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早上八点半优雅地现身夏家饭厅,准备吃早餐。
夏千胜今天休假,而且早就吃完早餐的他刻意坐在餐桌前重复翻着报纸,边等着她出现要差遣她做事,见她姗姗来迟且精心打扮,他没心思欣赏,反倒调侃道:“你是打算在这里渡假还是到牧场工作?”
“等我吃完早餐就去帮忙。”苏宁亚轻松一笑,对工作内容并没半点概念,而且看见他在餐桌前等她,她难掩开心。
“你借宿这里,最晚七点要来吃早餐,时间一过,餐桌会清空。”他冷言提醒。他原本想更严厉一点,把早餐时间提早到六点。
“呃?这么早?”她愣了下。
其实她今天已经比平常早起很多了,过去她只有为了挂他门诊,不得已特别早起两、三次,而且她是因为自己吹头发、上发卷,再加上化妆,才会花了不少时间。
“我爸妈通常六点前就吃完早餐开始工作,千愉在时也是这种作息。你想待在这里,别抱持来渡假的心态。”他语带警告,若她做不到他的要求,随时可以离开。
“好啦,我尽量就是了。”苏宁亚向来不轻易妥协,唯独面对他,不敢多有异议。
“吃完早餐就去牛舍工作。”夏千胜交代完起身便要离开。
“你吃饱了?”她以为他会陪她一起吃早餐,她还不曾跟他单独用餐过。
昨晚她也在这里吃饭,算起来是她第一次跟他同桌共进晚餐,不过餐桌前还有夏父夏母,而用餐间他几乎不说话,倒是夏父夏母态度和善,跟她闲谈不少,而且他一吃完晚餐就离开了,之后便上楼,两人还是没机会说上话。
此刻,他表示早已吃饱了,没有第二句话便转身离开,留下她一个人有些无奈地吃着早餐。
“哇啊——”苏宁亚又惊叫一声。
此刻,她身上套着防水工作服,脚下换上从没穿过的雨鞋,一手拿水管,一手拿长柄刷,正在清洗牛舍地板。
洒出去的水又弹了回来,她怕沾到污水,紧张地e躲,背不慎撞上栏杆,她长发还被身后的母牛舔了一下。
她又惊叫一声,转头看着母牛,不知该用水驱赶它还是要用水把自己全身清洗一番。
“苏小姐,要你来洗牛舍太委屈了,这里味道很不好闻吧。”跟着她做清洗的工人阿福叔有些同情的道。
前一刻看夏千胜带着打扮高雅的苏小姐过来,说要让她帮忙做事,令他无比讶异,实在不好差遣院长千金,却也不便拒绝他的交代,这会儿看她花容失色,脸上妆容因被水喷到而花掉,原本漂亮有型的长卷发也凌乱纠结,更是过意不去了。
“那个……还是我来就好,你先休息吧。”阿福叔委婉说道。
他感觉得出来夏千胜是有意要为难她,真不知道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要这样欺负一个漂亮的小姐。
“没、没关系,我可以的。”苏宁亚扯唇轻笑,逞强道:“牛粪其实没那么臭,尤其跟鸡粪相比。”
“你几时闻过鸡粪了?”身后忽地传来一道低冷嗓音疑问。
苏宁亚猛地一转头,就见夏千胜大步走了进来,随即她想到自己此刻模样狼狈,不免有些窘迫,正想伸手爬梳一头乱发,却突然意识到手上戴着宽大塑胶手套,只能讪讪的又把手放下。
“那个……我是听说的。”她尴尬笑道。
打死她也不会向他坦承,她曾搭过铁牛车,曾跟几袋鸡粪肥短暂共处的丢脸糗事,不过多亏了她被臭气薰天的鸡粪荼毒过,才能忍受牛舍里的牛粪气味,没转头就逃开。
“你不用委屈自己在这里替牛服务。”夏千胜双手盘胸,一双长眸打量着她。
这与她前日来到他家的狼狈情景有异曲同工之妙,跟她的身分个性很不搭轧。
他以为,她在这里待不到三分钟就会逃跑,所以他刻意站在牛舍外,透过通风口的窗子观望初次做工的她。
他看见她行动别扭,几度因突发小意外就仓皇地哇哇尖叫,他的唇角不由得跟着轻扬,没想到她竟能坚持十几分钟,就连阿福叔要她先去休息,她还坚持继续清扫。
“这些……都是你妹妹平时在做的事吗?”苏宁亚确认问道。
