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心裂肺的呼喊,震撼了场上每一个人的心。
所有人都震撼地盯着这一幕,甚至连几个在场边待命的御前侍卫都没能上前阻拦这个执着地奔向自己夫婿的女子。
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由脚踝处传来,可金于飞却浑然未觉,只是踉跄着身子,跌跌撞撞地扑跌到玉怀瑾身旁,他正倒在地上,紧闭着双眸,俊容如雪苍白。
她慌得腿软,颤着双手欲去拍抚男人的脸颊,却又不敢,深怕一个用力,他的伤会更重,性命会更加垂危。
她只能口齿不清地呼喊着,连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在喊些什么。
「你、你怎样了?你睁开眼睛,醒一醒……你别、别这样,你别吓我,不要丢下我……」话说到后来,她已然呜咽出声,泪水如断线般的珍珠,无声地滚落。「不要、不要……」
金于飞啜泣着、哽咽着,双手紧紧地压着自己的胸口。
好痛啊!为何会这么痛?为何连呼吸都要断了似的?为何她连碰也不敢碰他,为何她蒙胧的泪眼好似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一片闇黑?
无边无垠、无穷无尽的闇黑。
「你别这样啊,别丢下我一个人,我……会怕,我也……不想活了……」
没有他的世界,她也不要了,若是此后的余生注定了她只能独自一个人活,那她宁愿替他而死,以她所能倾尽的一切,换他重新活过来,活得神采飞扬,平安如意。
她愿以身相代,生生世世……
「你莫哭了。」玉怀瑾沙哑的嗓音在她耳畔低低缭绕着,带着无限的痛楚与怜惜。
她蓦地怔住。
「莫哭,我没事呢。」他温柔地哄着她。「你瞧,我好着呢。」
她眨眨眼,那片深沉的黑雾缓缓淡去了,她终于看清了他,不知何时已经坐起身来,正对她温暖地笑着。
她不敢相信。「你没受伤吗?」
「没。」
「身上不痛吗?」
「不痛。」
「血呢?」
「我连一块皮都没擦到,又怎么会流血?」
所以完全是她误会了?「你从马上摔下来,怎么可能安然无事!」
「真没事。」
玉怀瑾站起身,动动手,动动脚,甚至当着她的面翻了个后空翻,身手俐落潇洒得很。
他没事了,但是她很、有、事!
金于飞怒瞪着眼前笑意明朗的男人,想起自己方才以为他受了重伤,在众目睽睽下泣不成声的模样,不免又是愤慨,又是难堪,恨不得立时挖个地洞钻进去。
「怎么?害羞了?」玉怀瑾发现她粉颊晕红,却是很不知死活地问了一句。
金于飞气得想咬人!
她蓦地整个人跳起来,转身就走,偏偏腿脚不争气,才走了两步,足踝关节处尖锐的疼痛便明明白白地提醒着她,她的脚扭伤了。
玉怀瑾很快便察觉她的不对劲,迅速跟上来。「你的脚怎么了?扭到了?」
「不用你管!」她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咪,冲着他喵喵地耍着脾气。
他只觉得好笑又心疼,拽住她的手。「你脚疼,就莫要这般横冲直撞了。」
「你放开我,我能走!」
「你不能。」
「我说能就能……」
金于飞话语未落,柔软的娇躯就被玉怀瑾打横抱起来,她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做什么?」
「这不是很明显吗?」他的微笑极是从容淡定。「我的夫人脚受伤了,我得亲自抱着回家。」
当着这么多人面前?甚至连当今最尊贵的一对夫妇都在场?
金于飞不敢去看周遭围观群众的表情,只能磨着牙地迸出细细的嗓音。「男女授受不亲,你莫不是要旁人看笑话?」
「我与自己的娘子相亲相爱,有什么好笑话的?相反的,这该当是一桩美谈才是。」
「你……」
「嘘,安静点,圣上一直往这边看着呢。」
金于飞一震,瞬间停止挣扎。
「好歹圣上也算是我们夫妻俩的媒人,此番皇恩深重,该去好好叩谢,你说是不是?」
语落,他也不等她的回应,迳自抱着她就往皇帝的御座前走去,步履坚定,意气昂扬,而那双有力的臂膀小心呵护怀中佳人的姿态,更令周遭无数女眷都感到万分欣羡。
夜幕沉降,天边一轮明月高挂,皎皎光华,照拂着世间有情人。
临着河畔一座三层楼高的酒楼,越夜越热闹,从包厢窗子看出去的景色,亦是越夜越美丽。
春夜微凉,金于飞裹着一件火红狐毛翻领的风衣坐在窗边,心情却是恰恰与这夜色成反比,相当不美丽。
她眯着眼,打量着坐她对面的男人,他正自得其乐地喝酒吃菜,彷佛丝毫没感受到室内异样的氛围。
也是,这男人装傻卖乖的本事那可是一等一的,怎么会因为被人眼睁睁地盯着吃饭,就胃口不好呢?
