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碗清粥简简单单,粥里和着青菜片、细肉末、香菇朵.看来清清淡淡;汤则是昙花切碎加蛋花煮成,氤氲的热气里飘散着方采衣熟悉的子夜昙清香。粥入口即化,再喝一口汤,昙花的清香瞬间在口中飘散,很是美味。直至碗底朝天,意犹未尽。
“好粥!好汤!”萧敬天满足赞道。走遍大江南北,吃过各形各色的美食自不在话下,但是以昙花为食材,做法简单,却能做出滋味如此美味,值得让人细细品味的粥品,却是头一次尝到,煮食者的用心从舌尖准确传达至心里。
方采衣也吃得笑咪咪,无须多言,两夫妻心满意足的表情已足够让杜大娘和杜昙英高兴了。
“多谢两位恩人的美言!唉,粥虽然好吃,却无法再营生了。没办法做生意,以后的生活不知该怎么办?我们这个家要是有个男人在,昙英就不用这么辛苦,这些年我们这家子也不用受尽欺凌侮辱了。”杜大娘有感而发地感叹道。
“大娘,您的女婿如今何在?”
方采衣顺势问话。
“呼!提到那个没良心的男人我就有气,敢作不敢当,天知道他死到哪里去了……”提到青青的爹,杜大娘火气就起,忿忿难平,连声开骂。
杜昙英一听,秀眉微杜,立刻用杯子敲桌面,引起杜大娘的注意回头看。杜昙英同她摇摇头,不意她打住话题,莫再说下去。
青青已到了会找爹的年纪了,不管谁对谁错,都是大人的事,她不想青青小小年纪便对爹亲和异性生了坏印象。
“好好好,昙英,我知道了。唉,只能说一切都是命啊!”明白杜昙英的考量,杜大娘深叹一口气,打住话题。
“大娘先别生气。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提议,大娘听听可好?”
“什么办法?”杜大娘眨眨眼。
“我说出提议之前,想先请问大娘跟杜姑娘,你们是不是武峰凤鸣村的人氏?”方采衣询问道。
提起出身地,不知怎么地,杜昙英脸上突然出现了防备,杜大娘本欲开口答是,却让杜昙英暗暗掐住手制止,于是只好改口否认。
“凤鸣村啊……我们是听过这个地方,不过不是凤鸣的人。”
“那请问大娘,你们的子夜昙从何而来?”
“子夜昙?这……是……”杜大娘眼神闪烁,欲言又止,好半晌才回道:“啊,对对对,是当初一位路过的姑娘送给我们的,那姑娘说过她就是凤鸣的人。”
听见有位凤鸣姑娘送过她们子夜昙,萧敬天和方采衣神色倏地紧张起来,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后,方采衣续问道:“大娘,你可还记得那位姑娘的长相?”
“哎呀,人老了,都过这么久了,哪会记得啊?萧夫人啊,你为何会突然间起我们的出身地?”
“哩,没什么,纯粹是好奇而已。”
希望变成失望,方采衣的语气里有难掩的惆怅。
“因为天朝只有凤鸣村一地产子夜昙。方才进屋时,我注意到这小屋前后四周都种植了子夜昙。这种品种的昙花花性相当特殊,可观赏,可食用,更可佐药,只可惜六年前一场天灾毁了凤鸣村,让子夜昙从此绝迹。失去这味珍贵的药材,我惋惜不已;没想到今日竟能再见子夜昙,真令我如获至宝,欣喜不已,此番相遇正是时机啊!”
“天灾毁了凤鸣村?萧夫人,可否请你再说详细一点?”听”见故乡遭变,杜大娘和杜昙英两人好生讶异。
“凤鸣村让六年前的一场大地震给震毁了,这震来得突然,毫无预警,全村无一人生还。”
“村毁……人亡……”杜大娘喃喃低语着.和杜昙英无声对望的眼神里诉说着只有彼此才懂得的心情。
半晌,错愕与伤心自眼底褪去.杜大娘和杜昙英相视而笑,是轻松、也是释怀。
“昙英,一切都过去了。”杜大娘疼借拍拍杜昙英的肩。
她眼眶泛红,微笑意会点了头。
杜大娘母女不寻常的反应让方采衣颇感纳闷,虽然杜大娘矢口否认,但她就是觉得杜家母女和凤鸣村一定有相当的关系。
六年前凤鸣村毁于地震,子夜昙花也就这么绝了迹,孰知,六年后昙香再现,不知昙香人儿是否依然安在人间?好友的托付……一直未能帮他如愿哪!
