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忆荷不见了。”
若要在渤海国找人事半功倍,一定得靠韦莫邪的协助。
“她又想玩什么花样引起我的注意。”韦莫邪不痛不痒地说着,语调里夹着莫测高深的况味。
“不是玩花样,忆荷真的失踪,昨日我和她在黑龙江边分手后,她就失去了踪影。” 红莲很自责,她应该力劝她回家,事情也不至于演变至此。
“这与我何干?”
韦莫邪那无所谓的表情,红莲可急坏了,忙不迭地拜托。
“现下只有大元帅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掳走忆荷的匪徒绳之以法,韦大元帅不会见死不救才是。”
韦莫邪挑了挑眉,英气逼人的道:“你们不是很看不起我为国家制定的律法?如今要我拿同一套律法定另一个人的罪,这不是双重标准吗?”
红莲口拙辩不过他,只得动之以情。
“曹大叔年纪老迈,已有个被判死罪的外甥,若再丢失一个女儿,教他如何活下去?”
“你别忘了,李思浚之所以被判死罪是因为杀了人,而那个被杀的人不是别人,是你丈夫。”
红莲颤了一下,“又如何?耶律浑死一百次也不足惜。”
“哦?”他冷酷的看着她。
红莲终于承认,“我在心里咒他死不知咒过多少回,这次美梦成真,我头一个要感谢的人就是李思浚。”
“真是冷血的女人。”他摇头。
红莲不服他的指控,“你不是我,根本无法体会我的痛苦。生不如死的悲哀,你不会懂的。”
“我只知道没有人有权力剥夺另一个人的生命。”
“战争呢?你在战场上杀过无数人,杀人时也怀着同样的心情吗?”
他也不动怒,淡淡地道:“战争例外,沙场对我而言是另一个世界,不是人生存的世界。”
红莲再次投降,她真的辩不过他,可她非得求他找曹忆荷啊!该如何打动他?
“掳走忆荷的人也许是你的敌人。”
“我的敌人不可能做这么蠢的事。”掳走一个与他不相干的女人能撼动他什么?
“也许他下一次准备劫死囚与你唱反调,因为他知道你坚持杀人者偿命。”
她观察他的表情,发现他盯视着他的面孔闪过一抹动摇的情绪。
“不错嘛,倒是编了个像样的理由。他不愿承认就算她不说服他,他也会主动介人曹忆荷被掳事件,因为他一向对楚楚可怜的女人满溢着同情心。
有了韦莫邪的协助,红莲顿时放心不少,渤海国有权有势的兵马大元帅要找人还不容易,他就是有本事翻遍每一寸土地,不择手段也要逮到掳走曹忆荷的狂徒。
另一方面,敢在韦莫邪脚下向威权挑战的狂徒并不多,中原人士石敬儒不同于一般世俗平凡男子,身为中土侠士的他,浑身上下散发着阳刚味及浓馥的莽气。
他掳走曹忆荷不为什么,除了很单纯的想搅乱太平盛世的渤海国,还有就是阻止曹弼的计划。
“师兄,那位姑娘醒了,是不是要把咱们的身分向她说明白?”
甜美的声音来自于石敬儒的小师妹周脉脉,十六、七岁的姑娘家,大江南北地跟着唯一最亲的师兄探险,在她心里,这个世上除了师兄之外,谁都不能信任。
“且慢,她是李思浚的表妹,你可知道?”
周脉脉愣了一下,“我以为师兄掳她来只是想制造一些纷乱,让渤海国的百姓对统治者失去信心。”
“我打听清楚了,里头的姑娘叫曹忆荷,不是曹弼的亲生女儿,她为了报曹家的养育之恩,准备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替李公子留血脉传宗接代。”他说。
“师兄,你一定要替我阻拦这件事,说起来该报思的人是我,如果李公子不是因为救我,他不会被关在死牢等死。师兄,我们不能让曹姑娘做那样的牺牲,否则我的罪孽就更深了。” 她悲从中来。
“我明白,放心好了,师兄虽是一介草莽,可也是有情有义的人,不会让曹姑娘牺牲自己,也不会让李公子死在侩子手的刀下。”他向她保证。
“听说李公子被判的是绞刑,春天时就要执法了,师兄具有把握能将李公子救出?”
石敬儒信心满满道:“你要相信师兄的能力,师兄答应你的事,哪一次没做到?”