金于飞默默郁闷着,胸臆噎着一股气,想发作,又不知从何说起。
今日他们夫妇俩可算在宫里大大出了一次锋头,皇帝老爷对玉怀瑾在蹴鞠场上英勇的表现相当满意,就连皇后娘娘也感激玉怀瑾及时替太子解了围,更别说太子本人了,看着玉怀瑾的眼神宛如他是国之重臣。
宫里三大巨头都对玉怀瑾赞许连连,陆贵妃与六皇子即便心有疑虑,也不便作声,这风向从宫里吹到宫外,一夕之间,京城里上至世家贵族,下至市井百姓,都知道镇北王府的嫡长子不傻了,而他与金家女的联姻更被当今天子认证了确实是一桩金玉良缘。
对玉怀瑾能以一己之力,扭转整个京城的舆论风向,金于飞不得不感到佩服,但令她气闷的是,事后在马车上,他竟然毫不羞愧地对她坦承。
「夫人,我与你说实话吧,今日太子惊马,其实是一场戏。」
「你说什么?」她完全傻眼。
「殿下知道我想在众人面前出个锋头,便特意给了我这个机会。」他淡淡一笑,意态好生从容,好生优雅。
她咬了咬牙。「他为何要这样帮你?」
「自然是因为我先帮了他。」
「你帮了他什么?」
他瞥她一眼,灼亮的墨眸闪着某种诡谲的光芒。「我亲自废了殿下情敌的手脚,又将对方五花大绑,送到殿下面前任由他处置,你说,殿下怎么能不高兴?」
她愣住了,竟是这么一回事!
见他笑得越发志得意满,她顿时觉得手好痒,好想撕掉他那张不知廉耻的厚脸皮。
「太子殿下的情敌是谁?怎么会被你给逮到?」
他蓦地脸色一沉,嘴角不再含笑,一股冷冽的寒意在他眼里结霜。「那就得感谢你了,夫人。」
她一愣。「干我何事?」
「如果不是为了救你,我又如何会与那人有所牵扯,调查到他的底细?」
她心念一转,倏地倒抽口气。「你是说……徐非凡?」
他冷冷颔首。
石姊姊与太子殿下……竟是那种关系?她惊骇难抑,心乱之余,自然是急切地欲向他打听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偏偏他一张嘴就如紧闭的蚌壳,无论她怎么旁敲侧击,他不说就是不说。
很明显,这男人就是故意吊她胃口的,他约莫是逗她逗上了瘾,一日不闹得她坐立不安,一颗心七上八下,他就浑身不得劲。
什么鬼毛病!
金于飞冷哼地嘟了嘟嘴唇,随手夹起一颗四喜丸子,一口咬进嘴里,用力嚼呀嚼,彷佛在嚼着某个男人的血肉似的,脸颊气鼓鼓的。
玉怀瑾瞥她一眼,反倒放下了筷子,用餐巾抹了抹嘴,好整以暇地欣赏起自家娘子的吃相。
「夫人,多吃点,这道松鼠桂鱼可是江南那边的名菜,你不是曾在那边游历过?烟雨江南,润物细无声,想必夫人十分怀念那边的景物与人情吧。」
玉怀瑾殷勤地劝食,话中若有所指。
这是在嘲讽她在外抛头露面,所以才会招惹上徐非凡那样的死变态吗?她鼓着脸颊,用力瞪他。
他却是忽然朗声笑了,主动坐到她身侧,手指戏谑地戳了戳她丰软的脸颊。
她愕然闪躲。「你干么呀?」
「夫人可看过在林间偷吃松果的松鼠?就如同你此刻这般,好生可爱。」
可爱?他说她可爱?