暂时撇下心头的疑问,方采衣跟着出声鼓励:
“是啊,大娘、杜姑娘.不论过去的风风雨雨人活太世上,一定要往远处看,继续往前走。今日的一切真可说是老天的巧安排啊!我们夫妻俩的一位好友遭人所害,身染剧毒,命在旦夕,唯一能挽救他性命的解药就是子夜昙。认真说起来,你们才是我好友的恩人啊!因为放眼全天朝,只有你们点头,他才有活命的机会。”方采衣眉敛正色,说得认真。”
“萧夫人.别这么说,救人是大功德,我跟昙英都十分愿意的!”
“那就放心跟我们走!离开这里,随我们一起到翠峰,那儿将会是你们可以永远安身立命的地方。你们可以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地生活,再也无须担忧会受人欺侮、会被人赶走。”
萧敬天一番坚定的承诺,让杜昙英和杜大娘听得心动了。
样德镇已经待不下去了,往后,再无退路,那么,就只有往前走吧!这对热忱的夫妻貌相慈善、气质出众,绝非坏人。
杜昙英和干娘相望,同时点头,许了默契,达成共识。
“好,一切都听两位恩人的安排!”
杜大娘一个颔首,一声好,为杜家决定了全新的未来。
***
五月,初夏。
平地已渐感暑热,山区调异,犹觉春寒料峭。搭乘马车,一路沿山路行来,眼前所见尽是翠绿葱郁,林木高壮,生气盎然;呼息所闻皆是清新舒畅,空气干净,环境幽静,山清水秀,果不负“翠峰”之名。
每一处转弯都是令人惊艳的好风光,沿路不断给杜昙英惊喜。对她而言,这里简直就是世外桃源,还没到目的地碧心山庄,她就爱上这个地方了。
老天疼惜啊,让她的人生于再次遭逢绝境之际,又得贵人相助,为她们一家三口找了这么一处绝佳的安身立命之地。抬头看着头顶的朗朗晴空,杜昙英心中的欣喜和感谢真不知要如何用言语形容!
青青窝在干娘怀里安睡着,抵不住舟车劳顿奔波疲累的干娘,也打起吨来了……看着她最爱的两名亲人,熟睡的脸庞满是安详,杜昙英满足地笑了。
拐个弯,平坦的人工小径出现在眼前,远远可见题有“碧心山庄”之名的牌匾,属于她们一家三口崭新的未来,将从那里开始。
***
碧心山庄,正门。
嘶嘶马呜犹如报喜黄营,让山庄内忧心主子病情的人们重展笑颜。
福总管获报,立刻奔至大门相迎,后头跟着福大婶和一群人。
人人脸上都是欣喜至极的表情,盼了数日,可终于把主子的救星给盼来了。
许久不见,众人几句寒暄,萧敬天为福总管引介杜昙英一家三口后,福总管立刻做了安排。杜昙英一家由福大婶领着,先带往山庄内安顿;萧敬天夫妇则随福总管前往江天衡居所“衡院”,让方采衣先行诊视江天衡。
碧心山庄内,各厢各院统一设计自成独立院落,杜昙英一家被安置在离衡院不远的“落月轩”内。初到此地,没想到福大婶竟将她们一家安排住在庄主的居所附近,教她又讶异又惊慌。杜大娘出面百般推辞,却拗不过微笑慈祥的福大婶,只好乖乖在落月轩安住下来。
半个时辰后,一切安顿妥当,福大婶依着方采衣的叮咛,带杜昙英来到衡院。
穿过回廊小径,不难发现碧心山庄处处是风景,庭园造景设计精巧,林木扶疏、花团锦簇;步行间耳畔尽闻风拂鸟鸣,流水爆爆、自然气息涤净身心,仿佛将有羽化成仙之感。
沉浸在如此浑然天成的山水间,杜昙英几要忘了自己,直到撰有“衡院”两字的牌匾落人眼帘,她才恍然回了神。
天衡,今后需要她照料的孩子……
稍早,还在祥德镇的旧家时,她担忧平庸的自己无能担此重任,干娘代她对方采衣说出忧虑,可没想到方采衣却笑着安抚她:“呵,你要照顾的那个人现在跟个奶娃儿没什么两样。”
奶娃娃啊!她是生养过奶娃娃,可那也是好些年前的事了……
早上路行匆匆,方采衣说得轻松,她却听得借懂。
她只懂种昙花、煮昙花、吃昙花,只带过青青一个奶娃娃,光凭她种的子夜昙,真能救那个叫做天衡的娃娃性命吗?
