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当她整个人被撞上车厢,唇角都磕出一个伤口时,她总算找到了一丝逃离的契机。
就是这道门,把它撞开了,她就能逃出去。
她先是想用手扳门把,却发现她受伤的手腕疼痛无力,竟是怎么也扳不开,后来,她一咬牙,开始不顾一切地用自己的头撞起来,但车厢内摇晃得厉害,她撞得自己昏昏沉沉,门缝依然紧贴着。
徐非凡在她身后嘲笑着。「傻姑娘,你就算把这车门撞开了又如何?外头是偏僻的荒野,你想被野兽活活吃了吗?与其死得面目全非,不如陪爷乐一乐,爷保你个全尸。」
「疯子!」她咬牙切齿。
「哈哈哈!」回应她的是一串恣意邪肆的笑声。
金于飞深吸一口气,凝聚全身仅余的力气,使劲往车门一撞,砰地一声,车门被她撞开了,呼呼的冷风猛然灌了进来。
徐非凡见她扭着身子要爬出去,脑门顿时清醒,惊骇地瞪大眸,一把拉住她。「你疯了?你如今跳车出去,不死也半残了!」
「你放开我!」金于飞极力挣扎着。
两人推挤拉扯之际,蓦地,一阵踢躂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排山倒海似的逼过来。
有人来了!
徐非凡一震,陡然间关上车门,朝前头的马夫喊着。「快!别让后头的人追上!」
马夫闻言,狂甩起鞭子,马车跑得更快了。
忽地,有箭矢破空的声音凌厉而来,准确地射中了马腿。
马儿痛楚地嘶鸣,一条腿跪倒在地,车厢刹时倾斜,眼看着就要翻覆,就在这个瞬间,一匹毛色墨黑的骏马已然疾奔至车厢一侧,马上的骑士一脚踢开车门,清锐的目光往内里一扫,很快地就盯住目标,上半身俐落地往侧倾,展臂稳稳地捞住金于飞,将她整个人抱上马。
「你怎样?还好吗?」
一道低沉醇厚的嗓音在金于飞耳畔撩拨着,她侧身坐在男人怀里,扬起脸,朦朦胧胧地望向他。
夜色深沉,她一时没看清男人的脸,男人本来微笑着,却在马车风灯的光线陡然映在她脸上时,神色一变。
他看见她唇角破了口,看见她额头是一片令人触目惊心的淤紫,而她拽着他衣襟的两只手腕上头是一道道勒得深深的红痕,甚至流着血。
该死!
玉怀瑾的心海倏地掀起惊涛骇浪,眼神如最尖锐的冰刃,一身的铁血煞气咄咄逼人。
这突如其来的震怒令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刹时间心乱如麻,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惧在胸臆之间翻腾着。
「你、你是谁?」她呢喃地问,嗓音黯然沙哑。
为何会让她想起那个男人?想起百年前与他的种种纠葛……他应该已经不在了的,应该早已远去的……
「是我。」他低头凝视她,墨眸在夜色里闪烁着璀璨的星芒,他牢牢地握着缰绳,也牢牢地将她护在自己胸怀之间。「你不记得我了吗?」
她震撼着,心跳乍停了一拍,正当他紧绷地期盼时,她却是双眸一闭,晕了过去。
他说不出的失望,却没因此责怪她,只是更加小心翼翼地搂抱着怀中佳人,低唇亲了亲她凌乱的秀发,接着转头命令跟在近旁的亲卫——
「将马车里的人给我抓起来,爷亲自处置他!」
漫天风雪里,她护着他倒在雪地,鲜血染遍了周遭,宛如雪上一朵朵盛绽的红梅。
他紧紧抓着她纤细的肩头,像是震怒。「为何……为何如此?」
为何啊?
其实,她也不明白的,为何甘愿为了他死,为何死得这般凄凉,也无怨无悔?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是的,为他而死,彷佛是她注定的宿命,还有更早更早以前,那时,他是某个世家大族的庶子,而她……她是谁呢?
