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来找玉兄的,怎么不请他出来一见?」
「夫君军务繁忙,如今不方便见客。」
「是吗?」耶律诚盯着她的眼眸闪烁不定。「莫不是真如外界所传言的,玉兄也不幸染上了疫病?」
众人闻言一震,几个亲卫已经将手握上刀柄,彷佛只要这耶律诚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就要一刀将他了结似的。
耶律诚见这态势,连忙挤出一脸相当无害的表情。「我这就是关心玉兄,你们一个个是在紧张什么?」
众护卫仍眼神锐利地盯着耶律诚,直把他看得暗自打了个寒噤。
金于飞见他不像不怀好意,轻轻一抬手,示意亲卫们冷静。「耶律王子,明人不说暗话,你若是真心将我夫君当成好友,还烦请坦诚将来意告知。」
耶律诚见金于飞从容淡定的神态,心里也默认了这女子怕是个真能作主的,顿时收敛了试探之意,端肃脸色。「若是玉兄如今当真情况不妙,我也不废话了,请夫人吩咐下去,尽速将玉兄转移阵地,护送到更隐密安全之处。」
金于飞一震,紧盯着耶律诚,不放过他脸上表情的任何一丝变化。「不知殿下何出此言?」
「夫人当知晓我这些年来一直辗转于各国做生意,手下也养了一群消息灵通的闲人,日前我接到线报,西凉暗中遣来了刺客。」
金于飞一凛。「是来暗杀我夫君的吗?」
耶律诚慎重地点头。「据说对方已埋伏于大齐境内多年,不知布下了多少暗桩,这位于边城的镇北王府,怕是并不安全,即便调来军队保护,也难保这府里谁已经有了异心。」
金于飞肃然,沉吟未语,玉望舒已忍不住抢话。
「你这意思是我大哥的生命有危险,甚至他身边的亲信都有可能对他不利?」
玉望舒话冲出口,守在前厅内外的十几名护卫刹时变了脸色,就连墨石亦是神色凝重。
所有人都忐忑不安着,暗暗戒备着彼此,深怕这其中就混入了奸细,也怕将军夫人和世子爷误会自己是奸细。
金于飞自然看出了众人的恐慌,朗声扬嗓。「各位切莫忧惧,夫君向来不是是非不分之人,我也不是,如若各位确实忠心耿耿,我们必也不会容忠良之士遭到诬陷。」
一干亲卫闻言,这才松口气,脸色略略好看些。
金于飞转向耶律诚,深深地盯着他,淡声发问,「我怎知殿下你不是有意挑拨离间?」
耶律诚想了想,示意一旁的墨石替他取下扣在耳朵上的狼牙耳坠,交到金于飞手里,接着铿锵有力地开口。「本人耶律诚以雪狼的名义起誓,方才我所言绝无一丝虚假,若违此誓,天地不容,教我被雪狼拆吞入腹,尸骨无存!」
金于飞低头望向手心的雪狼牙耳坠,心神有刹那恍惚。
前世,她也是在草原上长大的,深知雪狼对北辽王族的意义,这是草原上最勇猛善战的野兽,象征着绝对的骄傲与荣耀,是他们每个人内心深处的向往。
以雪狼来起誓,一旦背弃了誓言,便是断送了此生的荣耀,不会再有光明的未来,只有黑暗的死亡等在前方。
金于飞用力捏了捏雪狼牙耳坠。「好,我信你!」
耶律诚紧绷的神情一松,金于飞让墨石松开他手上的绳索,接着便让其他人退下,只留她和玉望舒与墨石密议。
「墨石,这府里可有隐密的藏身之处?」
「禀少夫人,后院直通一片竹林,林子里有地道的入口。」
「你立刻布置下去,咱们要把将军带去那里。」
墨石点头答应,玉望舒却是有些惊疑。
「大嫂,确定要将大哥留在王府吗?如果刺客的目标就是大哥,他们一定会往这里来的。」
「最危险之处就是最安全之处,何况你大哥目前的情况,也不适合长途奔波。」金于飞望向玉望舒。「你持你大哥的军令,去军营那里调一小支骑兵过来,告诉他们,他们是来护送你大哥去军营的。」
「这是声东击西之计?」玉望舒顿时恍然大悟。「我立刻就去办!」
「切莫走漏了风声。」金于飞叮嘱。
「是!」
三人商议既定,便各自行动起来。
边城西区某处民宅,几个身着黑色劲装的蒙面刺客正沉默地等候着,室内一片安静,彷佛连银针落地的声响都清晰可闻。
