是一对婆媳。
老婆婆瞎了双眼,满面皱纹,媳妇年岁近四十,面容干干净净,杏眼琼鼻,颇有徐娘半老的韵味。
见马车上跃下的人物如此年轻俊美,却流泻着一头银灰散发,那位媳妇大娘一时间顿住,好一会儿才将事情原委相告——
原来是婆媳俩一块儿入山采草药和野菜,结果两人在山里走散了,媳妇大娘费了好大工夫才寻回瞎眼的婆婆,然天色已暗,贸然摸黑下山太过危险,却见这儿有火光,也就循着走了来。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想,能否让咱们婆媳俩挨在火堆边歇过一夜?在山里过夜,人多些也能壮壮胆。”
南明烈没有应允,亦未赶人,像要走要留皆随便她们婆媳俩。
他用铁壶吊在火堆上煮着热茶,媳妇大娘腼眺地过来跟他讨茶水,他仅扬了扬下颚,示意她自取。
媳妇大娘遂连声道谢,用腰间竹水筒倒了些热茶过去侍奉婆母。
南明烈亦倒了杯茶饮下,再往火堆里多添木块,这才重新回到马车里。
窗帘子打起一半,西泽大地的月光当真不同,映在姑娘沉眠的雪容上,那肌肤不若白日所见那样苍白,而是润出淡淡皎辉。
他低首又去亲亲姑娘唇角,因觉那里似绽开一朵笑花。
他低声哄道,“别急,总要耐着性子等,看她们想怎么玩……”
姑娘翘浓的睫毛在白晰的脸上投落两弯影儿,他探指拨了拨,指尖微痒,笑意加深,那双避开月光照拂的凤目又悄悄窜出嗜血的异辉。
月已偏西,马车内的人应已睡得不醒人事才对。
马车外的交谈声音忽而响起,不知何时竟来了一名汉子,那粗嗓道——
“你们啰啰嗦嗦个啥儿劲?老子进去一刀砍翻他就是!”
“你小点声,别这么粗鲁成吗?”媳妇大娘道。
“嘿,你不就爱老子粗鲁,不粗鲁你能爽快吗?现下倒要咱装斯文了。”
“你、你说什么啊你?”媳妇大娘嗔了声。
“别闹!要闹把眼前正事办完,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爱上哪儿撒野随便,我桑老太眼不见为净。”嗓声带劲,听得出是练过内家功夫的。
那粗汉哼了声不说话,瞧来是对这位桑老太颇忌惮。
桑老太接着道:“丽娘刚才那招使得不错,跟他讨热茶来喝时,乘机往壶里下药,那迷药无色无味,药性却极强,他进马车前喝了整整一杯热茶,之后就未有动静,肯定睡死过去了。”
“我瞧那小相公发色虽奇,五官生得可俊俏了。”媳妇大娘娇笑。
粗汉骂道:“你有了老子还想搞别的男人吗?”
“你胡说什么呀?我是说那小相公货色好,细皮嫩肉的,能卖上好价钱呢。”
桑老太略迟疑道:“按理,他应该还带着个人啊?咱们这些天一直尾随,远远瞧过几回不是?看着像是姑娘家,他总把那姑娘抱来抱去,咱瞧那姑娘从头到尾就没醒过。”一顿。“莫不是遇到同行了?他拐了小姑娘来卖?”
粗汉嘿嘿笑了两声。“遇同行倒好,咱们人多,他就一个,卖他一个不够咱们分,把他拐来的那姑娘一块儿卖了。嘿嘿,如若是个模样娇美、奶子好捏的,老子先睡她几天消消火再卖不迟……啊!臭婆娘,你打我做甚?!”
“应付老娘一个你都不够力了,还想消哪门子火?混蛋!”媳妇大娘发火了。
“你都能看上那个小白脸相公,老子怎就不能搞搞那个嫩货?!喂,住手,别打了,老子让着你,你还蹬着鼻子上脸啦?!”
桑老太冷声道,“按老规矩,马车里的财物,谁先拿到算谁的,你们尽管闹,我桑老太先取去。”
“那可不成!”、“没这回事!”
粗汉和媳妇大娘双双冲将过来,急着要挤进马车内。
可不是说笑的,这位俊俏相公用的东西可真真地好,身上袍子颜色虽朴素,料子可都是上等货,寻常地方买不到。
再有,他那条腰带上嵌着一颗鸽蛋大的黑曜石,真真价值连城啊!就连今夜煮茶的铁壶也是老匠人手艺打造的,更别提那茶叶,清香温润,好喝得不得了,都不知他马车里还藏多少好东西呢,怎可落人后?!
厚重的车帘子一掀,三人同时挤进,三声凄厉的惨叫亦同时响起——
“眼睛!咱、咱的眼睛!”、“啊啊——老子的命根子啊!”、“脸!我的脸!”
车帘子掀开不过一息,三人“砰、砰、砰”地全数倒地,身上同时被取走一小部分东西,当真是小部分而已——
桑老太一双眼珠子掉出,捂着两个血淋淋的窟窿哀嚎。
粗汉胯间的整一副阳物被撕扯了去,夹着双腿在地上痛滚。
媳妇大娘眼睛以下薄薄一张脸皮不见了,生生被撕剥下来。
哀嚎与尖叫声实在太吵,南明烈额心一直作痛,此时更不痛快,一小缕金红火流化作梭子形状,飕地一下横穿三人喉颈,同时划断三人声带。
……安静多了。
他跃下马车,落地无声无息,静静欣赏这三人痛得满地打滚、吓得屁滚尿流,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的骇然表情。
嗜血的火兽得到喂养,稍稍解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