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争气的泪珠滑落,她伸手拭去。不该为这种事流眼泪的!就算再穷,她也不需要低声下气,只为了赚点微薄的金钱便讨好他人……
天空突然飘起了雨丝,路上的行人纷纷走避,史蔚晴却恍若未觉地径自走着,眼泪与雨水交织而下。雨势愈来愈大,从绵绵细雨变为倾盆暴雨,打在她身上更是疼痛不堪。
要怎么办哪?十万块可不是小数目,难道老天真的不给她翻身的机会?史蔚晴暗自苦恼着。
路上积水障蔽了颇深的窟窿,她不经意地踩进一池水洼中,毫无提防地栽倒在地,溅了一身泥水。
屋漏偏逢连夜雨!洗衣服还要浪费水钱,她回家绝对会被老妈狠刮一顿!
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沮丧地发现脚踝扭伤了,现下的她连动动脚都是奢望,更甭提爬起来了。
呜……得到国术馆让人糊药膏了,还得被敲一笔竹杠,心疼啊。
心情已经够低落了,加上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史蔚晴简直哀伤得想自行了断残生。感伤的情绪牵动了泪腺,她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起来。
为什么她要碰上这么多惨事?
回顾她十八载岁月,虽然没什么可歌可泣的善行,倒也不曾有杀人放火的不良纪录,偶尔心情不错还会捐几十块钱给募款的义工,三不五时看见过马路的老太太还会扑上去搀扶一把,就算上不了天堂,起码也不必下地狱玩钉床吧!
难不成非得要造桥铺路,初一、十五广开粮仓救济贫苦才叫好人?可依她的惨况,还得靠人救助咧!
路上的行人纷纷对她投来异样的眼光,但就是没人肯来扶她一把。世态炎凉,她对黑暗的人性已经没什么期盼了,只希望自己争气些,快快站起身来。
雨愈下愈大,史蔚晴的心情由悲怆逐渐转为恶劣。正当她努力地想把自己从一片泥泞中拔出来时,两盏车灯倏地朝她照来,强烈的光线让她睁不开眼,眼见车子渐渐驶近,她只能乖乖坐在地上等候命运之神的判决──
「吱」一声,原先恐有辗过她之虞的车子及时煞车,在距离她半公尺不到的惊险距离停下,吓得史蔚晴肝胆俱裂!
「搞什么鬼?会不会开车啊你!」
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作的史蔚晴终于爆发,霍地一声站起身,完全忘了她脚扭伤这码子事,气势汹汹地飙到车前,举起脚就是一阵乱踹。
「开什么奔驰车?我这么大一个人杵在这里,你还直接朝我开过来!你是不是嫌自己车太好,想撞个凹洞来玩玩?很好,本姑娘今天就成全你──」
踹了十来下还不过瘾,她索性脱下鞋子,用鞋跟朝引擎盖猛搥,还兼左右摩擦留几条刮痕,把一台金光闪闪的雪白奔驰车搞得东一块伤西一块伤的。
喔!她憎恨这些有钱人──
「妳疯够了吗?」
冷不防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史蔚晴一愣,停下手边的动作;抬起头,她望见一个男子冷眼睇视着她,五官不带任何一丝情感,连语调都是绝对的平淡。在他身边,一个司机打扮的男人替他撑伞遮雨。
史蔚晴的眼中射出雷电。又是一个有钱人!而且是刚刚在餐厅里遇上,明知她的无辜,却不愿替她说话的烂人!
「还、没!」
她从牙缝里进出这句话,心一横,索性手脚并用地爬上引擎盖,当跳弹簧床一样在上头边叫边跳。
「我就是要疯!怎样?不爽啊?来扁我啊!反正你们有钱人都看不起我们这些贱民,我才不怕咧!来啊──」
傅熙棠不予置评地睨睨她。「好,那妳跳累了再叫我一声。」
刚刚他在餐厅里目睹她失控的一面,还以为这女人会趴在电线杆边哭得死去活来,没想到现在一见,却是这副暴走状态。湘匀还怕她会想不开寻短,逼他开车在大雨中找寻这女人的行踪,看来真是多虑了。
这女人受到打击时不会自残,不过倒是会摧残其它东西。举例来说,他的座车便是受害者。
「少爷……」撑着伞的阿正为难地看着主子。这台奔驰车已经被那怪怪的女人弄得伤痕累累,再让她继续践踏下去,恐怕车盖会凹陷好几个洞……
「没关系。」傅熙棠不为所动地说:「奔驰的钢板够硬,让她去踩,大不了再重新烤漆。」
发飙中的史蔚晴耳尖,听到这段对白,一把心头火烧得更炽烈,跳得也就更用力。
「好,你阔嘛!我今天不把你的车弄成废铁,我史蔚晴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我后车厢有工具,妳要大榔头还是千斤顶?」傅熙棠不以为意地提供破坏用凶器。
「哼,省了吧!」被激得失去理智的史蔚晴愈来愈火爆,开始伸脚去踹挡风玻璃,弄得碰碰作响。
「少爷……」阿正缩着脖子又唤了一声。眼看围观的人愈来愈多,好象在看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再闹下去,恐怕连卖烤香肠的阿伯都要来摆摊赚钱了。
傅熙棠一摆手,冷然无情的眸子浮现一丝感兴趣的光芒。他倒要看看,这个暴力女子可以搞多久。
「喀吱」一声,挡风玻璃在史蔚晴狂暴的摧残之下,开始出现一条条蜘蛛网状的裂痕。
阿正吓得面无血色。这女人是酷斯拉转世吗?赤手空拳就把挡风玻璃给毁了!