蓦地,一阵急促的跫音打破了这静寂的氛围,一个同样打扮的刺客从窗外飞跃进来,向坐在主位的女子禀报。
「有一小队骑兵往镇北王府去了,据说是玉怀瑾亲口调派的,怕是要护送他到军营里去。」
「不是说他染上疫病了吗?」女子左侧一个大胡子粗声粗气地开口。「这时候还能移动?」
「莫不是我们的行踪泄漏了?他们觉得王府不安全,想躲到别的地方去?」另一个比较文气的男子猜测着。
女子不置可否,虽然以黑布蒙面,但露出的一双眼睛格外清亮,就凭这对秋水明眸,也看得出她必是容貌清艳的美人,更别说她浑身还散发着一股清冷的气质。
片刻,女子在脑海琢磨过情势,凉凉地扬嗓。「小甲与小乙都在镇北王府埋伏多时了,不可能两边都传来错误的消息,玉怀瑾必是病重无疑,这时候他们却这般大张旗鼓地调派军队来护送,只怕是声东击西之计。」
「这意思是,人还在王府里?」
「不错,我们按照原定计划行动!」
女子一声令下,众人凛然遵从。
府外的刺客要防,府里的奸细更要防,因此金于飞并不敢留太多人陪侍在玉怀瑾身边,除了林大夫必须跟着之外,就只有墨石和另一名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亲卫青松,负责抬着铺着厚厚软褥的轿子,护着半躺在轿子里的玉怀瑾转往后院竹林里的密道。
就连玉望舒和元宝与珍珠,都被金于飞打发了跟随那队骑兵去军营,作戏要作全套,珍珠穿着她的衣裳,脸上以丝巾蒙面,扮成她的模样,另外一个亲卫则扮成玉怀瑾。
本以为计划还算妥当,谁知临上轿时,玉怀瑾的病又发作了,像是没法呼吸似的,胸口剧痛,面色青白。
在这种情况下,谁也不敢轻易移动他,林大夫连番施针,直忙了半个多时辰,好不容易才将他的病势暂时稳住,而这时候,王府的外院已经有了异动,一名亲卫匆匆来报。
「有刺客潜进来了!他们同时从几个不同的地方翻墙,怕是有漏网之鱼……」
金于飞一震,知道府里已不安全,急急下令。「快!护送将军进密道!」
此时已然顾不上让玉怀瑾坐轿了,墨石背起玉怀瑾,青松背起林大夫,来报消息的亲卫则替林大夫提药箱,而金于飞只能靠自己的双腿,勉力跟上他们的脚步,一行人悄悄打开通往竹林的那扇门,一路走得无声无息。
只是才到竹林入口,就有两名蒙面刺客追上来,其中一名绑着长马尾,显然是个女子。
墨石见状,将玉怀瑾交给青松,伸手就拔出腰间的长刀。「快走!」
墨石才刚呼喊出声,两名蒙面刺客已经抢上前来,双方激战起来。
青松背起玉怀瑾,迅速往林子里走,金于飞和林大夫自然也跟上。
黑衣女子眸光一转,瞥见他们匆匆逃离的身影,娇喝一声。「哪里走!」
几枚梅花镖朝金于飞等人射去,大部分都被墨石和另一名加入战圈的亲卫给挡掉了,却仍有一枚呼啸破空,若不是金于飞机灵,闪躲得及时,差点就划伤她的脖颈。
才险险躲过,又是几枚暗器射来,眼见情况万分危急,金于飞心念电转,低声嘱咐。「青松,你带着将军与林大夫先走,我留下来垫后!」
青松脸色一变。「少夫人……」
「走!」
短促的一个字,却是如同巨石压在青松心头,但他知道此刻只有自己能护着主子躲到安全之处,而林大夫必须照料主子的伤病,绝对是不可或缺的,唯一能牺牲来当敌人诱饵的,竟真的只有少夫人这个弱女子了。
青松一咬牙,不再犹豫,快步离去,林大夫亦慌乱跟随。
黑衣女子手上长鞭挥洒,连续几个变招,逼得墨石与另一名亲卫不得不让出一道缝隙时,趁机一个转身。
只是她刚要提步追往竹林深处,就见一个娇美的倩影挡在自己面前,一身衣袂飘飘,分明是个不会武的妇人,脸上神气却是坚毅无比,不见丝毫畏惧或迟疑。
黑衣女子心口一震,语气冷冽。「你让开!」
「我不能让。」金于飞坚定地站在原处,紧紧盯着黑衣女子露出蒙面布巾外的清丽眉眼。
「让开!」
「你若是想杀了我夫君,便先取了我的命吧。」金于飞顿了顿,唇畔一字一字地掷落。「石、姊、姊。」
她认出自己了!