她看见一条山间清澈的小溪,她在溪畔的石头上捣衣,一边和几个同样年纪的小姑娘说说笑笑。
对了,她是一个长于山村的野丫头,有一日,意外救了身中奇毒的他,他的腿废了,不良于行,她就自告奋勇当服侍他的小丫鬟,天天推着他坐着木头轮椅四处去游荡。
那段时光,欢喜如梦,是野丫头珍藏一生的美好回忆,然后庶子因家族斗争,几个嫡兄弟都去世了,他的父亲为了能有个健全的儿子继承家业,千方百计为他找来了一名神医。
神医说他身上的奇毒难治,需要有人用自己的血来试药,傻乎乎的她又自告奋勇,瞒着他把自己当成了药人。
他的身子一天天地好了,她的身子却一天天地虚了,当他终于能够重新站起来的那天,累积在她体内的剧毒也同时发作了。
她不敢告诉他自己时日无多,就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背着个小包袱,越过了两座山,最后是在一个野草蔓蔓的山洞里断了气。
临死之前,她心里只有一个卑微的愿望,希望他永远不要发现自己的遗体,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被山中的野兽啃得全身骨肉坑坑巴巴的,那他会很心痛的。
她不要他心痛,只愿她的离世,能换来他一生平安如意……
她又在梦里哭了。
玉怀瑾坐在榻边,看着躺在床上泪流满面的女子,心口一阵阵地揪疼着。
他曾私下盘问过她的两个大丫鬟,确认她平常从不哭泣的,唯有在梦里,才偶尔会纵容自己软弱。
所以她现在是梦见什么了?是怎样的梦境令她如此委屈,教他恨不得潜入她梦里,替她挡去所有的苦痛!
他抬手,温柔地抚上她脸颊,喃喃低语。「小燕子,你是不是傻啊?」
眼看着他的娘子在梦中哭得越发酸楚了,抽抽噎噎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心疼不已,靠在榻上,将她娇柔的身子揽入怀里,轻轻拍抚着。
珍珠端茶进屋时,看见的正是这一幕,她默默地放下茶盘,在白玉薰炉里添了一块安息香,才轻手轻脚地退下。
外间,元宝正守候着,迫不及待地低声问:「少夫人还没醒吗?」
珍珠黯然摇头。「少夫人这回受了大惊,怕是得将养几日。」
「没想到大爷不仅亲自去将少夫人救回来,还一直在她身边守着。」
元宝这么一说,珍珠脑海里不由得闪过方才看到的画面,又回想起大爷抱着昏迷不醒的少夫人回府时,那教人胆寒的酷煞神情。
当时府里一下子就乱了,忙着请大夫,请宫外休值的太医来看诊,大爷还亲自抱着少夫人沐浴,为她仔细地清洗身上的脏污,汤药也是他一口一口耐着性子喂少夫人喝的。
少夫人睡了一日一夜,大爷就在她床榻边坐了一日一夜,连送给他的吃食也都不动,王爷与世子爷、大小姐都分别来劝过他,他谁的话也不听,反倒是被他冷厉的眸光一瞪,几个主子都吓得落荒而逃。
珍珠有感而发。「大爷心里……是有少夫人的吧?」
「既然如此,那他干么还要去青楼寻欢作乐?」元宝颇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如果不是大爷在外头胡来,少夫人也不会冲动到去找他算帐,害自己身陷险境。」
珍珠警告地瞥了元宝一眼。「这是大爷与少夫人之间的事,咱们下人插不得手,你可别犯糊涂!」
「我就是为少夫人感到不值嘛。」
「嘘。」
珍珠比了个手势,元宝无奈懊恼,只得乖乖闭上了嘴。
两个丫鬟在外间如何争论,玉怀瑾不闻不问,他唯一在意的只有躺在自己怀中的娘子,一直拍着哄着,总算让她在梦中平静下来。
又过了几个时辰,窗外天光微亮,府里其他人都还在沉睡的时候,金于飞悠然醒转,缓缓睁开了眸。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男人的脸,五官如雕刻般清俊,长长的睫毛低敛着,墨浓如鸦羽,流露出一股浓浓的孩子气。
但他不是孩子了。
金于飞漠然寻思,无视着自己躁动的心跳。
能够以暗器伤人,能在那样的黑夜里策马疾奔,身手俐落地将她从剧烈摇晃的马车车厢里稳稳地救出来,那绝不是一个寻常男子能做到的事。
他显然并非她原先所以为的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天真傻子,当时他犀利的眼神,以及浑身散发着犹如闯过刀山火海般的煞气,都让她不由自主地联想起那个男人。