“韦莫邪是个难缠的人,我怕师兄身历险境会有生命危险。”她怎能让师兄为了自己的事如此卖命?她常常怀疑自己可能是个不祥的人吧?不然为何许多倒媚事都让她给碰上了?
“再难缠的家伙我也有法子对付,师妹勿挂心。”
“我好不安,我不该一直麻烦师兄的,可自己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拜托师兄就无路可走的我,也许根本不该活在这世上。”她悲观的说,眼泪不禁落满腮。
“你怎么又说这些丧气的话了?不是说好要忘掉过去的不愉快?现下最要紧的,是把李公子救出死牢,其他难受的事不许再想了。”他拍了拍师妹的肩头,安抚着。
“我们真要救思浚哥吗?”
两人自顾自的谈话,没注意到站在门后的曹忆荷己将他们说话的内容全听人耳里,然后兴奋的笑容漾满她秀气的小脸。
“你知道我们的身分了。”周脉脉抹了抹颊上的泪,强颜欢笑问。
走向他们,她点点头,“你就是我和红莲公主找了一整天的姑娘。”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你会不会恨我把李公子给害惨了?”周脉脉怯生生地问。
善解人意的曹忆荷立刻摇摇头,“思浚哥一点也不后悔那日出手帮了你的忙。”
“真的?”周脉脉眼睛一亮。
“红莲公主该是这个事件的苦主,可她得知耶律浑死后,连着摆宴三天三夜来庆祝脱离了水深火热的苦海。如果公主觉得有一丝难过、伤心或不舍的话,她就不会帮着我来找你了。”
“是啊,曹姑娘分析得有理。”石敬儒附和。
“叫我的名字吧!咱们现在可是同一阵线的朋友了。”
三人相视一笑,忽尔之间,好像幸运之神又开始眷顾他们了。
或许好心人李思浚命真不该绝吧!
一身无恙回到曹宅的曹忆荷,少不了要接受众人好奇的盘问。
“你一个晚上没回来,到底上哪儿去了?害你爹急死了。”陈春华张开嘴就没好口气。
”我昨晚在北郊的‘慈仁庵’住了一宿。”她编了个谎。
“你去慈仁庵做啥?想削发为尼啊!”陈春华横了她一眼。
“听人说慈仁庵供奉的菩萨很灵验,我去求菩萨保佑思浚哥。”
“就算要替思浚祈福也应该先告诉爹娘一声,像你这么任性的态度只会害自己。” 陈春华绝不会放过任何责骂曹忆荷的机会,抚养她十四年已经够伟大、够了不起了,许多知道真相的人都笑说只有蠢人才会养别人的孩子,尤其还是个女娃儿,迟早要嫁人的,半点好处也沾不到。
“娘,您就别再骂忆荷了,她去慈仁庵祈福是我早该做的事,明天您也陪我上慈仁庵一趟如何?”
陈春华看女儿提出求神拜佛的要求,不忍心拨她冷水,只得婉转开口:“思浚犯的可是皇家命案,大罗神仙恐怕也救不了,去了也是白去,还不如在家里念念佛经。”
“娘,只念佛经,菩萨哪能体会得到咱们的心意,表哥想要逢凶化吉非得靠菩萨显神迹保佑。”
陈春华心里连一点对李家的歉疚之情都没有,在她眼里,当年李氏夫妻舍命教爱女,就算真有什么天大的思义,她和丈夫这几年花在外甥身上的心血,也够相抵了吧!
“明天还会有大风雪,改天好了,等雪停了再上慈仁庵,免得被风雪困住就不好了。”
“娘就是不相信表哥逢凶化吉对不对?”
陈春华有被看穿的尴尬,掩饰情绪道:“谁说!忆荷不是已经求过菩萨帮忙了吗?灵不灵验早成定局。”
“我不管,娘不去我自己去了。”
曹忆荷站在一旁等了一会儿,见陈春华没有继续责备的意思,她悄悄离去。
回房后的曹忆荷,不料一抬眼便撞见一双冷峻的眼,吓住了她。
“元帅、大元帅……”天啊!韦莫邪怎会在这里?他是如何进来的?曹宅周围的墙面并不矮,现下又是光天化日,他大刺刺的跃墙而人,难道不怕让人发现?
