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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有毒 第六章 做错什么了(2)

  今夜乘舟在邀月湖上游荡,追逐彩礼,捞起一个又一个,姜回雪终于懂得去年默儿为何会那般羡慕与她在大杂院里玩在一块的牛妞。

  去年「捞月节」,牛妞捞得不少彩礼,拿回大杂院跟默儿一起打开,两姑娘一边开着木盒,一边惊叫连连又笑意不断,后来她一瞧,当成彩礼的玩意儿五花八门,可精彩了,有女儿家喜爱的胭脂水粉,有作工精巧的珠玉簪和耳坠,有手环、项链和绒花,有刺绣精细的香囊、腰袋和香帕,甚至还直接在盒里装着银票和银钱,虽有些粗鄙却最受喜爱。

  她去年见到牛妞那些开封后的彩礼,嘴角也不禁失笑。

  而今年,她原本没要参与的,虽觉有趣却真真从未想过。

  要下湖「捞月」,首先得有一艘小舟,「捞月节」一到,邀月湖畔赁舟租船的人家多了去,但价格那是翻倍、翻倍再翻倍,光瞧着都觉肉疼,她宁可用那些银钱来帮默儿多添笔墨和冬衣,也不想那样浪费了。

  但前两天,乔婆婆竟开口邀她和默儿一块乘舟「捞月」,说是因烙饼铺老顾客的牵成,让婆婆用了极划算的价钱赁到两条长舟,连负责撑篙摇橹的船老大也一并随舟附带,所以打算挪一条长舟让棒头带着默和牛妞玩去,另一条则婆婆和她一块乘坐。

  姜回雪一开始是婉拒的,但乔婆婆拉着她的手一再说服——

  「当初你住进大杂院,见你乔老爹腰上和腿脚全使不上劲儿,棒头的娘也还没法独当一面,咱『乔记烙饼铺』眼看着非收不可,但你那时给了一帖药方,说是能强筋健骨通气血,老太婆我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确是对症下药,你乔老爹刚开始是医病,喝药喝得勤,这两年是保养,十天半个月才喝上一帖,老寒腿的毛病许久不见发作,一切还是托你的福,该道谢的是咱们家,你还跟我客气什么?」

  乔婆婆说的那帖治腰腿的方子,是幼时,她在姥姥给的医本上看到的。

  完全靠强记,当时年方六岁的她将族中传承许久的医本药方背得滚瓜烂熟,而自从日子过得安稳,她也慢慢将脑中仍记得的医本内容都写出来,有些方子还记得清清楚楚,有些就很零碎。

  但奇的是,自她开始回溯幼年记忆,试图在脑海中翻找出曾学习过的事物,万事起头难,可一旦抓住丁点儿什么,画面也好,声音也行,她记起那些后,点与点连接成线,一条条的线索会再拉出完整的面,而这些都是慢慢来、顺其自然的,不需要强求。

  乔婆婆后来使出「大绝招」,把默儿推将出来。

  「一年就这么一次『捞月节』,你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去乐和,总不能不让妹子去吧?话说回来,你都肯让默儿去,自个儿却不去,岂有这个理儿?」

  那天,默儿在一旁紧紧望着她,双眸又清又亮又无辜又期待,满满的乞求神色……欸,完全把她打败,她根本狠不下心拒绝啊!

  最后还是应了乔婆婆邀请,泛舟邀月湖上,共襄盛举这个「捞月」美事。

  「捞月」有个不成文规定,湖上飘荡着木盒,都是女儿家探手去捞,男子也能一起游湖,但若学起姑娘家「捞月」,被知道了定然遭人笑话。

  姜回雪心想,默儿和牛妞跟着棒头,肯定是两姑娘负责「捞月」,那她跟着乔婆婆嘛……婆婆虽是女子,已非女儿家,她怕老人家不好意思探手捞取,所以当真卯足劲儿替乔婆婆拼了。

  但凡浮荡在她们长舟周围的木盒,她一个不落,还跟同舟的船老大借了把长柄木桨,往湖上又捞又拨又勾又划的,认真到小脸泛红,双眸发亮。

  咦,有人执长篙,把较远的木盒推到她这边来了。

  姜回雪扬睫,见一艘小船离得近近的,立在船头、拿着长篙帮她的,是一名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正对她浅浅笑开。

