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她看,望得出神。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他说。
"老套。"她轻屑地回视他。
"不,我真的见过你。"
"只可惜,我根本不认识你;如果你想认识敝人、在下、我,用点脑筋,这种陈腔烂调,已经不流行了。"
电梯刚好到了七楼。开了门,她巧笑倩兮地回眸,丢了一抹冷笑。笑声夹在门缝里。
这样的男人,她可是见多了,开口、闭口都说她眼熟。真是世风日下,人心早已不古。
虹霓服饰的老板沈默言正在对属下交待公事——
"晓韵,下午五点德茂的签约仪式由我亲自走一趟好了。你和慧明到格放去,拿回上次拍的照片,挑个三十六张,作成三套。十二月德茂的﹃朵拉﹄有周年庆,我想先试用看看,如果卖得好的话,德茂总馆岁末酬宾礼时,我有另一批新的货想要推出上柜。"
"刚才德茂的罗打电话来说:德茂总裁下午也会莅临上柜厂商的签约会议。他们的意思是希望你能亲自去,德茂的大老板想藉此机会认识大家,顺便直接沟通。"梁晓韵把合约的资料递给默言,接着说:"合约内容和去年一样,只除了你希望每半年作一次利润百分比调整的部分。"
"对了,晓韵!下午去格放时麻烦格放的老板介绍一位可以长期配合的摄影师给我们,如果可以的话请摄影师明天到办公室来,我想和他聊聊。"格放是间摄影公司。
"公司现在需要长期用到摄影师吗?"晓韵好奇地问。
"目前是还不太需要,我是备而不用,或许再过一阵子等时机更成熟时,会用到也说不定。"默言解释道。
晓韵应诺,带上办公室的门后离开。
中午一点过一刻,总机转了电话进来。
"晚上一块儿吃饭可好?"
听是周启冬的声音,沈默言笑颜逐开:"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上,刚下飞机。挪威真是冷毙了,差点要把我的仪器给冻坏了。"
周启冬是个微生物学家,这次到挪威纯粹是作研究工作,拜访挪威微生物的权威——柯岱尔教授。
"不休息吗?晚上还约我吃饭。"
"能见到你一点也不累。真想现在就见到你。"
沈默言听了,不禁笑容满面。
这就是启冬,她认识了十年的启冬。
为此,德茂的签约仪式,她还是麻烦了晓韵代理——
"真是服了你们,躲迷藏了十年,还不累啊?如果周启冬没胆子向你求婚,干脆你向他求婚算了,省得大家干着急。"晓韵知道后说。
"你说到哪去了,我和他只不过是好朋友罢了,彼此相互关心。两个月没见了,急着见我也是寻常的事。"沈默言淡淡地说。
"我看不是那样简单,周启冬怕是爱上你了。"
沈默言笑了笑,不置可否,也不愿让晓韵知道得太清楚。因为爱情之于她而言只是早晨的露珠,太阳升起时恐怕就会消失。她的母亲、她的三个姊姊、两个堂姊,都离了婚,在她的心里,对婚姻、对爱情,是全然地没有安全感。
晚上吃过饭后,周启冬认真地由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绒布小盒。接着打开它,里面装着一只祖母绿戒指。
他把它放在沈默言的手心上。
"默言,我想,该是我们安定下来的时候了。"周启冬用一种盛满了诚实与款款情意的眸子瞅着她。
不会吧!?沈默言心想这求婚的动作未免太唐突了,太不可思议,也太不符启冬平日的作风。她的心里可是一点准备也没有。
"启冬,我是不结婚的,你忘了?"沈默言顿了顿,看着祖母绿戒指说:"不过这只祖母绿真是漂亮,在挪威买的吗?"她在手心里把玩着。
"不,这是我母亲留给我唯一的纪念品。"
原来是传家之宝,不可轻狎。遂将戒指递还给他。
"为什么?不考虑考虑吗?"
