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鲜少出门的南净雪来到这个地方,便立刻被这里的美景迷住了,尤其她望着最高的那座山,山峰接云处还覆盖着白雪,好像替大山戴了顶帽子一样,让她几乎要惊叫起来。
“相公、相公,那是雪吗?”她指着远方山顶,水眸亮晶晶的,另一手轻扯着宣青尘的袖子,像是恨不得把她看到美景的感想,一股脑的全告诉他。
生活在南方的她没有见过雪,在她心中,宣青尘行商在外,自然博学多闻,所以什么事问她相公就没错!
她这般依恋崇拜的态度,很是满足了他的男性自尊,于是他淡然一笑,娓娓解释道:“没错,那就是雪。山上不比平地,要冷得多,所以顶峰下雪是常有的事,尤其奇山县的这座山,是南方十六州县里最高的一座,更是常年积雪。”
“那相公你可以带我去看雪吗?”南净雪期盼地望着他,双手更是搂住他的手臂,像只粘人的猫儿。“我的名字里有个雪,却从来没有看过雪,我连在梦里都想看看,真正的雪是不是如同书里形容的那么洁白无垢、冰冻彻骨。”
他享受着娇妻的撒娇,难怪古人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他相信南净雪的城府还没有深到对他施美人计,但就是这种天然的娇憨,让他拒绝不了她的要求。于是他不假思索地回道:“没问题!待我有空,便带你到北方的高原上赏雪,那可是白皑皑的一片,美不胜收,一定会让你留连忘返。”
“谢谢相公,你对我真好!”她娇笑着把脸蛋贴在他的手臂上,几乎要和他粘在一起了。难得有机会与相公如此亲近,她好喜欢这种亲密的感觉,在她心中,这样才像夫妻嘛!
然而好景不常,鸳鸯再恩爱,总有支棒子会从中作梗。赶路前往奇山县的这两天,同车的还有宣青尘的护卫古风,他是姬冰派来保护少爷的,属于坚定的古板派,死守着宣府那些不合理的家规,所以一下马车,他见南净雪紧贴着宣青尘,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便清咳了两声,死板地对着夫妻俩说道:“夫人,注重你的仪态,我们宣家的女主人在外必须端庄娴雅,你这样贴着少爷,成何体统?”
南净雪缩着脖子吐了吐香舌,不舍地放开了宣青尘的手。
宣青尘也希望娇妻继续这么腻着他,但不想她去挑战宣府的家规,免得古风回府向姬冰如实禀报,她可是要受罚的。
于是夫妻俩相敬如宾地分了开来,宣青尘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左后方是古风,南净雪则带着杏儿跟在他右后方,彼此中间还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一行四人就这样好像陌生人一般的前进。
这回来奇山县,是特地来买酒的。奇山县因为高山多,水质清甜,酿出来的酒远近驰名。宣青尘因为接下来还要继续往西北方去拜访满来客栈的东家王霸天,听说王霸天嗜酒如命,这奇山县的酒,便是宣青尘特地选的上门礼。
话说王霸天的满来客栈近来势头火红,在京城及附近几个大县都开了分店,宣青尘看到了有利可图,遂向王家投了拜帖,如果谈得好,满来客栈能用宣家粮行的食材,那可是一笔大生意,所以上门的礼物可不能含糊。
四人来到黄池酒铺门前,酒铺的生意不错,来客络绎不绝,大多是拎着酒壶前来打酒,隔壁恰好是满来客栈的一家分号,时常可以看到酒铺的人送酒进去,两家店相映成趣。
宣青尘虽然一看就知是外来客,但其相貌堂堂、衣着不凡,酒铺里的掌柜眼尖地看到了他们,很快便主动走出来招呼。
“客官买酒吗?咱们家的黄池酒是方圆百里内最有名的,客官可要品尝看看?”
宣青尘点了点头。“奇山县以黄池酒闻名,自然是要尝的。”
掌柜迅速命跑堂小二倒了一小杯酒,递给宣青尘。
他接过,轻啜了一口,不由眼睛一亮。“好酒!”入口清冽甘美,不愧是远近驰名的美酒。
然而站在宣青尘身后的南净雪却是鼻头皱了皱,深吸口气闻了一下酒的香气,最后居然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相公!”她上前一步,偷瞄了一眼古风后,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可以喝喝看吗?”
“你也好此道?”他微一挑眉,倒不知道自己的娇妻是个小酒鬼啊!
