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个不知死活的登徒子!」元宝泼辣地截下了话,母鸡护小鸡地伸长双臂。「小姐,你先走,这里有我挡着。」
金于飞却没走,站在原地打量着被自己打手的男人,他低头揉着手,彷佛真的很委屈很痛似的,俊唇嘟起。
她想着方才那一瞬间的交锋,她没看清他的脸,只觉得他五官端正,好像长得挺不赖的。
当街就敢喊自己娘子,莫非他就是皇上为她定下的那个傻子夫君,玉怀瑾?
她轻轻扯开元宝,来到男人身前。「你,抬起头来!」
男人一震,也不知是不是被她命令的口吻吓到了,一动也不动。
「爷让你抬起头来,没听见吗?」
爷?
元宝见小姐口气如此豪迈,一脸窘迫,蓝裳少年则是震惊得张大了嘴,玄衣男子沉默不语,仍低着头。
金于飞秀眉一蹙,索性将扇柄直接递到男人面前,撑起了他线条端俊的下颔。
四目相凝,金于飞先是呆了几瞬,接着心乱如麻,只觉得自己彷佛坠入了一双无边无际的墨黑眼潭里,连呼吸都忘了。
他,长得好像……
像梦中那个他,像百年前那个对她不屑一顾的男人,对她毫无情意,甚至狠心地拿她去挡箭。
不会的,不可能的,那个男人早就死了,不可能还出现在她面前,她这是心乱了,认错人了……
「小姐,你别这样啊。」
这样当街调戏一个男人,成何体统?
见自家姑娘看个男人看傻了,元宝又急又气,正欲伸手拉开金于飞,却蓦地听见一阵脚步声杂沓而来。
「你别跑,那号码牌是我的!」
「谁抢到就是谁的,谁让你手慢!」
「卑鄙小人,你给我站住!」
两个青衣奴仆一路追打着过来,先是挤开了元宝,接着又要撞上金于飞。
金于飞吓一跳,下意识就闪身躲到玄衣男子背后。
玄衣男子目光一闪,停在原地没动,一下子被那两个煞不住脚的奴仆撞得东倒西歪,往后仰倒。
「喂!你别过来啊!」金于飞一惊,下意识地伸手推拒着,但终究还是抵挡不过那沉重的身躯压倒在自己身上。
她后脑杓着地,被撞得头昏眼花,更可恶的是男人的脸还埋在她丰盈柔软的胸前,吃足了豆腐。
金于飞又羞又恼,脸颊霞晕染透。「你……给我起来,起来啊!」
男人的头颅在她怀里转了转,一张脸抵着她的丰胸,彷佛好不容易才从头晕目眩中回过神,这才抬起头来,亮晶晶的墨眸瞅着她。「娘子,你没事吧?我刚刚保护了你,是不是很厉害?」
这也叫保护?
金于飞气得咬牙,元宝更是不明所以,蓝裳少年则是尴尬地摸摸头,简直没眼看这一幕神奇的画面。
「大哥,你快起来吧,大嫂她、她快被你压扁了……」
金粉阁内,三楼厢房,金于飞坐在桌边,绷着一张清艳娇颜,眉宇凝霜,一双翦水妙眸含怒瞪着坐在她对面的男子。
相较于她的怒气,男子却是一派悠闲淡定,还很有心情地研究眼前这张花梨木雕就的案几,拿起桌上一个装着酥糖的粉彩小盅把玩着,接着就掏出里头一块切成小方块的酥糖,乐呵呵地递向金于飞。「娘子,吃糖。」
又不是小孩了,谁跟他吃这什么破糖!
金于飞横眉竖目,粉面含煞。
男子却是好似一点都感觉不到,只是傻乎乎地笑着。「娘子不吃,那我吃了。」
金于飞瞪着男子将酥糖塞入自己嘴里,顺便还舔了舔自己沾上糖粉的手指,那心满意足的小模样,还真像一个天真的孩子。
金于飞眯了眯眼。「你是玉怀瑾?」
「是啊。」男子欢快地点头。
「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啊,你是我娘子。」
「你怎么认出来的?」
「是弟弟……」玉怀瑾忽地一愣,张望房内。「咦?弟弟呢?怎么不见了?是不是迷路了?我得去找弟弟!」
玉怀瑾刚站起身,金于飞明眸一瞪。「给我坐下!」
「啊?」玉怀瑾愣愣地看着他。
「我让你坐下……你放心,你弟弟就在外头,我的丫鬟会好好服侍他的。」
「喔。」玉怀瑾这才重新落坐,又从糖盅里捞出一块酥糖。「娘子怎么不让弟弟一起进来吃糖?」
「因为我有话要与你私下说。」
「娘子要与我说什么?是秘密吗?所以不能让弟弟知道?」玉怀瑾兴奋起来,墨眸宛如碎落星辰般闪亮。「娘子你快说,我想听!」
金于飞看着面前一脸期盼地盯着自己的男人,一时哑然无语。
说实在的,看着他如此天真纯稚的模样,她都觉得自己因为他方才在街上压倒她而生闷气,会不会太小心眼了?这男人横看竖看、上看下看,就是个童心未泯的孩子啊!