前一刻她听其他工人提过夏千愉所做的许多繁琐工作。
她只曾见过夏千愉一次,且那时误会是他亲密的女伴,如今回想,像她那样的女性不仅是兽医师,且在自家牧场勤奋工作,令她说讶异且敬佩。
又因得知夏千胜对妹妹非常疼宠,是以她接受他提出的条件,除为顺从他外,也想自我挑战,希望自己也能做到夏千愉做的事,希望他不再讨厌她,能对她有正面观感。
“这还算轻松的了,但对你来说,太困难。”他认为她没必要坚持忍受这样的环境。
“既然你妹妹能做,我也可以,我只是还不熟悉而已,多做几次就上手了。”
苏宁亚略抬高下巴,笃定宣告。
“你想跟千愉比?”夏千胜微扬浓眉,略感讶异好笑。“你可是名门千金,千愉不过是在自家牧场工作的兽医。”
听出他话中带着的酸意,她并不感到生气,反倒想到她曾经重伤他的自尊,面露愧意,再次澄清道:“我没有看轻你们家,也不认为牧场工作卑微,更不可能看不起你,你是医界难能可贵的天才,我爸真的很看重你,希望你在合适的位置,发挥最大能力。”
与他重逢至今,她总算能好好跟他说几句话,“夏千胜,对不起,我那是不该跟她们虚伪附和,那真的不是我的本意,我说完就后悔了,更没想到会被你听到……”
夏千胜微魅着眼瞅着她,闷声道:“我说过,不需要你口头道歉,没有意义。”
对于她这么坚持要向他道歉,他确实感到意外,但仍无意接受。
“就算你不接受,我还是要说,直到你相信我为止。”
“是吗?那你就证明给我看,你是不是真能不在意身分,在这里工作一个礼拜。”他有意挑衅。
“只要我能在这里工作一个礼拜,你就愿意回医院任职吗?”苏宁亚忽地眼神一亮,表情充满希望。
“不,我不打算回台北,更不会回亚安医院。”夏千胜冷冷的打散她的希冀,接着又道:“在这里工作一个礼拜,只能证明你道歉的诚意。”
“我一定会做到的!”她神情坚定的回道。
只要能为她过去的失言做弥补,她愿意接受他的挑战,也唯有等他真正气消,她才能说服他重返父亲的医院。
“你大可不必白费力气,早点回台北当你的大小姐。”夏千胜无视她的决心冷讽道,说完便转身离开。
他还是希望她尽快离开他的视线,免得干扰他的心情。
苏宁亚对着他的背影撇撇嘴,她才不会轻易就被他激走。
她相信只要她努力学习改变,一定能动摇他强硬的态度。
她再度拿起水管及长柄刷,继续清理牛舍。
苏宁亚强迫自己每天早起,仍会花时间仔细化妆打扮,将长卷发吹得有型,只不过往往在工作一、两个小时后,她的妆便会因汗水而花掉,长发再度凌乱纠结。
“千愉不会化妆工作,不会在牧场穿裙装、高跟鞋,我家母牛更不懂欣赏你的打扮。”夏千胜来到牛舍,看到正推着推车喂乳牛饲料的她,忍不住调侃道。
他没想她这位大小姐当真说不走就不走,而且他还从工人口中得知她问了许多妹妹的事,对于她想学习妹妹的用意感到好奇。
“我习惯画了妆才离开房间,不习惯穿裤装,除了冬天。”苏宁亚强调。
她是想学习夏千愉,却不包括对方的穿衣打扮,即使做粗工,她仍坚持要打扮过,面对外人时必须光鲜亮丽才行。
“呐,你能不能帮我绑一下头发?我本来有绑,不小心松了。”她向他顺口要求道。
“替你绑头发?”夏千胜起先有些错愕,随即好笑的道:“你认为我会做这种事吗?我是来监工,不是来替你服务的。”
昨晚值大夜班,他直到早上才回家,盥洗沐浴后打算睡觉补眠,却又想看看她今天是否认真工作,才会来牛舍。
“很简单的,用这条塑胶红绳帮我把头发绑成一束,打个活结就行。昨天阿福叔替我绑过。”苏宁亚懒得脱掉塑胶手套。
她一头长卷发工作时很容易会纠结散乱,今天准备工作时,用发带简单束起,但发带方才松落掉在牛的饮水槽湿了,于是要他就地取材,拿挂在推车把手的塑胶红绳来用。
“我不会。”夏千胜直接拒绝,但心里暗暗想着,若她多拜托他一声,也许他会答应帮这个小忙。
苏宁亚看他一眼,便转头唤道:“阿福叔,可以帮我绑一下头发吗?”