“你知道我自己也酿酒,难得遇到佳酿,总会想尝一下,倒不是贪杯。”她解释着。
他不置可否地将酒杯递给她。
她将酒杯先凑近鼻子闻了闻,还用手指沾了杯缘的酒,感受一下酒水的质地,最后才小小喝了一口,感受那酒在喉头的滋味,最后,她将酒杯交还给店家,却把宣青尘拉到了外面店家看不到的转角,不顾古风那制止的表情,急忙低声说道:“相公,那酒不够好,别买!”
宣青尘皱起眉。“不够好?我倒觉得不错。”
“我说真的,那酿酒的水虽好,但用的谷子不够熟,曲也差了一点,我可以证明的……”南净雪解释着,但显然没什么说服力。
此时古风终于受不了,插口说道:“少奶奶,宣家的女人不许插手男人的事——”
宣青尘突然伸出手止住古风接下来的话。“古风,你去方才的酒铺打一壶黄池酒。”
古风虽是护卫,不好离开主子身边,但主子的命令还是要听,于是他警告地看了南净雪及杏儿一眼,才领命前去买酒。
这时候南净雪急了,几乎要跺起脚来。“相公你怎么买了呢?那酒因为大量制造,或许忽略了一开始酿造的精细手法,我不相信那样的酒算是好酒。”
“我没有不相信你。”他淡然一笑,“古风走了,你可以证明了。”
她美目一睁,露出惊喜之意,赫然明白自家相公是在为她支开那个碍事鬼呢!
她连忙叫杏儿从其手中的篮子里取出一小壶酒,递到宣青尘面前。
“相公,这是我亲酿的酒,你喝喝看就知道了。”说到这个,她就一脸无奈又气苦。“我早就想给相公喝了,但府里的厨娘就是不帮我送,上回躲在书房外便是要拿酒给你,结果也给摔了。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和相公独处,我特地叫杏儿偷偷带来,终于派上了用场!”
他好笑地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地将酒接了过来。事实上他对她酿的酒没有任何期待,他不是没买过南家的酒,滋味平淡,完全不会让人想买第二次。
然而看她兴致勃勃,他心忖待会儿喝一口赞美她一声就罢了,反正他已经让古风去买黄池酒……
其实他不知道他买的那些酒,是南净雪的伯父又掺水稀释的,为了降低成本,自然破坏了酒的风味。
心思转动的同时,宣青尘已将瓶就口,准备喝下,但那窜入鼻间的香气,饱含着一种甘美的芬芳,让他还没喝,又忍不住再吸了口气,之后,他根本是迫不及待地举瓶喝了一口,那入喉的温润醇厚,充实了他整个口腔,沁人心脾,令人陶醉,比起方才喝的黄池酒,胜上不只一筹。
“这……是你酿的?”他大为震惊,不知自己的小娘子还有这等手艺,这无疑是挖到宝了。
“是啊,酿了一年多呢!是咱们成亲的前一天,我亲手封坛的,我还带了好几瓶呢!怎么样,好喝吧!”南净雪看不出他的表情究竟是喜不喜欢,但她对自己的手艺有着绝对的信心。
“我确实是小看你了。”他微微点头,欣赏之情表露无遗。“你酿的酒,光是香气就不知胜过那黄池酒多少。”
“我就说嘛!”她被他赞得喜孜孜,不禁得意了起来。“那黄池酒名不符实,相公千万别被骗了……”
两人交谈之间,蓦地一道沙哑老迈的声音插了进来,令夫妻俩忍不住抬头看了过去。
“知音!知音!老道早说那黄池酒仗着先人遗泽留下美名,事实上已是粗酿劣酒,不堪入口。平时这么说,还被人批评,今日终于听到了个小姑娘说出实话!”