韦莫邪见她惊惶半晌的模样觉得有趣,故意取笑,“有胆求我允准你替李家留后,没胆在闺房接待我?”仔细审视她的面容,没有女人妖烧的媚态,可以肯定是,这个曹忆荷在男人方面恐怕尚属生涩。
“元帅的要求不合礼教。” 她屏息道。
“那么重视礼教又为何求我同意你与李思浚在地牢合欢?这不是很矛盾?”他露骨陈述,走近她。
“元帅没有同情心吗?明知故问。”
他眯起眼,抬手托起她下颚,冷哼,“对于一个死囚,需要什么同情心?”
她吸了一口长气,试图平抚狂跳不止的心,“思浚哥是无辜的。”
“任何人站在你的立场都会这么说。”
“如果有人证呢?”
他笑笑,没有一丝温暖的笑。”“你一夜未归是找人证去了?”
她愣住,极力不让自己露出恐慌。她的对手实在太精明,太懂人性弱点,稍一不留神,在他面前将无所遁形。“我昨夜在慈仁庵住——”
他不客气打断她,“你的烂藉口只骗得了你那势利的养母,慈仁庵里的比丘尼最近全在闭关,没有人手招呼像你这样有所求的信众。”
“我好像没有义务非得向你报告行踪不可。”
她别开脸,往后退数步。
“怕我?”他调笑欺近她。
“你别过来,你要是再过来我可要喊人了。”
“喊人?你太天真了,这里不会有人敢冒着得罪我的风险与我作对。”
“人人都说元帅耿介不阿。”她害怕他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太灼人、太高深莫测。
“那也许不包括对你。”他回答。
“忆荷平凡,无过人之处,不值得元帅为了我坏了——”
他一把搂住她,吻上她的唇,先是温柔地吻着,舌尖轻巧而略带蛮力地撬开她的嘴,探人她口中。
他的表情投人而疯狂,而她则是惊骇万分。
她想要逃开,可他的力气实在太大,她哪里是他的对手。
“反抗我,只会伤到你自己。”他警告她。
“我会反抗到底。”她冲撞他。
许久,他松开她,含欲的眼的烫着她。
“这是薄惩。”
她喘着气,蹲在地上。“我做了什么?你要这样惩罚我?”
“你和石敬儒是什么关系?”
他的声音在她上方响起,她的心跳在恐惧中加速。他怎么会知道的?她困难的站起身,抬起头,反抗性地扬起下颚,绝不能让他看出她的一丝怯意。
“不干你的事。”
“他若劫走李思浚就是我的事。”他瞪着她。
她倒抽一口气,“‘你胡说什么?”
他忍着脾气道:“别试探我的耐心,我想找一个人易如反掌,昨天红莲告诉我你失踪了,拜托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你找着,你以为石敬儒落脚的地方在什么荒山野岭吗?随便一个小小的眼线,就能满足我寻人的乐趣。”
“恩浚哥是无辜的,石敬儒的师妹可以作证。”既然他对石敬儒不陌生,那么安排周姑娘证明思浚哥的清白,会方便许多。
“凭什么我该听你的?”他板起脸。
“错杀无辜不会是渤海国兵马大元帅的作风。”她不卑不亢地道,可内心却在发抖。
“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他坚定的说。
她咬着唇,刚才被他吻过的唇瓣红润诱人。
“为什么你成了不讲理的人?”
“李思浚杀了人,杀人者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古今皆然。”
“我们都知道驸马爷不是被思浚哥所杀,为了要了结这个案子,必须有人为驸马爷的死负责,所以思浚哥成了代罪羔羊,对不对?”
“李思浚无罪的理由完全是子虚乌有,谁有证明?”
“周姑娘可以证明,那日驸马爷用极无人性的残暴手段欺侮了周姑娘,思浚哥见义勇为救了她,当时发生在船上的事,周姑娘全看见了。”
他的脸色变得更沉,“一个女人的话我可以选择不相信,不管你愿不愿意,李思浚的案子不会改判了。”
“你看不起女人?”
他不置一词,转身走出房门,像来时一般轻松自若的离去。
翌日,石敬儒约了曹忆荷在西郊土地庙见面。
“他不可能发现我的行踪啊!”
“敬儒哥得更提防些,韦莫邪是个可怕的人,以前本以为他为人正直,是我渤海国了不起的元帅,可愈是认识他,愈觉得在某方面,他性格上阴晴不定的特质十分骇人。”她领教过,现在想想仍不寒而栗。
“是吗?”石敬儒不以为然。
“他看不起人,所以不相信周姑娘的证词。
安排她出面作证的计划可能行不通了。”这是她之前提议的办法,起初,她认为先用柔性的方式说服韦莫邪,可经过昨日的交锋,知道他为人的黑暗面之后,使她放弃了此议。
“早知道行不通的。”
“春天很快就要来了,思浚哥若这样丢了命,实在不值得。”她不禁悲从中来。
“放心,就用我的法子吧!”
