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另一个人也走上楼来,径自进了宣青尘的雅间,顺手关上门后,大大方方的在其对面落坐,还自己取了双筷子,就着菜肴大嚼起来,一边还叨叨念念道:“这儿的东西味道还行,比起宣家大院却差了点,不过在这京城里勉强可以入口,你也算是会选地方。”
宣青尘平静地望着兀自吃个不停的年轻人。“你知道我在等你?”
“废话!我方才可是一直跟你使眼色,弄得眼睛都快抽筋了,幸好你这家伙还算有点慧根,知道我有事要找你。”那年轻人赫然是方才宣家大院里的宣无痕,而且瞧他的神态言语,似乎对宣青尘没什么敌意。
宣青尘有些无语,方才宣无痕注意花生的时间要比注意他来得多,最好是有向他使什么眼色。只是方才他觉得宣无痕的行止若有深意,对姬冰一家似乎也没什么好感,才抛下了一个饵,看对方会不会聪明到来找他,想不到真让他等到人了。
总之两人见着面了,谁先示意却是无关紧要。宣青尘于是说道:“我只想知道我俩是敌是友,才能决定接下来要不要和你谈下去。”
“你这不是废话!如果是敌,你等到的不会只有我,应该还会有宣府的一群护院。”宣无痕眉尖高高地一挑。“你也不用如此提防我,我来找你,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目标。”
“愿闻其详。”
见宣青尘老是一副高深莫测、滴水不漏的样子,再加上他今日在宣家大院力挫姬冰的表现,宣无痕越来越相信这家伙有办法在京城的商场立足,他确实有他的城府,或许今日找他商谈,结果会比想象更好。
“我要扳倒姬冰那一派系的所有人,让他们无法在宣家大院内继续立足。”宣无痕放下筷子沉声道,那一派戏谑的表情终于有一丝认真。
“哦?你不是姬冰找来对付我的打手?怎么想窝里反了?”宣青尘反问。
“打手?老实说,在宣家一开始找到我头上,让我当什么继承人时,我唯一想的就是大捞一笔然后闪人。或许姬冰没想到我这傀儡不像她想得那么听话,便引来了刘善仁入宣家大院,而刘善仁这混球居然觊觎我的女人小桃子,我会如他们所愿就有鬼了。”宣无痕咬牙切齿地道。
“你打算怎么做?”宣青尘听出点眉目了,果然兴趣大增。
“我讲了这么多,终于看到你老兄有点诚意的表情了。”宣无痕没好气地用筷子指着他,接着诡笑起来,“姬冰不是希望我当个傀儡,那我就当给她看,要多乖有多乖啊,嘿嘿嘿……”
宣青尘眼睛一亮,两人低声商议起来,这不谈则已,一谈起来才发现,个性迥异的两人,居然莫名的投契,似乎有种隐形的力量,将两个人拉在一起。
正事谈到一个段落,宣青尘深深地望着开始大吃特吃的宣无痕,表情复杂地问道:“你……当真是我父亲的私生子?”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听起来好像是的。”宣无痕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聊起自己的身世,竟然跟谈论今天天气如何一般漫不经心。“不过看见你之后,我却怀疑了起来,明明我比你帅那么多,个性也开朗活泼,不像你那么虚伪阴沉,我们怎么会有血缘关系?”
闻言,宣青尘不禁哑然失笑,这家伙的脸皮当真厚比城墙,他也开始怀疑自己真的跟这痞子般的青年有血缘关系了。但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只能等见到宣威,才能水落石出。
“只是听说你是为了个女人,愤而抛弃了宣家继承人之位,这件事我倒是挺钦佩你的……”原本宣无痕还吊儿郎当地吃着菜,下一瞬突然抬起头盯着宣青尘,一脸猥亵地怪笑起来。“嫂子漂亮吗?”
“滚!”宣青尘沉下脸。
“嘿!我那嫂子肯定是个大美人了,瞧你这反应。”宣无痕终于抓到能让宣青尘失控的罩门,得意了起来。“哪天带来让我好好瞧瞧,究竟是有多倾国倾城,才能迷倒你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你会想要倒打姬冰一耙,不也是为了个女人。”宣青尘突然冷静下来,若无其事地问。
宣无痕差点没噎到,连忙倒了一大杯茶,一口灌下。
“小桃子漂亮吗?”宣青尘学他问了一个猥亵的问题,但神情依旧平静,言行充满了违和感。
“好了,我不问了,我不问了,吃东西总行吧?”宣无痕苦笑起来,自己这个不知道真假的便宜兄长,随便两句话就扳回局面,果然不是简单人物。
“看来,那小桃子肯定是个大美人了。”宣青尘可不打算饶过他,“哪天带来我好好瞧瞧,究竟是有多倾国倾城,才能迷倒你这不知廉耻的痞子……”
宣无痕定定地看着神色自若却眼露得色的宣青尘,突然嘴角一勾,拉起嗓门叫道:“来来来,店小二,再来两只烧鹅、一大碗卤牛肉、炒肥肠炸黄鱼,再加三两黄酒……老子今天非坑死这个卖酒的王八蛋不可!”