一名身着灰色道士服的老头,白眉长须似乎有些仙风道骨,手上还拄着一根竹杖,上面挂写着“悬壶济世”的布条,缓缓地朝他们走来。
那老道来到两人身前,也不啰唆,竟是毫不客气地指着宣青尘手上的酒瓶。
“这酒一打开便是芳香四溢,让老道我的酒虫都发作了起来。小姑娘,你说这酒是你酿的,老道用丹药一颗,换你一壶美酒可否?”说完,他反手翻出一颗龙眼大的药丸,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作用,就这么拿到了南净雪眼前。
这老头来得突兀,又一副江湖术士的扮相,显然就是来骗酒喝的,他那药丸吃下去说不定不死也只剩半条命。可是不知为什么,南净雪却觉得这老头给她一种很好亲近的感觉,就像自家长辈一般,并没有任何嫌恶。
反而是宣青尘,提防地将她往身后一拉。“老道士,我对你的药丸没兴趣。”
“老道这忘忧丹可是炼了七七四十九天,服下去可令人忘却所有烦恼的事,回到最纯粹的状态。小姑娘,老道告诉你,这是你的机缘啊,错过了可就没下一次……”这老道一脸馋样的直望着酒瓶,口中却还不忘卖关子。
“不,我们不需要——”
宣青尘才开口拒绝,南净雪却难得地忤逆了他的意思,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反正酒还有很多瓶,就送给道长一瓶吧!”说完,不待宣青尘反对,她由杏儿的篮子里又拿出一个瓶子,直接给了老道。
那老道也很干脆地将丹药奶给了她,脸上的笑容却是贼兮。“小姑娘,你总有一天会需要这颗忘忧丹的,它会带你迈向幸福。”说完,老道慢慢走远了,直到消失在街口。
“净雪,你——”
宣青尘沉下脸,正要责备她,却见她一脸无辜的样子,告饶地说道:“相公,我也知道那老道很可能是骗人的,不过他好像很穷很可怜,就送他一瓶酒应该无妨,相公你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吧?”
明知道她在装可怜,他却生不起气来。“算了,给了就给了,只是你可别乱吃来历不明的药。”
“我当然不会乱吃。”她应该把手上的忘忧丹给扔了,但一种奇怪的直觉让她鬼使神差地将丹药收了起来,向宣青尘撒娇。“这忘忧丹能让人忘却烦恼,只要相公一直疼爱我、保护我,我哪里需要这种丹药呢……”
数日后,宣青尘带着南净雪及古风、杏儿两名下人来到了王氏大院。这王霸天或许有些故意,那王氏大院由院外就看得出里头的富丽堂皇,有些屋檐下的剪边居然贴上了金箔,走近一看,主屋的建筑样式像是要挑战当权者一样,居然是单檐歇山顶,这可是只有官署可以使用的!
虽然还没入屋,宣青尘已可以判断一二,那王霸天必然是个相当有自信,且行事乖张之辈,不由加深了心中的提防。
还不待古风上前敲门,王氏大院的一名老者便前来应门,一见到宣青尘等人,便垂首拱手,礼数十足地道:“来人可是宣少主?我家家主已恭候多时。”
他点了点头,一行人随着老者往屋内行去,这一路雕梁画栋、假山怪石、奇花异草不待多说,无不奢侈华丽,宣青尘见多识广,自然不以为意,但南净雪就看得瞠目结舌,惊叹连连,幸好她还记得自己的身分,没大呼小叫让宣青尘丢了脸,反倒显出她的纯真可爱。
老者将宣青尘等人带到了一处大厅,厅内主位上坐着一名膀大腰圆,气势非凡的中年男子,待到宣青尘踏入,便迎了上来。
“宣少主久仰,吾人便是王霸天,自从接到宣家粮行的拜帖,叫我可是一阵好等啊!”王霸天笑吟吟地作了个揖,语气虽然客气,但言语中可没任何谦虚之意,果然如宣青尘所猜想,是个极为霸道之人。
宣青尘与王霸天寒暄了两句,但王霸天的目光却不时望向宣青尘后方的南净雪身上,一股夹杂着惊艳及渴望的神采,一闪而过。
南净雪原就生得娇美,而她装扮素雅,发上只有一支简单的玉簪,更突显了她那股纯净清秀的气质,仿佛湖中的亭亭白莲,让人心生好感,是王霸天那些娇艳的妻妾所远远不及的。
在众人落坐后,王霸天忍不住问道:“宣少主,这位是……”
宣青尘淡然一笑。“这是内人。”
虽然隐隐有着猜测,听到这个回答,王霸天仍在心中叹息。再瞥了一眼南净雪,发现佳人并没有随着宣青尘落坐,而且衣着也不是什么华贵的样子,王霸天念头一动,心中顿时火热起来。
宣青尘唤来杏儿,将杏儿手上的篮子打开,里头摆着数个酒瓶,他缓缓说道:“听说王老板对酒一向颇有研究,在下特地带来这好酒……”
他的话突然被王霸天打断。“嘿嘿,宣少主这酒,不会是黄池酒吧?”