"你是明白的,我们家的女人结了婚都会离婚。我妈、三个姊姊、两个堂姊都是。这是家族遗传,我对婚姻一点信心都没有。不要和我谈结婚的事好吗?我有严重恐惧症。"沈默言自我解嘲地说,有一些不以为意,好像这句台词已不是第一次说了。
"你可以是例外啊!我们在一起会是不同的,我们彼此了解,我们认识了十年。"周启冬仍不死心,继续说服。
"你以为认识了十年就算是彼此了解吗?默由和默诗也与她们的丈夫认识超过十年的时间,结果还不是一样,结婚不到三年,都离了婚。我从来不相信,自己会有好运到成为例外。"
沉默由和沉默诗是她的大姊和二姊,两人离婚后,拿了丈夫给的赡养费合资开了一家日本料理店。
"你太悲观了,你要相信,你和她们是不同的。而且我们一直沟通得很好,也配合得十分投契。我们都热爱自由,彼此可以给对方很大的空间,是属于游龙戏凤的好组合:可以像朋友,也可以像夫妻一般,我们一定可以成功的。不试试看吗?"
沈默言摇摇头后说:"谢谢你的信心,但是我一点把握也没有。启冬,我只想做你的好妹妹,好知己,我不想结婚。"
"你相信男女之间会有纯友谊吗?"他突然问。
"不相信。"
"那你还要做知己,这不是自打嘴巴吗?"
"我没说不和你谈恋爱啊!只是不要婚姻罢了。"她说得自然,他却听得胡涂了。启冬瞪着一双大眼看着默言,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干啥一副吃惊样?好像你今天才认识我似的,你不是才说我们认识了十年,应该彼此很了解吗?怎么才说了几句话就用这种眼神看我?"
"你说你不结婚只想和我谈恋爱?这场恋爱该怎么谈呢?难不成你要和我同居?"
默言立刻否决这个说法:"我也不要同居,同居太麻烦了,牵扯太多。我只是要和你谈精神性的恋爱。"
"你真是异想天开。要是我结婚了呢?"
"那就恭禧你啊,我再换个人谈恋爱。"
她喝了口紫罗兰花茶,轻轻地嗅了花茶后说:"爱情就像花茶,浅尝即可。"
她把花茶端到启冬眼前,接着说:"你看,这紫罗兰花茶用沸水冲泡时呈现蓝色;温水冲泡时呈红紫色。现在我杯里的茶是淡绿色的,因为泡太久了;如果泡时加了柠檬汁,那么这颜色就会是粉红色。"
"这和你的爱情有什么关系?"
"爱情就像花茶一般,很容易随着所置身的环境而变色,根本没有永远的原色。"
"你真是天才,喝个花茶都能和爱情扯上关系,我真是愈来愈不了解你了。"
沈默言今天下午约了格放介绍的摄影师见面——
叩!叩!"请进来。"她由新一季的图样SAMPLE里抬起头。
"是你?"昨天的轻狂之徒!?
"何牧雷,请多指教。昨天冒昧之处请见谅,希望这不会影响我端贵公司的饭碗。"何牧雷一派潇洒地开口。
"你今天讨人喜欢多了,不像昨天的模样令人讨厌。"今天见他和昨天很不相同,顺眼多了。
何牧雷笑了笑,那样子像极了日本偶像植草克秀。
"不过我真的觉得你很眼熟,我肯定曾经见过你,只是现在一时之间还想不起来。"
"怎么,还是不死心啊?我倒是十分确定连今天的会面,我们才见第二次面而已。"
"能够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或许可以帮助我搜寻记忆。"何牧雷不死心地追问。
"沈默言,默默无言的默言。可有印象?"她也很好奇怎会真有个陌生人曾经见过她?