金于飞不可思议地瞪着眼前的男人。
「怎么了?娘子如此热情如火地看着我,为夫好生心痒。」他似笑非笑,喊她喊得越发亲密了,刻意贴近她耳畔,吹着暧昧的呼息,低哑的嗓音满是撩人的魅惑。
她心跳顿时失了速,如那失控的马儿,放肆狂奔起来,毫不留情地踢踏着她的胸口。
她再也无法强装冷静,倏地弹跳起身。「你离我远点!」
他似乎早料到了她的反应,依然是一派气定神闲,也跟着起身,与她四目相对。
她被他看得越发心乱了。「你带我来这地方,究竟意欲何为?」
明明回府里就有吃的,他偏是自顾自地打发了亲妹妹,不由分说地将她扯来这座酒楼,美其名是想与她私下独处,增进夫妻感情。
「娘子,你莫激动,你的脚踝还伤着呢。」
「不用你管!」
「莫不是娘子盼着脚上的伤更严重,好有个理由让为夫能一路抱着你回府?」
她一窒,想着这厚脸皮的男人还真有可能不顾旁人的眼光,坚持抱着她公然招摇过市,刹时感到牙酸,被宫里的太医用绷带包得密密实实的脚踝也阵阵抽痛起来。
还是算了吧,她可不想当众与他这般晒恩爱。
「坐这儿。」玉怀瑾指了指靠在窗边一张铺着厚实座褥的软榻。
金于飞也懒得与他争论,认命地落坐。
他拿来一个软绵绵的引枕垫在她腰后,跟着也在她身旁坐下。
她略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试图与他拉开些许距离,但她挪一分,他就再靠过来一分,坚持与她黏腻纠缠。
「你到底想干么呀?」她又慌乱又懊恼。
「娘子莫怕。」他温柔的嗓音如醇酒醉人。「为夫只是想送你一样礼物。」
她一愣。「什么礼物?」
「你且等着就知道了。」他微微一笑,卖着关子。
那样的微笑令她越发心慌,只得随意找着话题。「你干么送我礼物?」
「因为我很高兴。」
她一怔。高兴什么?
他深深地凝视她,墨眸深邃如海。「今日我才知晓,原来娘子如此珍视我、爱重我,舍不得我受伤疼痛。」
她眨眨眼,想起自己趴在倒地的他面前流泪痛哭的模样,甚至在心里想着不如以身相代,当下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
难怪这男人会高兴了,还这般得意……
「你担心我受伤吧?不想我离开你?」也不知是否看穿了她凌乱的思绪,他这话里都含着笑意。
「才不是!」她嘴硬着不承认。
「你都哭了。」他直率地点出。
「我哪有!」她就是不承认,他能奈她何?
他是不能对她如何,但他能用一双足以令人溺水的眼眸温柔地望着她,彷佛可以望进她灵魂深处。
金于飞蓦地感到狼狈,不愿自己被看透,害怕自己被猜透,她深深埋藏的心事,不能教任何人知晓。
她旁徨不已,正欲起身逃离,窗外陡然爆开一阵声响,她一震,下意识地往外望去,只见一朵接一朵的烟花于空中盛开绽放,碎落点点流光,绚丽而灿烂。
金于飞怔住了,今日并非元宵佳节,京城何以会忽然放起了烟花?
「这满天烟花,就是我送你的礼物。」男人醇厚的嗓音在她耳畔低低地撩着。「还记得吗?很久很久以前,你也曾在这样的月圆之夜,邀请我一同赏烟花。」
她骇然震住,睁大一双明丽的眼眸,近乎惊恐地瞪向他。
「只可惜,我那次没能赴约。」
淡淡一句,却宛如惊雷劈落,在她心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确实曾邀约过他一同赏烟花,但那已经……是百年前的事了,是在那遥远的上一世。
「你……莫名其妙!」她脸色刷白,嗓音抖如筛糠。「我何时、何时邀你赏烟花了?你在作梦呢!」
「不是梦。」他语气深沉,执着的目光钩住她,不许她逃脱。「小燕子,你我都很清楚,那不是梦。」
他唤她小燕子,只有最亲的人会如此喊她,前世,她曾祈求着能从他嘴里听见,他却从来吝惜这样喊她一回。
可如今,在她最猝不及防的时候,他偏偏……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刺痛了她眼眸。「你、你真的是他?」
「是,我是他。」他坚定地颔首,下一句话,更令她潸然泪落——
「我也知道,你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