其实仔细瞧瞧,这位玉凌风亲弟一脉的嫡系后人,和他那位护国有功的先祖虽然相貌有所相似,但也只是五、六分而已,更别说两人的城府与气质天差地远,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娘子,你怎么不说话啊?秘密呢?」
金于飞定了定神,确定玉怀瑾和玉凌风差得远后,她的神经不再紧绷了,甚至有了些许闲情逸致,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谁跟你说我是要讲什么秘密了?我是想问你,我们两个被皇上赐下的这桩婚事,你真的甘愿吗?」
玉怀瑾嘻嘻一笑。
「你笑什么?」
「笑娘子傻啊!」
「你说我傻?」金于飞愕然。一个傻子,反过来嫌她傻?
「我爹说,皇上说出口的话就是不能改的,而且我也喜欢娘子。」
「你喜欢我?」
「嗯。」
「为什么?」
「因为你长得好看。」玉怀瑾目光闪闪地瞅着她。「而且你的大包子好香又好软。」
什么大包子?
金于飞一愣,正不明所以时,只见玉怀瑾忽地拿他刚刚才舔过的那根手指往她的胸前作势戳了戳,她蓦地恍然,又羞又恼,霍然起身。「你这浑人!胆敢吃我豆腐!」
「啊?」玉怀瑾愣愣地摸摸自己的头。「不是豆腐啊,明明是包子。」
金于飞倒抽口气,指着玉怀瑾,想骂却又不知从何骂起,正懊恼时,门扉叩响,一个花信年华的美貌妇人捧着茶盘进来,乍见这一幕,不禁莞尔一笑。
「金大小姐怎么了,还生气呢?」
「我能不气吗?」金于飞拍了下案桌,一脸不忿。「我活了小半辈子,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一个鲁莽的呆子!」
被她指控为呆子的玉怀瑾一脸无辜,转头望向美妇人。「姊姊,你是谁啊?」
美妇人盈盈一笑。「不敢当玉公子这声姊姊,你唤我六娘就好。」
「六娘。」玉怀瑾看着她送上的茶和点心。「这是好吃的吗?」
「是好吃的。」六娘微笑颔首,扬起纤纤素手替两人斟茶。「上好的大红袍,玉公子和大小姐都尝尝。」
「好呀。」玉怀瑾立刻捧起茶杯,很赏脸地喝着。
金于飞横他一眼,转头见六娘含笑望着自己,只得也接过茶杯,只见茶汤澄黄明亮,香气清芬,一入口,喉间甘爽滑顺。
「好茶!六娘姊姊,还是你亲手泡的茶最好喝。」
「好喝就多喝点。」六娘微微一笑,又将一碟金黄豆沙饼推到金于飞面前。
金于飞偏爱吃甜食,见到这饼,眼眸登时一亮。「这也是姊姊亲手做的茶点吧?」
她刚要伸手,玉怀瑾已经抢先一步拿在手里,殷勤地递到她唇边。
「娘子吃饼,我喂你。」
金于飞黑了脸,偏又拿这单纯的家伙没辙,只得接过饼来。「我自己吃,不用你喂。」
「那娘子吃慢一点,别噎到了。」他还认真地叮嘱着。
金于飞翻了个白眼,实在无奈,六娘却是莞尔,掩袖一笑。
「其实你这夫君还是挺疼惜你的。」
「姊姊,你别逗我了。」金于飞忿忿地咬了口金黄豆沙饼,嚼着满口香甜,顿时弯了眉眼。
六娘观察她终于放松的表情,语声温柔。「吃点甜的,心情好多了吧?」
金于飞一怔,顿时有些赧然,虽然外人见了她,总会为她的美貌所迷,称赞她几句,但比起曾是花魁名妓的六娘,她总觉得自己还像孩子似的,举止粗疏,差了点成熟优雅的气韵。
她前世是在北方的草原长大的,野放野养,今生到了金家,也不是个书香门第,从小爹爹就看在她有做生意的天分上,纵容她女扮男装跟在他身边出外行走,更养成了她豪爽不拘的性格。
她嫌弃玉怀瑾鲁莽,其实自己,呵呵,也好不到哪儿去。
「让姊姊笑话了。」她讪讪地转开话题。「对了,姊姊,今日新品上市,我在外头都瞧见了,说是人山人海也不为过。」
「多亏你的主意,用这限量的行销手法,惹得那些名门贵女一个个都乌眼鸡似的盯着不放,深怕别人有自己没有,丢了脸面。」