尽管她一再询问、尽管方采衣再三保证,杜昙英的心却随着目的地一步步接近而益发不安。
***
衡院,主屋。
屋内安安静静,福大婶将人领到,福总管得知主子确切的病况,两个老夫妻偕步离去。萧敬天带着药方,也尾随离开,为好友煎药去。偌大的屋里只剩下方采衣、杜昙英两个“站着”的和床榻上那个昏迷不醒“躺着”的。
方采衣微笑不语,气定神闲坐在案前撰写药方;杜昙英目光游移,在房内四处张望,愈看心愈沉,愈瞧心愈慌。这……这屋里只有她自己、方采衣和那个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男人,哪里有奶娃娃?
病中的男人有副精壮高大的身子,脸色因中毒而死白,双眼让白布蒙着,落后紧抿,似是忍着极度的痛苦,若不是尚存微弱的气息,杜昙英真要以为这男人死了!
杜昙英真的慌了!赶忙走近方采衣身边,用手推推她。方采衣从容写完药方,才回头起身看着杜昙英。
小脸因紧张焦急而胀个鲜红,一双被白布包住的手在空中比划着,有些慌乱,像是在说……“大人”;接着双手移到胸前做了个“襁褓”的动作。
一脸尴尬地表达完,杜昙英万般委屈,直瞅着方采衣望虽然她口不能言,可那一双温柔的黑眸里却明明白白写着你骗我!
“呵,杜姑娘,你‘言重’了,我真的没骗你啊,天衡现在病成这样,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四肢僵直,简直一块木头差不多,就算有唯一解药子夜昙之助,也得花上十天半个月才下得了床。这样的病患跟奶娃娃的确是没两样啊!我只是没说明白碧心山庄的‘江庄主’跟中毒的‘云衡’是同一人而已。”
螓首微摇,神色犹是无助无措。娇弱的模样,让人见了不住心怜。
“你是想说大人和奶娃娃是不一样的,是吧?”方采衣看着她的眼神猜测道。
嗯!闻言,杜昙英用力地点点头,腼腆笑了。像个娃娃并不表示一定就是个奶娃娃,原来都是她自己会错了。
这女子清秀娇妍,初见并不觉得她生得美,可相处下来看久了,愈是觉得她耐看,温柔中透着坚毅;最灵活的是她一双黑眸,水灵灵的,就像随时会说话似的,她的喜怒哀乐在顾盼流转间早已诉说个分明。
口不能言,老天给了她一双会说话的灵活大眼,弥补了遗憾。
“呵,杜姑娘,合该是我话没说清楚,让你误会了。你别担心,他只是个男人,又不是毒蛇猛兽,也不会咬你,天衡很好照顾的。放心,你一定可以胜任这个工作。”方采衣鼓励着,心头对杜昙英排斥异性的反应有些纳闷,都是一个孩子的娘了,怎会怕成年男子怕成这样,尤其对方还是个濒死之人啊。
就是个男人,她才怕!方采衣并不知道她是未嫁产子啊!心理上、生理上,她郡还是个大姑娘家,要她照顾这个陌生男人,简直要她的命。
“杜姑娘,我知道要你一个弱女子照顾一个陌生男人,礼教道德上来说,是过分了些,可是为了天衡的性命,我不得不强人所难。想不想知道,若没有你的子夜昙救命,天衡会变成什么样?”
方采衣停语,看杜昙英正专注倾听,她开口续道:
“天衡遭人下了一种叫做凌迟的毒药。凌迟是西疆边境民族以陈年毒雪参所研制出来的,毒性缓慢剧烈,中毒者初时会昏迷,七日后醒转,清醒之后意识清楚,但口不能言、目不能视、四肢俱废,只余听力,整个人犹如一具死尸,再无抵御能力,只能坐以待毙,快则三个月,慢则一年.身子慢慢受毒的侵蚀,最后将全身溃烂而死。”
话才说一半,方采衣正欲继续说明如何用子夜昙来医治江天衡,耳畔却传来便咽吸泣声,抬头一看,杜昙英早已难过得红了眼眶,泪水在眼底打转。
不论亲疏与否,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光想江天衡身染剧毒,若无解药,必须遭受种种折磨的惨状就教杜昙英万般不忍,那个下毒之人好狠的心肠啊!