“王老板如何有此猜测?”宣青尘不动声色地问。
王霸天深沉一笑。“吾人嗜酒一事,也不是什么秘闻,每个前来拜访我的,带来的礼物都是酒。而由京城要来我这王氏大院,奇山县是必经之地,那奇山县的黄池酒,我每年都要收到好几壶,摆得仓库都满了。
“大家要送酒之前怎么不想想,我在奇山县开的满来客栈,用的就是黄池酒啊!唉,不过说来也令人叹息,那黄池酒在二十年前,的确也算是好酒,不过这几年换了后辈经营,那口味可就差多了……”话说到这里,他突然语声一顿,轻叫了一声。“啊!瞧我这话痨。若宣少主带来的真是黄池酒,那我可是太失礼了!”
古风站在宣青尘身后,脸色微变。
宣青尘眼底精光一闪,被这么一说,如果他这次带来的真是黄池酒,那可就当真失礼了。由于这回是来谈生意的,王霸天这一番话像在打趣,事实上却是一种无形的叫阵,只要宣青尘的礼物送得不得宜,两人的对谈他马上就会落在下风。
明白了这一点,他不由对自家的小妻子兴起了些感激之意。她或许性子天真,什么都不懂,但这帮夫的运势,还真不是普通的强啊!
于是宣青尘不疾不徐地对着王霸天道:“是不是黄池酒,王老板一尝便知。”
王霸天浓眉一挑,想不到他百试百灵的奇招居然失效,没能让宣青尘马失前蹄,令他也暗自佩服起宣青尘的城府。当下他对篮子里的酒也好奇起来,命下人取来一瓶后,倒了一杯,光是那酒香,就先让他眼中精光大作。
“好!香味浓郁,倒真让我腹中酒虫大动了!”王霸天举杯一口饮尽,竟是一脸陶醉,口中啧啧有声,忍不住又倒了一杯喝下。“好酒!好酒!劲头恰到好处,温醇而不呛喉,浓郁又甘美,如此好酒,宣少主是在哪里买到的?说不得我也要去买个几坛收藏起来。”
果然王霸天嗜酒如命,宣青尘淡定地微笑着,因为这礼送得好,此时他已然占了上风。“可惜王老板恐怕买不到这好酒了!这酒是内人亲手所酿,平时也只有亲人至交才喝得到,今年足分的这几瓶,都拿来送给王老板你了。”
原来是她酿的!王霸天看向南净雪的目光更加的炽热,那赤裸裸的欲望几乎掩饰不住,终让他禁不住脱口道:“宣少主,吾人能不能和你提一个要求,如果宣少主可以答应,我们这门生意一切好说。”
“什么要求?”虽然一下就进入了重点,但他却有种不妙的感觉,因为王霸天看南净雪的眼光,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你这名侍妾,”王霸天指着南净雪,“把她转让给我!”
宣青尘脸色一沉,要不是他修养好,怕不早就翻桌了。“她不是我的侍妾,而是我的正妻,恐怕王老板这要求要落空了。”
而原本只是来当个摆设,以为没什么事的南净雪,听到王霸天的话,瞬间惨白了容颜,恨不得躲到宣青尘背后去,但宣青尘的回答,很快地安了她的心,也让她松了口气,勉强继续留在原地。
眼下气氛之尴尬,让王霸天知道自己恐怕犯了一个很蠢的错,方才色欲熏心,反而让自己在这桩生意上陷入很不利的境地。不过他这个人嚣张惯了,也不觉得此事得罪了宣青尘会如何顶多以后买卖时多给对方一些利润就是了。于是王霸天故作无事,向宣青尘告罪一声,便把这事云淡风轻地带过了。
“那我们就谈谈正事吧!”王霸天收下了酒,命人送上一些茶点,虽是心存芥蒂,表面上却也相安无事地欲谈起日后合作的事情。
“如此甚好。”宣青尘冷笑一声,朝古风微微示意,让他把南净雪和杏儿带出去,口中却是说道:“内人此趟劳碌奔波也乏了,我让她先回客栈休息。”
王霸天此时却很是大气地道:“宣少主这就见外了,我这府邸虽比不上皇宫后院,但自认还是不俗的,要让人知道宣少主前来还得住客栈,我这脸面还要不要?我让下人整理一个房间,宣少主伉俪今日就给我一个面子,住在这里吧!”
宣青尘沉吟了一下,估计这生意一天也无法谈妥,而王霸天虽觊觎南净雪,但话都说开了,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逾矩的事,便点头答应下来。
于是,王氏大院的下人便领着南净雪及杏儿前往内室,却没有人发现,古风把今日发生的事全放在心里,多看了南净雪两眼,心中有了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