“可以啊!”阿福叔匆匆走来,顺手拿起一条塑胶红绳,走到她身后,一手捉起她的一头长卷发。
怎料夏千胜忽地跨步上前,从阿福叔手中捞过她的长发,另一手拿过塑胶红绳。“我来。”
不知怎地,看见别的男人摸她的发,即使是年过五十的长辈,他仍莫名心生介意。
阿福叔也有些楞住了,但随即笑了笑,退到一旁去。
苏宁亚有些纳闷他怎么忽然改变决定,可是当他站在她身后,大掌捧着她的发丝,她心绪一阵慌乱,感觉有些暧昧。
她的长发虽然烫染过,但是保养得相当好,细柔发丝滑过大掌间,夏千胜觉得心口仿佛也滑过一抹细腻柔情,教他怔忡了下。
他小心翼翼的收拢她的发,以塑胶红绳在她后颈处缠上两圈束好,打上蝴蝶结。
牛舍充斥许多异味,可微低头替她绑发的他,却只嗅到她发丝飘逸的优雅花香。
“好了吗?”苏宁亚的身子莫名紧绷,感觉他捉着她的头发好半晌,她只得出声询问。
“好了。”夏千胜拾回飘忽的心绪,故作平静的道,同时缓缓的收回手。“你竟然会随便用条塑胶绳绑头发,不嫌绳子脏吗?”
“这条塑胶绳又没沾到牛粪,况且我每天都会洗头,没差。”她说得豁达。
若是以前,她肯定会嫌弃,但如今置身在这里,一切标准要求都得放宽了。
他并没严苛到要求她在这里从早到晚工作一整天,不过也得工作大半天,每每结束工作,她会先彻底沐浴一番,换套干净衣物,才进主屋用餐。
一旁的阿福叔看着夏千胜替她绑头发,他的眼神深情款款,两人间气氛有点不寻常,就像男女朋友似的,不禁脱口问道:“苏小姐该不会曾是千胜的女朋友吧?”
“当然不是。”夏千胜俊容一凛,一口否认。
苏宁亚却因旁人误解,心跳加快,脸庞微热。
午后两点半,日头赤炎炎。
苏宁亚戴着帽沿宽大的白色遮阳帽、大墨镜,穿低跟凉鞋小心翼翼踩上田埂。
前三天,她是在夏家牧场牛舍帮忙,清理牛舍对她而言虽是前所未有的劳动苦力,至少待在有屋顶的建筑物内不用晒太阳。
今天,夏千胜却要求她到隔壁农田帮忙采收工作。
起因是上午与夏家很有交情的阿水婶来牧场,询问夏千愉是否有空能帮忙采收芋头,这才得知她出国不在,阿水婶本要离开,夏千胜突然心生一念,表示有人回去。
“啊!”苏宁亚脚步踉跄,鞋跟陷入湿泥土,身子一晃,险些绊倒。
跟在她身后不远的夏千胜似怕被她波及,连忙闪身。
以为下一瞬,她会从田埂摔进田里,她惊慌半晌,庆幸稳住身子,不由得拍拍胸口,有惊无险后,她拿下大墨镜,转过头没好气的横他一眼。“你干么故意闪开?应该扶我一把啊!”
“我早就提醒过你要穿平底鞋,而且你还穿裙子下田,我倒想看看名媛“雷田”的画面。”夏千胜轻扬嘴角揶揄道。
刚开始他对找上门且赖着住下的她爱理不理、沉默寡言,几日后,他渐渐会回应她的话,也不时借机调侃几句。
“我已经改穿鞋跟比较低的粗了,除了室内拖鞋,我不习惯穿平底鞋。”
她撇撇嘴道。
面对他的毒舌调侃,她并未放在心上,比起刚来时他的相应不理,视她如空气,现在两人相处算有进步了。
他每每揶揄她时,淡勾一边唇角,那莞尔笑意带着一抹邪魅,不同平时冷冰冰的模样,教她心口不由悸动。
她还是深深迷恋着他,甚至比过去更喜欢他。
即使他待她不和善,他对她依然具有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她无法用理智去解释分析对他执着的情感。
阿水婶乍见她一身优雅打扮来到田里,一时不知能不能请她帮忙做农事。
夏千胜一脸闲适的强调她对采收芋头很有兴趣,要阿水婶好好教她。
阿水婶于是给她一副工作用手套,提醒道:“采芋头一定要戴手套,否则被芋头咬到会要人命。”
“芋头会咬人?还会要人命?!”苏宁亚眨眨杏眼,不由得转头看向身旁一株株芋头,面露惊恐。难道它们有剧毒,或藏有可怕的致命寄生虫?
“芋头外皮含有草酸钙,手直接接触会奇痒无比。”夏千胜解释道,心里却忍不住偷笑,她竟然蠢得误以为芋头会咬死人。
“喔。”苏宁亚这才明白地点点头,将厚手套戴上,当她看向他时,不禁狐疑的问道:“你不戴手套吗?”
“我没有要采芋头。”夏千胜双手抱胸,一副置身事外的闲凉模样。
他是因为她不知道来这里的路,才开车载她过来,并不打算一起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