为了连系一些生意上的事,宣青尘在京城停留了一阵子,回到富田村时,已是两个多月后的事。
对于家中的小娇妻,他自然牵挂得紧,不知道那偏食的丫头有没有好好吃?晚上睡觉会不会又踢被子?怀着满心重逢的期盼,宣青尘风尘仆仆地回到家中,以为会受到久违的她热烈欢迎,想不到他才进门,便看到坐在内厅的南净雪扁着嘴,见到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别过头不发一语。
这是在……生气吗?宣青尘纳闷,无语地转向了一旁的杏儿。
杏儿捂着嘴笑道:“少爷,少奶奶正闹别扭呢!谁叫你偷偷出门不带她去,还一去那么多天,所以决定不理你了。”
“净雪,我是去办重要的事,没有偷偷出门,因为这一趟很辛苦,才没有带着你。”宣青尘试图解释,但南净雪依旧没有回头,显然怒气未消。
“但是少奶奶认为你去玩了啊!不过她虽然嘴里骂着,却也整日问着少爷去了哪儿,问到我都昏头了,有时少奶奶想少爷还想到眼眶都红了呢。”杏儿心里着实为南净雪不舍,便如实以告,希望惹得宣青尘心疼话的内容虽嫌有些夸张,但却无谎报。
宣青尘大抵也猜得出来,孩子心性的南净雪已然认定他了,所以对他特别依赖,有杏儿说的那些情况也在所难免。幸亏他心怀愧疚之下早有准备,于是由身边的布包里取出了好几个纸包,堆到了桌子上。
“净雪,这次我回京,特地买了你喜欢吃的雪花糕、栗子糕、梅子酥、盐糖……要不要吃啊?”宣青尘诱惑着。
果然,南净雪回头看了一下,满桌的点心令她双眼发亮,伸手就要去取,但抬头一看到他,她又是小脸一皱,哼地一声低下头来。
不过,手里也顺便抓了一块雪花糕。
宣青尘只觉好气又好笑,心头又有些酸意,以前在宣家大院他忙公事,她绝对不会这么任性地使性子,也不需要他怎么哄,她都会乖乖地等着他。然而现在她在心性最纯真的情况下,对他的久离不归却反应这么大,不就代表着她以前都是在忍耐,被逼着压抑想见他的欲望。
是啊,在宣家那该死的家规里,他们夫妻成亲一年多,同房的时间绝对不到一个月,而且她还不能有任何异议,否则怕后院不宁造成他的负担,又或者就是一顿家法伺候。
他这么看过去,只能看到她的脑袋瓜儿。瞧她一头青丝只是让杏儿简单的挽个髻,连朵花儿的装饰都没有,他忍不住由怀里拿出一支玉簪,替她簪在了发髻上。
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信物,代表两人的爱情及誓言,却被她留在了宣府,他在离家那天带了出来,连身无分文时都不愿变卖,因为他相信自己有一天能再为她簪上。
“什么东西?”南净雪终于有反应了,不明白他放了什么在她头上,双眼不停往上吊,都成了斗鸡眼,让宣青尘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是……算是你的礼物吧!我好久以前就该给你了。”只是因为我的疏忽及大意,导致这份证明夫妻之情的礼物,被你舍弃。宣青尘在心里加了这一段话,却是有口难言。
南净雪看不到自己的头顶,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摸,最后猛然一拔,将玉簪取了下来,放至眼前细看。
手里的这支玉簪,样式古朴大方,没什么多余的雕饰,用的却是上好的玉,摸来沁凉光滑,十分顺手。南净雪直盯着这支玉簪,心中却浮现了一种异样感,那种感觉痒痒痛痛的,令她有些不舒服,莫名地难过起来。
“相公……”南净雪迟疑地道:“你以前是不是也曾经把这个插在我头上?”
他有些动容地扶着她的双肩。“你想起来了?”
“我不知道要想起什么东西,可是我不想把这个插在我头上,我觉得这里好难过喔……”南净雪迷糊地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一脸茫然的模样,让宣青尘心情跌落到谷底,但下一刻她突然又抬起头,甜笑着对他说道:“不过我喜欢相公做那个动作!”
因为,那是两人定情时做的动作啊!宣青尘黯然宣家大院给她的阴影她始终忘不掉,忍不住搂住了她,一方面感激上天没有夺走她的爱,另一方面却又埋怨上天,为什么偏偏让她忘了怎么爱他呢?
杏儿在旁看得眼眶微红,感动又欣慰。少爷与少奶奶的苦恋,终于一步步走向美好了,让她这个最熟悉的旁观者如何不为之掉泪。
被宣青尘抱着,相当温暖,也相当有安全感,但这样亲密无间,却也让南净雪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像是深思之后领悟了什么,忽然间嚷嚷出来。“我知道了,相公你现在要跟我玩游戏吗?”