有什么天大的仇恨,严重到要让他对人下如此毒手?
太残酷了!
好个心肠软又善良的姑娘。
方采衣在心中暗赞道。
杜昙英提袖拭去眼泪,双手搭上方采衣的手腕,对她点点头。方采衣领会杜昙英的意思,欣喜若狂:“杜姑娘,谢谢你!多谢你的慨然允诺,这么一来,天衡就有救了!来,我告诉你,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合作来救治天衡。”
方采衣按部就班详细说明,杜昙英一字一句仔细地听,牢牢将每个步骤记在心里。她自幼记性就好,失去说话能力这六年来,记忆力更是大幅增进,口里说不出的,字识不多写不来的,统统往脑子里丢,长久下来,早已练就凡事过目、人耳皆不忘的好本事了。
“杜姑娘,我能叫你的名字吗?这样亲近些。”方采衣问着。
杜昙英微笑颔首。
“昙英,你慨然允诺,愿意相助天衡的这份恩情,我不能不报。”
闻言,杜昙英拍拍方采衣的手,慎重地摇了摇头,随后又指了指外头,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方采衣知杜昙英意指他们夫妇救了她们一家,又为她们找了容身之地,早已足够。
“别跟我见外,相逢就是有缘,我们投缘得紧,以后大伙儿都是朋友了,我也不跟你客气什么,我能回报的当然也是我能力可及的事。”
杜昙英使首微侧,莹黑大眼转呀转,仿佛就像在问着要回报什么?
“你的哑疾,听大娘说,你是六年前才开始无法说话的,身为大夫,我很好奇,史想了解,想试试看能否治愈你的病。来,让我先诊诊脉,好不?”
杜昙英顺从伸出手,让方采衣轻轻解开她手腕上的白布一角,进行把脉。
“脉象正常,昙英,你的哑疾应是后天所致,而非与生俱来。”
半晌过后,方采农说出诊断结果,杜昙英颔首,表示无误。
“可有伤及喉咙?”
杜昙英摇摇头,只有她和干娘知道,她的口不能言是心结所致,要开口,除非解开心结,亦或奇迹出现,否则无望。
冷不防,方采衣取出扎针,用力朝杜昙英的手臂上刺去。方采衣的举动来得突然,杜昙英较不及防,臂上结实挨了一针,酸软热麻的痛传来,让她眉头微餐,口中逸出轻微的呼喊。
“能喊疼,表示你的喉咙正常,没有问题,看来问题的症结在于心。昙英,你心中一定藏了什么事困住了你,才让你无法再开口说话。以后住在碧心山庄,你就是你自己的主人,没有人能左右你、伤害你,你尽管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凡事顺其自然,顺心而行,时日一久,心结解了,我想,你终有一天会再开口的。”
杜昙英点点头,回方采衣一个微笑,表达感谢。
从和方采衣对望的目光里,杜昙英看到了希望。老天垂怜,因为子夜昙,她的人生从绝境处再逢生机,虽然不知道未来会是怎生个模样,但她愿意尽她最大的力量,陪着干娘、带着青青,用心照顾这位生病的庄主,在这个山清水秀的碧心山庄,重新开始。
***
隔日晨起,落月轩庭园内外已是杜昙英熟悉的景象。萧敬天神通广大,不过短短一日不到,已差人将她祥德镇旧家中所种植的子夜昙全数移植到碧心山庄来。
昙花花季从每年的四月一直开到十一月底。子夜昙花性特殊,子夜开花,寅时末了凋谢,凋零前一个时辰为最佳采收时机,采下后,可维持半日不谢。杜昙英自幼与子夜昙为伍,共同成长,对其花性极其熟悉,不论在故乡凤鸣,亦或而后辗转在外地生活,只要带着子夜昙,她就能活下去。
昙花落地即生根的天性,正如她坚韧不愿向命运屈服的个性。
子夜昙,她生命里再熟悉不过的清香,早和她的命运融为一体。这些年,在绝境处,它为她带来了生机,但也会为她带来危机,就在那一年的清晨……
思绪游移,不自主又要撬开那个刻意尘封的记忆,杜昙英元由红了脸,赶忙扼住思维,不让自己再多想半点半分。