他摇摇头,暂时终止这个话题。接着说:"我带了些作品来,你可以看看再决定要不要用我。"
"不用看了,你是格放介绍的人,我相信格放老板的眼光,他介绍的人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你很能干,年纪轻轻地就经营了这家服饰公司。"何牧雷以一种欣赏的眼光环顾四周。
"这家公司不算是我的,这是我母亲的公司,她前年结婚后移民加拿大去了,家里没人有兴趣接手,大家推来推去,只好由我来经营。我只算是代为管理,家里姊妹大家都有股份。"
"还是很能干啊!不像我,是家族企业的浪荡子,只习惯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对了!不知道将来你想要我怎么和你配合?我一年四季,几乎只有冬季留在台北,其他时候多半在台湾以外的地方居多,这种情况能配合吗?"
说这话时晓韵敲了门,由外头进来。
"默言,德茂的罗来电话说他们的大老板想邀你见面。"
"邀我见面?昨天合约有什么问题吗?"
"是没有问题啦!只是德茂对我们要求半年谈一次利润抽成的百分比有意见,而你昨天又没能亲自去,所以罗想和你敲定时间,罗的大老板希望在星期六以前与你见面。"
"好吧,后天早上十点三十分好了。"
晓韵闻言,转身走了出去。
"你们服饰公司应该生意兴隆,否则德茂的大当家不会想亲自找你谈。合作的厂商太多了,他根本不会在意这样的事,顶多对太跩的厂商进行撤柜的制裁。
"何牧雷提出自己的看法。
"我这样算是很跩吗?"沈默言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像只骄傲的孔雀。"
"哇……你竟然这样说我。听你的口气,你似乎也认识德茂的大老板?"
"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大哥,何牧风。"
"似乎你们处得不太好,是吧?"沈默言看着他,小心地问道。
"正好相反。我们兄弟俩可比同父同母的兄弟更好,要不是他,我怎么可能一年到头地往外跑?凭我偶尔替人拍几张相片的微薄收入,根本是等着喝西北风。"
"你的命真好,是个富贵闲人,有个大哥纵容你,把你给宠坏了。"
何牧雷不以为然地说:"我的命一点也不好,姨太太的儿子能有什么好的命?"
默言满脸不信的神情。怎么会有这样把自己的"身世"说得那么顺口的人?
何牧雷由坐着的黑皮沙发椅上起身,到桌旁倒了杯水,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口后继续说:"千万别同情我,我早已摆脱了自怜。其实这也是很平常的事,一个有钱有地位的大企业,很少不是三妻四妾的,有很多女人还是不为人知的黑市夫人。比较起来,至少我母亲只差在没有名份,享有的一切和我大妈几乎是没什么差别的。"
听他这么说,沈默言更加肯定了她的不婚主义。这根本是太恐怖了,如果不离婚,那下场就是和别的女人分享丈夫。
"她们相安无事的住在一起吗?"
"我大哥的母亲去年自杀死了。"
自杀?何牧风该不会变成个怪胎吧?沈默言心里不禁这么想。
"你大哥很难缠吗?"
"难缠嘛……嗯……以外人的眼光来看是不好惹。不过,他或许会对你例外也说不定。"
"怎么说?"沈默言好奇地问。
"你生得这么美,皮肤嫩得像水蜜桃,只要是男人都会爱死你的,当然我大哥也不会幸免于难。"
"什么幸免于难?好像我是一场灾难似的。难不成你还小心眼的记恨我们昨天的小小过节?"
"是哦,小小的过节?那冷笑的声音还夹在门缝里,你待会儿可以去听听,还荡气回肠咧!"何牧雷夸张地形容。
沈默言闻言大笑:"你也太夸张了。不错,你这人很有幽默感,我喜欢有幽默感的人。"
"改天我替你拍几张相如何?"牧雷定睛看着她。
"哦……照相挺烦人的,搔首弄姿的那一套我可学不来,我只会直直地站着让人拍,如果你有兴趣拍蜡像的话,我是不反对当你的模特儿啦!"
"你只要自自然然地笑,就已经是美女一名了,不需要搔首弄姿。美丽的女人不趁年轻留下俪影是很可惜的。"
"我看我得特别注意和你保持距离。"默言逗他。
"怎么说?"
"巧言令色,鲜矣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