“玩什么游戏?”宣青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玩游戏?杏儿也好奇地望向了她。
南净雪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浮现起一丝期待。“就是我们在床上脱光衣服,然后摸来摸去,很好玩的那个啊——”
宣青尘脸色大变,连忙捂住她的嘴。
而一旁的杏儿突然懂了,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但情况实在太尴尬,她又硬生生憋住剩下的笑声,一时间脸色通红,表情痛苦,都不知道该怎么排解是好。
南净雪不满自己的话被堵住,又抓下宣青尘的手。“相公你听我说完,就是那个你用棍子——”
他再次捂住她,但来不及了,杏儿早背过身去,身子疯狂地抖动着,发出噗哧噗哧的声音,看样子忍得很辛苦。
“少爷……”杏儿用尽最后的意志力,才能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句话。“我、我先到……外头忙去……”
说完,她咻地一声冲到了屋外,还聪明地顺手替两夫妻关上门,接着外头便传来一阵狂笑声,让宣青尘无言以对。
只有南净雪一脸状况外,无辜地问道:“杏儿怎么了?肚子痛吗?”
“她不痛,我头比较痛。”宣青尘无奈地掐了下她的嫩脸。
“那怎么办,我帮相公去采药?”南净雪担忧地道,还用小手上上下下摸着他俊朗的脸。
她这两下,又像在撩拨他,想到她采的药,他整个火都升上来了,只不过升上的是欲火。
“不用采药。”宣青尘眼神变得深邃,声音低哑地诱惑着她。“以后相公生病,我们玩游戏就可以解决了。”
“真的?!那我们现在来玩。”南净雪顺势抱住他的颈,接着凑上去用唇点了他的唇,之后好像怎么亲都不对,居然轻轻的咬住了他。
宣青尘再也受不了了,抱起她便往内室去,现在玩游戏是最重要的,什么都阻止不了他!
门扉一掩,春光无限,这不仅仅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激情交流,更拉近了夫妻间的距离。
不久后,就在南净雪享受到了极乐,昏昏然睡去时,那种毫无防备百般依恋的睡颜,几乎让宣青尘的心都化了。
他最心爱的小妻子啊!
“你放心,这一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向那些所有欺负过你、陷害过你的人一一反击,替你出这口气!”
富田村附近还有几个村落,平时都是赵掌柜来收购一整年的庄稼,所以每个村子受到剥削的程度也差不多,尤其今年观看气候应是个丰年,赵掌柜压价压得厉害,诸多村子都是苦不堪言。
如今年已过了一半,被压榨的负面效果渐渐出来,各个卖粮食给赵掌柜的村子都是亏钱,但不卖亏得更多,连来年要下种的苗种都买不起。
许多村派出代表再出面求赵掌柜,得到的都是无情的回应,而已经应下的价格却不能反悔,也不能弃种,否则就得把田地赔给人家,让那些以农维生的村民镇日愁容满面,可又无计可施。
相形之下,富田村虽拒绝了赵掌柜,但因为在宣青尘的谋划下,南净雪教授的酿酒方式让村里的谷子有了去向,变成酒还可以卖更多银两,一朝咸鱼翻身,成了方圆最富庶的村落,让周遭的村子都羡慕不已。
依着这种优势,宣青尘在富田村组了一个粮会,依次拜访了各个村庄的村长、耆老,抢先谈下了明年庄稼的生产及出售的主导权,表明了绝对会让各村的庄稼,以比赵掌柜还高两倍以上的价格卖出去。
有了往年与赵掌柜交手的惨痛经验,再加上看到富田村的繁荣前景,而且重点还是宣青尘是宣家少主,虽然他脱离宣家,但手腕高超的金字招牌犹在,周围的村庄几乎全面倒向了他。
组织这个粮会花了他四个多月的时间,之后他就着现有的资金,开始“低调地”收购市面上的黍稷。
照理说他这种蚕食的方式,又不是什么大商会,应当不会引起太多人注意,很容易以合理价格取得谷物,然而他的低调似乎没什么用,很快便引起了一个强大敌手的注意——宣家粮行。
应该说,宣家粮行自从宣青尘回家那一趟,威胁到了未来继承人的地位,他们便盯上了他,准备全面打压他。即使宣青尘是在北方操作粮市,但以宣家粮行在南方的地位,要插手易如反掌,所以当他开始收购市面上的黍稷时,宣家粮行便大手笔地也开始收购,甚至多次把一个地区的黍稷全吃下来,如此日复一日,价格水涨船高,只想彻底打垮宣青尘。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这个新年过去,新谷又要播种了,但这一次,宣青尘却暗地里要求参与粮会的所有村庄,全部改种麦子,而他表面上仍在收购黍稷。如今北方黍稷的价格已高到不合理,余量也不多,几乎都被宣家粮行吃了下来,所以宣青尘的收购就显得很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