  「多谢公子。」礼尚往来,她也微微露笑。

  「小生罗一心,四维罗,一心一意不转移的一心,地道京城人士,年二十有三,喜读书,无不良嗜好,家居城东永春巷,盼姑娘青眼。」作礼一揖。

  ……啊?姜回雪一脸怔愣。

  头一回邀月湖上「捞月」,她以为此属寻常,以为湖上舟船相会,基于礼节或是某种习俗,年轻男女互报姓名、闲聊几句是应当的,毕竟……毕竟婆婆什么话也没说,还挺闲适地抬头赏月、低头拨水,也没往她这边多瞧一眼。

  加上她在松香巷卖粥营生,老早习惯抛头露面,人来人往,有来有往,要她接受一名陌生男子攀谈,对她而言也不是难事。

  她咬咬唇,也对书生颔首致意,「小女子姜回雪,年过双十,出身西疆部族,圣贤书读得不多,但喜阅坊间杂书,也……也没有不良嗜好,家住城北松香巷内……」

  「小生知道、小生知道。」年轻书生笑得好灿烂。

  呃……他知道?姜回雪心里纳闷,但没再多说,待捞起书生推来的木盒仔细拭干后,长舟已转了向,她心神再次被漂来的其他木盒吸引了去。

  见猎心喜啊!

  她自觉好笑,也着实明白这「捞月节」当真有让女儿家沉迷的好处。

  咦,又有人把远远的木盒「赶」过来她这边。

  对方的座船也是长舟,那人光着一颗头,头顶在月光下亮晃晃……啊!她认出对方了,是京中「打铁一条街」上「吴记打铁铺」的吴师父,她跟他买过剪子和菜刀,这人手艺好得不得了,堪称「打铁一条街」上最厉害的人物。

  未等对方出声,她已笑着打招呼。「吴师父今儿个是得空了,特地出来赏月啊?」

  就见年岁三十好几的打铁师父搔搔耳朵又抓抓光头,好一会儿才挤出话——

  「……呃、咱……咱姓吴名铁,今年三十三,家住打铁街上,打铁生意火热,一年能攒上不少钱,不愁吃穿的,就是……就是咱家婆娘去得早,留有一个十岁女儿,咱瞧姑娘……你、你是喜欢孩子的吧?」

  姜回雪双唇张了张,眼角余光下意识瞥向乔婆婆,老人家依旧赏她的月、拨她的水,好怡然自得。

  她只得自个儿应付了。

  「吴师父家中的闺女儿兰妹,我是见过的,是很好的小姑娘家,兰妹跟我家默儿也玩得挺好,两人都喜欢画画儿,听兰妹说,她阿娘在世时教会她许多事,能画能读能写,吴师父家里的女娃儿,谁能不喜爱?」

  「是、是……都是她阿娘教得好,你说的真对、真对,咱……咱……呜哇啊啊——」光头汉子突然一屁股坐在甲板上,放声大哭,「兰妹她娘啊,你怎么就去得那么早,放下咱父女俩不管,你怎就这么狠心啊?呜哇啊啊——」

  姜回雪先是一惊,即暗叹了口气。

  隔着一个船身距离,她稳声轻柔地道:「吴师父莫要太过伤怀,兰妹模样似娘,却亲近她的阿爹,您有那么好的闺女儿,也该欢喜才是。」

  「呜……是,姑娘说的是……呜呜……」用力抹眼泪。

  虽相识,到底不相熟,不好再多说什么,恰好这时船老大也将长舟荡开,姜回雪遂对那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男人微福了福身,算是作礼别过。

  她以为事情就这样了,邀月湖上「捞月」的舟船有无数艘,数都数不清的,共逐同一个水盒彩礼的舟只也是常有,反正各凭本事,但频频有人把彩礼推过来,方便她捞取,这………她再怎么迟钝也晓得事情不一般。

  当她继打铁的吴师父后又连续三回遇上雷同的状祝,来的都是男子,有陌生的,也有识得的,她心里越发不安,索性不「捞月」了。

  一屁股坐在乔婆婆面前,大有要老人家把话挑明的气势。

  「……婆婆?」疑惑漫心,有些仓皇,但她质问人的语调学不会剽悍冷硬,还是软和得很,带点儿无奈和委屈。

  乔婆婆心知已露出马脚,装不了无辜了,遂咧开嘴呵呵笑,笑得双眉弯弯如拱桥,眼睛眯成细缝,笑得脸上皱纹全清楚显现。

  「哎呀!咱的好姑娘喂,婆婆这样做也是为你着想啊,你瞧你一个年过二十的大龄姑娘,成天待在松香巷大杂院里,哪儿都不去,哪能识得什么好汉子、好男儿呢?」拉来姑娘家的手一下下轻拍。「听婆婆的,这次『捞月节』,咱们就多跟其他人说说话,有谁行舟过来,你也别害羞,多聊聊总是好的,相看相看嘛,说不定就能相看到对了眼,待咱们上岸,你再把看着喜欢的告诉婆婆,婆婆定帮你办得妥妥贴贴。」

  ……相看?看对眼?