石如兰暗自惊骇,心海波涛汹涌,眼神却仍是冷漠着,彷佛不为所动。
但金于飞看得出来,她的内心并不是毫无波澜的,悠然低语。「那年在江南与姊姊和六娘姊姊结识,大明湖畔倾心相谈,是我此生此世忘不了的美好回忆……飞飞一直在心里暗中钦慕着姊姊,只盼自己能学得姊姊三分英气,七分洒脱,予愿足矣。」
石如兰紧紧咬着牙关,半晌,终于逸出一声苦涩的冷笑。「妹妹莫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何曾真正洒脱过?」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的前半生只有满满的束缚,后半生等着她的也只是寂寥苍凉。
「石姊姊,看在我们曾经倾心相交的分上,你放过我夫君好吗?我愿一命换一命,以身相替。」
石如兰咬牙切齿。「我要你的命干么?」就连玉怀瑾的命,也不是她想要的。
「石姊姊……」
金于飞还欲再劝说,跟着石如兰的另一名大胡子蒙面刺客已然红着眼睛杀过来。
「跟她废话这么多做什么!看老子杀了你!」
玉怀瑾蓦地惊醒。
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惧排山倒海地攫住他,脑海里彷佛有一道声音在提示他,再不醒来就来不及了。
他愕然环顾周遭,发现自己正趴在青松的背上,一旁还跟着气喘吁吁的林大夫,三人已来到密道入口。
玉怀瑾一凛,立刻从青松背上下来。
青松又是松口气,又是焦虑不安,急急开口劝道:「主子,你身子情况不好,得快点躲进密道里,让林大夫替你瞧瞧。」
「少夫人呢?」
青松一窒,面对玉怀瑾慑人的目光,不得不道出真相。「府里有刺客潜进来,少夫人为了断后,还在林子外头……」
玉怀瑾没等亲卫把话说完,转身就往竹林外飞奔而去。
林大夫骇然失措。「快叫将军回来,他眼下这身子,怕是撑不住啊!」
无须林大夫催促,青松也知情况不妙,急急追上,偏玉怀瑾也不知哪来的体力与冲劲,浑身冒着煞气,教他都不敢出声阻拦,只能默默跟随。
两人一前一后奔往竹林入口处,金戈铿锵声鸣,双方依然斗得激烈。
就在玉怀瑾堪堪赶到时,一把长刀往金于飞的肚腹刺进去,墨石与石如兰都阻止不及,所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刀狠狠拔出,带出漫天血花,哀婉地飘零。
「不——」
一声长长的哀鸣蓦地划破长空,宛如受伤的狼嚎,在闇夜里听闻,格外惹人鼻酸。
金于飞受了重伤,墨石一刀了结了大胡子刺客,石如兰无心恋战,痛悔不忍地看了金于飞最后一眼,决定撤退。
「谢谢姊姊……」
临走前,石如兰看见金于飞无声地以唇形向自己道谢,越发感到心酸难受。
玉怀瑾完全没注意到这一切,他只是颤抖着双手,将金于飞抱入怀里,看着她的脸一点一滴地失去血色,终于忍不住落下男儿泪。
金于飞对他微微一笑,费劲地抬起虚弱不堪的手,轻抚他冰凉的脸颊。「你莫难过。」
「你会好的,一定会没事的……」他哑声呢喃,一只手用力压着她流血不止的伤口,徒劳地安慰着她,也是安抚自己。「我让人来治你的伤,军中多的是好大夫,他们定有办法治你的。」
她彷佛没听清他说的话,只是撑着最后一口气。「答应我,你会好好活着。」
他紧紧抱着她,哽咽难言。「小燕子,你莫离开我……」
「你得平安活着,如此,我来这世上一遭,才有了意义……」她轻声细语,凝睇他的眼眸越发迷离。「答应我,好吗?」
玉怀瑾泪流满面,生平初次感到如此脆弱,却不敢在金于飞面前哭出声,怕她难过,怕她不能安心。
「好,我答应你。」
她微微扬唇,笑容尽是心满意足,彷佛得玉怀瑾这样一句诺言,她此生便没有白活。
她勉力撑起自己虚软的身子,凝聚所有的精神与气力,在男人颤冷的唇瓣上,印下深情一吻——
「玉哥哥,我爱你。」
佳人香消玉殒,留下的,只有这句爱的遗言,化为繁星点点,照亮了她心爱之人闇黑无垠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