今儿个是怎么着?困境转为顺境,一切平安顺利,多些空暇在花前闭晃,竟然胡思乱想起来了。
碧心山庄清静幽雅,与世无争,杜昙英由衷希望在这个世外桃源,能够暂时转移青青的心思,别让青青再央着她讨爹爹了。
她无言以对,也确实”无言以对”,因为……连她都不知青青的爹如今身在何方啊I
那人只是自私的她用来对抗命运的一只棋子,他和她只是曾经有一朝露水姻缘的陌生人……
垂首看看手里的竹篮已经满了,她心思飘渺,神游太虚,不知不觉竟摘花摘过了头。
再抬头,望见远方的天色微微透光,杜昙英赶忙挽起竹篮,快步往厨房而去。从今天起,就是她正式接下照顾江天衡工作的开始。
一个时辰后,晨成降临大地,厨房里有厨娘协力,杜昙英依着方采衣开的药方,佐以子夜昙,煮出十大桶的昙花水。
一想到这锅里煮的是主子的救命水,厨娘一脸认真慎重,杜昙英指什么,她们就加什么。这姑娘不会说话,可神态温柔亲和,不管正在烧水的厨房理气温热烫烫,头上发际也沁着汗珠,却始终笑容可掬,无半点不耐,再加上这姑娘是她们主子的救命福星,厨娘们自然而然对杜昙英生了好感。
杜昙英丝毫不察她在不知不觉间早已掳获人心。
以子夜昙花煮水沐裕浸泡,是逼出凌迟的毒素,加速江天衡恢复知觉意识的第一步。在凌迟毒素未解八成之前,江天衡的双眼终日必须以药布包覆保护,以防万一。方采衣诊断,以此方法诊治,七日后可驱散凌迟三成剧毒,恢复些许意识;十五日后,江天衡应可完全清醒,四肢可以移动,甚至复原情况良好的话,能下床四处走动了也说不定。比较麻烦的是眼伤和说话能力,这两样需要花费较长时间治疗,需待江天衡恢复意识之后,再行处理。
第一天,药治,杜昙英被泡在桶里的江天衡给吓得脸红耳热,狼狈偷溜到屋外呼吸新鲜的空气。她直恼自己这么没用,庄主病得昏迷不醒,泡药治自然是要脱光上身泡,未来庄主要复原,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她得争气点,不能再见了陌生男人的胸膛就脸红得不像话。
她很坚强的,杜昙英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对,她很坚强的。当年为了求取生机,连那样的事她都敢做了,如今不过是照顾一名身染剧毒、病重得跟个奶娃娃一样的陌生男人,又有什么好怕的?
许是心里打点好了,第二天情况好些,第三天渐成自然,长达两个时辰的药浴时刻,添水、换水,多少总还是会撞见裸着上身,泡在药桶里的江天衡,杜昙英倒渐渐习惯了,虽然还是会脸红,可是情况好多了,双颊微生红晕的模样,旁人见了,只会当她是被热水蒸气给熏红了脸。
有唯一解药子夜昙之助,江天衡的病况有如神助一般,出现惊人的进步,复原的情况甚至远远超过方采衣的估算。
第四晚,药浴结束,打小就是江天衡奶娘的福大婶帮他更衣完毕,萧敬天和福总管一人一边扶着江天衡,杜昙英端来汤药,准备喂他喝时,江天衡右手的手指突然动了好几下,瞬间房里有那么些许的错愕沉默,接着爆出众人惊喜的呼声。
“我没看错吧?少爷……少爷的手动了!他有感觉了!”
“没错,没错,老伴啊,我也看见了!老天保佑啊!”
福总管夫妇不约而同双手合十,感谢老天,真情流露的模样让杜昙英为之动容。
萧敬天也惊喜于好友病况有如此惊人的进步,只有方采衣不语,一双水瞳滴溜转,似是在沉思观察着什么。
“妹子,你在想什么?”萧敬天发现了妻子的异状。
“天衡病况的进展好得出乎我的预料。虽说有大量子夜昙相助所产生的奇效,但正常而言最快也要七天,天衡才可能慢慢恢复意识。今天不过是开始治疗的第四天,天衡就有意识了,他的求生意念坚强得令我佩服。一定有什么力量在促使他、支持他!”方采衣说出心头的推论。
“会不会是天衡想早一日清醒,好找对方报仇?”