那个她最害怕,也最讨厌的男人。
她永远、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他……
「娘子,你醒了啊。」察觉到怀里的动静,玉怀瑾很快便惊醒了,看着怀中如花的容颜,俊唇勾起浅笑,墨眸熠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他对她说话的口吻一如之前,像个孩子一般。
她冷冷一笑,轻轻推开他,坐正身子与他拉开了距离。
他察觉到她有意的疏远,剑眉一蹙。
「你其实一点也不傻,对吧?」她淡定地问。
玉怀瑾一凛,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娘子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别装傻了,这个游戏并不有趣。」她语气冷漠,彷佛结霜。
越想就越觉得真正傻的人是她自己,其实早在两人初见之时就有了蛛丝马迹,偏偏她一直被偏见所困,还以为自己有一双慧眼。
他每天练武,并不是被人给逼的,反倒是他去逼着父亲与弟弟努力操练。
家里的管事唤他大爷,而不是大少爷,那是因为他们早就默认了他当家作主的地位。
公爹与小姑小叔说话时每每要偷看他的眼色,就怕惹恼了他,也只有她大剌剌的,竟然都未曾察觉出丝毫异样。
不对,或许她早有察觉了,只是不愿去深究,不愿去面对那个教她惊惧的可能性。
他并不笨,脑袋并不糊涂,从来就不是她耍弄着这个她以为很天真纯稚的傻夫君,而是他反过来耍着她。
到底为何他要这么耍着她呢?为何全京城都认定早在幼年时伤了脑子的他,会突然变得精明又武勇呢?
她真的很怕,他和她一样,有了不可对外人言的奇遇……
「我们和离吧!」她果断地决定。
他一震,不敢置信地眯了眯眼。「你说什么?」
「我讨厌你。」她定定地凝视着他,字字句句如严冬凛冽。「我不想再见到你,我要与你和离!」
她整个人冷若冰霜,他却像是着了火,一把扣住她包紮着绷带的手腕。「你放肆!」
她手上的伤还痛着,陡然被握住,倒抽口气。「痛……你放开我!」
他一愣,这才察觉自己情急之下做了什么,连忙松开她的手。
她趁势下床,穿上绣鞋往一旁退开几步,一边揉着自己疼痛的手腕,语气冷冽。「说实话就是放肆吗?」
他也跟着下床,高大挺拔的身躯站在她身前,气势凌人。「你是我的娘子,是我的女人!」
「所以我现在要你放了我,我不想与你在一起!」
「金于飞!」
「这门婚事原本就是个天大的错误,越早改正,我们就越能摆脱这个莫名其妙的泥淖,各自去过快活的日子!」
「你想摆脱我,与谁过快活的日子?」
「你管我与谁过,张三李四,总之不是你!」
她不顾一切地冲口而出,语带挑衅,他听了,却是忽然沉着下来,嘴角扬起冷笑。「我不准。」
「你凭什么不准?」她用力咬唇,忿忿瞪着他。
「凭我是你的夫君,凭你如今还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玉怀瑾微微笑着,走上前,大手松松地揽住佳人后腰。「金于飞,别想摆脱我,我不可能对你放手。」
无论前世或今生,他从未曾想过让她离开自己,她就该是属于他的。
玉怀瑾目光沉冷,这般气定神闲的模样令金于飞更焦躁了,越发觉得自己好笨、好傻,难怪被这男人耍得团团转。
她又气又难堪,一股怒火在胸间烧灼着,烫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只想快速逃离这男人。
她转身欲走,他却一把将她拽入怀里,强迫她与他紧紧地贴着,甚至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胯下的「小玉儿」硬挺的形状。
她烧红了脸,气急羞窘。「你放开我!」
他不但不放,还用他的「小玉儿」轻轻顶了顶她。
她更加心跳狂乱了,全身血液沸腾着,整个人像煮熟的虾子。「你、你霸道!野蛮!不可理喻!」
他轻声一笑。「既然你心里是这么想我的,也罢,爷就让你瞧瞧,什么是真正的霸道与野蛮。」
语落,他不由分说地将她娇软的身体横抱起来,往榻上一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