  姜回雪简直无言,她、她这是被「骗上贼船」了吧!

  「婆婆啊!」唤声一急,都快哭了,她这时终于留意到,湖面上约莫有十艘舟船或远或近追随着她所乘的长舟,几乎形成包围之势,每艘舟船上皆见男子身影立于船头,不见任何一名姑娘,明摆着不为「捞月」而来。

  她再次迅速环顾,看见开始自报姓名的年轻书生,也看到吴师父的船跟在外围未离去,还有刚刚接二连三靠近过来与她说话的男子们,他们都没有离去之意,好似……仿佛……非等到她做出一个决定不可。

  「婆婆,到底……到底今夜来了多少?噢,不……您不用告诉我,我要回去了……啊,默儿、牛妞两姑娘还在另一条长舟上,我得招她们回去,已经很晩了。」深深呼吸,勉强宁定,她想请船老大帮个忙,让长舟穿过包围去寻默儿他们。

  乔婆婆笑嘻嘻安抚道:「别急,棒头虽才十三,水性很好,力气也大,也懂得照顾人,还有船老大帮忙看顾,默儿和牛妞定然玩得欢快,你别急着去寻,晩些,棒头会带着她们俩回去,倒是你自个儿……欸,你多瞧瞧、多看看啊。」

  姜回雪摇头再摇头,讷讷道:「不用的,我知婆婆是替我着想,但婆婆的好意……我心领了,没要瞧什么,真的该回去了。」

  乔婆婆爱帮人牵红线、作媒,在松香巷里是有名的,这几年,她也当真见到一些男女因婆婆的牵成而结为连理,却未想婆婆把主意动到她头上。

  她原以为……以为孟云峥当日在小场子那里,当着众人的面说得那样清楚,婆婆明白后,就不会再起误会,硬要将他们俩凑成对,岂料,根本是变本加厉,非要找个男子跟她看对眼才肯放人上岸似的。

  乔婆婆叹气。「好吧,既然这一波没看中喜欢的,等十五月圆夜,你随老太婆上茶楼,咱在那儿还能安排另一波呢。你来,婆婆请你喝茶,你只需……只需……」突然五官微僵。

  姜回雪没留意到老人家的表情变化,也无心神去管身后响起的声声低呼,总归湖上飘荡那么多艘舟船、乘载那么多人,呼嚷喧闹岂可能会少?

  她是一听到中秋当晩还要上茶楼,立时惊得瞠圆眸子,耳中作鸣,只晓得冲着乔婆婆使劲儿摇头。

  「婆婆,我不去,不要的,再怎样都不去!您、您不能再拿默儿作筏,不能再像今夜这般,这样……这样不好,反正我不去的。」

  「回雪……」乔婆婆神情古怪,但声音还算稳,仅有点迟疑,问:「你要不要回头瞧瞧,看这个男的合不合你眼缘?」

  终于发现婆婆眼神不对,是越过她头顶停在她身后某点。

  方才发生过一名趋近过来攀谈的男子试图跃上她们的长舟,是被婆婆厉声骂了才乖乖收脚,姜回雪此时脑中挺混乱,还以为又发生同样的事,有谁跳上来了,就在她身后。

  她车转回身,张声便嚷,「我没要相看,谁也不看的,请公子离开……呃!」

  当真有男人上她们的长舟。

  那人当真就立在她身后,竟然相距不过一步。

  他站得极近,她竟都不知他何时上来?又打哪里上来?

  一张薄披风被他整个甩到肩后,宽肩窄腰的高大身形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离这男人这么近,她平视时的眸光通常会落在他宽阔胸前,此刻,他胸前一双铁臂交盘,两腿与肩同宽,虎背挺直,伫立的姿态有些气势凌人,她迷惑扬睫,怔怔看向那张被湖上灯火切割明暗的峻酷面庞。

  「孟……孟大爷……」

  「你在这里干什么?」一字字明显从齿缝间磨砺而出。

  她在干什么呢?姜回雪也在想。

  迷糊看着他,她下意识低头,看到被她认真打捞起来的十多个木盒,接着又看看随在长舟两侧的舟船……欸。

  她眸光再次回到男人绷得硬邦邦的脸上,微微苦笑。「我也……不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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