“这也不无可能。可大哥你也知道,依照天衡的个性,他并非好战好斗之人,复仇应该不是促使他积极求生的最主要因素,我想一定还有其它原因,这几日我们再仔细注意观察看看。昙英,麻烦你了。”
杜昙英微笑颔首,萧敬天扶着江天衡的身子,由杜昙英喂药,萧敬天再以内力辅助,让药汁顺利下肚,发挥疗效。
杜昙英坐在床榻,徐缓喂了半碗药,就在此时,江天衡的手指不但再次动了,而且是双手一起动,此举让众人再度惊喜。
“是昙英!”方采衣突然道出杜昙英之名。
众人转头,面露疑问之色。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肯定是昙英让天衡恢复了意识。”
方采衣坚定的结论又吓着了杜昙英,她慌张地直摇头,不敢居功。
“啊,我明白了!”福总管击掌,恍然大悟:“一定是昙英姑娘身上的昙花香所致,少爷最爱的就是昙花。敬天、采衣,你们也知道这些年少爷心头最牵念的就是昙花呀!”
“嗯,福叔这么说很有道理。”萧敬天夫妇点头认同。
昙花呀昙花,萧敬天夫妻俩不约而同想起六年来江天衡心头老悬念着,却未能如愿的心事。杜昙英,以昙花为名,以昙花营生,如今又以昙花救人,这缘分何等巧妙!
“昙英,你真是老天爷派来拯救天衡的福星。”方采衣微笑称许。
杜昙英一听心慌慌,唤首猛摇如拨浪鼓,一脸诚惶诚恐。只恨她口不能言,她真的担不起“福星”这个称呼,这一切都是老天保佑,是方大夫的医术巧妙,更是庄主吉人天相,福大命大,跟她这个卑微的女子无关啊!
“杜姑娘,你太谦虚了。既然少爷认定了你的昙花香,老人家我有个不情之请,想拜托杜姑娘。”福后管说完,便要下跪请求。
此举又吓着了杜昙英,她赶忙放下汤药,跑来搀住福总管的身子,猛对他摇头,又以手势示意,要他有什么话尽管说。
“少爷是碧心山庄所有人的支柱,也是江家唯一的血脉,绝不能有任何闪失。有你照顾,少爷复原得好快,因此老人家我想厚着脸皮拜托你,除了喂药的时候,请你有空就多来陪陪少爷,昙花香能够刺激他的意识,你一定是老天爷差来帮助少爷的仙子,我家少爷的病就拜托你了!”
心疼主子受难,福总管说着说着,忍不住悲从中来.老泪纵横,杜昙英见了不忍.心一款就占头答访了。
“多谢杜姑娘,多谢,多谢。”福总管夫妻异口同声道谢。
杜昙英脸皮薄,最受不得别人道谢称赞,小脸一红,快步取回汤药,继续专心喂江天衡喝药去了。
屋里安安静静,只有调羹和瓷碗碰撞的声音。
看着江天衡苍白无血色的脸庞,经过几日的调养,已恢复些许的红润,教关心他的众人欣慰不已。
老天疼惜,原以为身中不解之毒的凌迟,定是脱不过这场劫难了,却没想天意冥冥.出现了杜昙英和子领先昙,让他得以脱出死劫,有昙花解语人和子夜昙花之助,他的康复指日可待!
昙花呀昙花!六年来,江天衡念念不忘的牵挂……
看着窗外即将圆满的月,福总管幽然长叹:“唉,再过几天就是五月十五了,可惜今年少爷身染重病,无能为力,他康复之后,不知会有多自责遗憾啊!”
五月十五,听闻这个日子,杜昙英神色微变,亦回首人J莹月,五月十五这一天,是她长久以来刻意不愿再去多想的日子。
看福总管凝重的神色,这一天难道对碧心山庄、对江庄主也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在吗?
隐隐约约间,杜昙英突然有种感觉,她和碧心山庄似乎有种说不出的奇妙缘分在,但再细问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反而找不着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