“劫死牢?”她有不样的预感。
石敬儒点点头,“就这么着,我讨厌婆婆妈妈的观望不前,有时候反而明快些。”
“韦莫邪已做了防微杜渐的万全准备,怕不容易。”她悲观多了,如果为了救思浚哥而赔上一些人的命,就算思浚哥幸运的活了下来,恐怕也会自责一生。
“百密也会有一疏,我会仔细抓住那一疏,成功可期。”
草莽英雄石敬儒,性格豪迈,讨厌拖泥带水。李思浚是师妹的思人,也就是他的恩人,哪怕要送上一命,报答恩人也是乐事一桩,完全符合他做人的原则。
“我也加人你们。”她说。
“很危险的,我连脉脉都不许参与,你是局外人,更不能害你冒这个险。”
“我不是局外人,思浚哥能否有一线生机,关系着曹、李两家,让我加人你们。”她又哀求一次。
“你有这份心我明白,不过劫死牢不同一般寻常小事,多个人跟在一旁反而会令我分心,往往于千钧一发之际,我还要照顾另一个人,绑手绑脚的。”
这倒也是!她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作用。
“什么时候进行?”
他沉吟半晌,“其实我已经计划一段时间了,只欠东风,也许下个月,也许今晚。”
“东风?”
他点点头,“就你说的,韦莫邪人很狡猾,要趁他松懈刑部的戒备之际才能动手。”
“刑部一向戒备森严,何时才有松懈的可能?”
他看向她,“渤海国的庆典活动是最好的下手日子,我等的就是那个时候。”
“最近的一个庆典活动也要春天以后,到那时思浚可怕不在这世上了。”
“我们可以创造庆典活动。”他突发奇想。
“创造庆典活动?”她尚未进人情况。
他带点兴奋的语气道:“你不是想帮忙吗?”
她颔首。
“如果你愿意,我有个法子,只是委屈你了。”
“什么委屈我都不在乎,只要能救回思浚哥。”
他见她一副无畏的模样,语带高昂的往下说:“想办法创造一场渤海国最大的婚礼,新郎倌忙着洞房花烛夜,举国上下普天同欢,刑部的官爷们自然不会太尽忠职守,要劫死因便简单许多。”
“新郎倌?”她有点头绪了。
“韦莫邪。他不是还未娶妻吗?”他说得理所当然。
“新娘呢?”
“你呀!我知道要你牺牲自己嫁给韦莫邪很不厚道,可我想你既然不排斥为李公子生孩子,那么应该……你懂我的意思吧?我是个粗人,不会说文雅话,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形容那档事的。”
他搔了搔长髯,难得难为情。
她有些不自在的低下头。
嫁给韦莫邪?!嫁给那样的男人就像嫁给一头野兽,他吻她的方式凶野又霸道,她不敢想像和他生活在一道会是怎样的光景。
“敬儒哥太抬举我了,韦莫邪心高气傲,岂会把平凡如我的女子放在眼里,纵使我不在乎牺牲自己,也未必能将自己嫁与他。”她没有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习性。
“想办法啊!你说他昨天特地到你房里同你说话,这就代表他注意到你了,要加强他对你的好感,至少不需要从无到有。”
她不这么想,毕竟好感到嫁娶仍有一段漫长的路,谈何容易。
“没有别的路径可走吗?”她觉得嫁给韦莫邪,然趁婚礼当日劫死囚是下下策,因为她对自己一点自信也无,怕自取其辱罢了,韦莫邪看不起女人。
“不然只有走险途了。”他抱了最坏的打算。
思及贸然动死囚可能只有死路一条,忆荷踌躇着。
“我没有把握。”一点也没有。
脉脉也非完璧。他叹了一口气,“否则,李公子的恩情本该由她自己报答。
“不,敬儒哥,我不是心中有何不平,也不是质疑为何不是周姑娘。我是想,韦元帅娶我肯定难如上青天。”她有自知之明。
“咱们琢磨琢磨。”他也是临时兜出的点子,要怎么进行还得再合计、合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