六娘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个才刚满二十岁的丫头,也不知哪来如此多的奇思妙想,将这金粉阁的名声传播得全国尽知,还帮自己亲爹混上了一个皇商来当,就连她,也是金于飞慧眼识英才,亲自聘她为掌事娘子,让她有机会脱离那烟花之地,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六娘还恍惚出着神,金于飞已迫不及待地追问,「姊姊在信里所写的,可当真?快把东西拿给我瞧瞧!」
「自然是真的,你先稍等。」
玉怀瑾边喝茶边吃点心,看看金于飞,又看看六娘,满脸好奇。
只见六娘盈盈起身,从一旁的五斗柜里取出一个象牙雕刻的珠宝盒,搁在桌上,轻轻拨弄一下扣锁,盒子应声开启。
里头是一瓶瓶来自海外的香水,琉璃做的瓶身造型多样,美不胜收,转开瓶盖,或是玫瑰幽香,或是百合芬芳,只须在手腕或耳后抹上些许,便是个不折不扣的香美人。
「这是南方的海船从西洋带回来的。」
「是石姊姊的船吗?」金于飞惊喜地追问。
「是。」六娘点头。「如兰也是听你的建议,在这桩生意上参了一股,正如你预料的,这些外国来的香水粉盒样样都做得精致,光是拿在手里把玩,就足以让一干千金贵女痴狂。」
「这是当然。」金于飞嫣然一笑。「若不是听说这海外货物矜贵有趣,我又怎会托人寻上南方沿海那些贸易商,与他们做买卖?只是以后就得六娘姊姊多多费心了,咱们得想办法把这金粉阁的名声再往上推一推,我要宫里的嫔妃每一季都盯着金粉阁最新的商品,替咱们招揽更多的生意!」
「那你有何想法?」
「我啊,是这么想的……」
两个女人当着玉怀瑾的面论起生意经来,都当他听不懂,而玉怀瑾也不闹不吭声,彷佛有意淡化自己的存在似的,大口大口地咬着甜饼,微敛下眸,掩去眼里深沉的思绪。
「大哥,你和大嫂在厢房里都说了些什么啊?」
蓝裳少年,也就是镇北王府的世子玉望舒打量着从回到府里就阴沉着一张俊脸的兄长,心下莫名地感到忐忑不安。
这个兄长,他总觉得好似不怀好意啊,方才那一个被人撞到后仰,接着再顺势压在人家姑娘身上的做派,别人看不出来,但他好歹出自历年负责替国家镇守边境的将门世家,学过一点三角猫功夫,还是看得出来大哥分明是故意那么摔的。
大哥这是想做什么呢?莫怪未来大嫂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将他和下人都赶开了,坚持要和大哥在厢房里私下算帐。
「你莫不是想搅黄了这桩婚事吧?」玉望舒小心翼翼地问。「要是你真的气不顺,要不,让爹爹进宫向皇上求情去?凭我们家的面子,让皇上收回这个赐婚的圣旨,也不是完全不行……」
玉怀瑾不吭声,一个凌厉的眼风朝弟弟扫过去。
玉望舒登时不争气地抖了三抖,勉力吞了口口水,才讨好地继续说道:「不想娶就不娶咩,难不成皇上还能强按着你的头逼你喝水不成?不过话又说回来,大嫂家里有钱,据说这两年赚进的银两已到了全国首富的级别,要是她嫁过来王府,不说她带来的嫁妆,就是她那颗聪敏异常、特会做生意的头脑,咱们也得捧着敬着不是?这笔买卖也不算太亏……」
又一道锋锐的眼刀射过来,玉望舒不敢再说话了,讪讪地摸摸头,正不知所措,岂料他可怕的兄长忽然展颜一笑,眉眼如春花盛开。
「成亲很好啊!有个娘子每天陪我一起玩,多好!」
玉怀瑾笑道,看似孩子气的言语,玉望舒听了却是浑身起鸡皮疙瘩。
大哥啊,娘子娶回来可不是给你玩的,你到时玩坏了可怎么赔啊!
见玉望舒一脸惊惶,玉怀瑾笑得更好看了。「嗯?我说得没道理吗?」
「有道理,太有道理了!」玉望舒忙起身拱手,十分恭敬地说道:「大哥,那弟弟在此就祝福你婚事顺利,娶个娘子好过年了!」
「乖。」玉怀瑾伸手拍拍弟弟的头,一脸欣慰。
玉望舒见兄长这副表情,却是手臂又窜起了鸡皮疙瘩,心口莫名地有些发慌。
他觉得,他似乎必须为数个月后要进门的大嫂默哀一下,嫁给他这个哥哥,嗯,肯定会是她未来人生一大转折——
就不知是举案齐眉,还是同床异梦了?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