而傅熙棠只是一径地瞧着,完全没有喝止她的意思,好象还愈看愈上瘾了。
眼见史蔚晴的暴力倾向逐渐朝向不可控制的状态发展,忽地一个轻轻柔柔的女声从奔驰车窗内飘出:
「熙棠,你还不赶快把她带进车子里?人家全身都湿了呢。」
「表小姐……」阿正如逢救星地向沉湘匀发出求救的眼神。这个在引擎盖上玩跳跳乐的女人疯了,连主子都变得怪怪的,还一脸很欣赏地盯着她瞧。
傅熙棠不为所动。「湘匀,她高兴闹就让她继续,反正丢脸的是她。」而且看这种平时欣赏不到的表演乱新鲜的,反正他付得起修车费,再重买一台也不是问题。
沉湘匀叹口气。「熙棠,不要孩子气。」
傅熙棠仍连眉头也不皱一下,泰然自若地瞻仰他濒临毁容的座车。
沉湘匀眼见劝说无效,只好自己推开车门,不顾阿正骤变的脸色,淋着雨走向正在使劲拔雨别的史蔚晴。
「妳冷不冷?我替妳擦干头发好吗?」
「表小姐!妳不可以淋雨啊!我会被老爷杀掉的!」阿正惊恐已极地对着沉湘匀鸡猫子鬼叫,一面想把雨伞挪近她,却又担心少爷淋到雨,左支右绌地搞不定状况。
「不要紧。」沉湘匀微微一笑,美丽的脸蛋上有着从容自若的优雅,从LV提包里掏出一条丝质手绢,仰着头将手绢塞进史蔚晴紧握着的拳头中。「淋雨之后,很容易头疼的。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先上车,有什么事情我们好好谈──」
「那个在车上跳的!」傅熙棠突然爆喝一声。
史蔚晴闻言一下子停手,傻楞楞地看着被折成三段的雨刷,彷佛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粗暴的行径跟大金刚出巡没两样。
「妳家很穷?」从她方才歇斯底里的咆哮声听来,似乎如此。
史蔚晴没作声。
「那还不赶快给我滚进车里。」傅熙棠语气仍一径地淡漠:「淋雨之后会感冒、感冒之后会发烧、发烧之后要看病、不看病就会转成肺炎、转成肺炎要住院、如果妳没有健保又没买保险,那就准备直接『抬去种』──」哎呀,人咧?怎么突然从引擎盖上消失了?
见着他梭巡的视线,沉湘匀伸手点点车窗。「她已经上车了。」
「噢。」傅熙棠点头;看来这小女生还颇知自保。他打量着花得彻底的挡风玻璃,及剩下一小节在风雨中颤巍巍的雨刷。「阿正,打电话叫管家再开一辆车过来,等会儿你把这台送到厂里去修一修。」
「知道了,少爷。」阿正同情地看着凹陷的车盖上一洼积水,那坑像是用铁锤敲出来的一样深。
傅熙棠转身,无视于雨丝一点一滴打在他上好质料的西服上,不经意低头一瞥,就看见车厢内方才狂啸粗暴的女孩此时缩着肩膀、蜷成一团,湿漉漉的黑发遮盖着她的面容,像是遇上暴风雨的雏鸟狼狈而无助。
「阿正。」他唤着司机。
「少爷?」阿正赶忙迎上前来。
「再打通电话,叫管家顺路买点毛巾跟热可可;还有,叫他动作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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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敞的BMW轿车后座,史蔚晴揽着一条大毛巾,膝盖上捧着的是热呼呼的可可。她的头低低的,看不清楚表情。
「哈啾!」坐在旁边的沉湘匀突地打了个喷嚏。
傅熙棠透过后照镜看她,皱紧眉头:「湘匀,拿毛巾把妳头发擦干。」
「我没关系的……哈啾!」她还想故作若无其事地笑笑,岂料鼻子一皱,又是一个喷嚏爆出。
「对不起,造成你们的困扰了。」一直没开口的史蔚晴却说话了:「我不是有意要破坏你们的车子的,只是……」
只是她被领班势利的态度给搞得抓狂,所以看见有钱人开的高级奔驰车更是妒火攻心,于是施以暴力破坏……这什么鬼理由啊?她自己光是用想的就觉得狗屁倒灶。
也幸好车上两人没对她那句「只是」多加追问,坐在她身边的美女只是体谅地朝她笑笑,接着又山崩地裂地继续打喷嚏。而在前头开着车的冷脸男子,则是秉持着从初见面以来就没丝毫变动的一号表情,冰凉凉地从照后镜瞄她一眼,瞄得她全身发凉之后,就专心地开自己的车,不吭一声。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史蔚晴傻呼呼地东张西望。她要被载去哪里?「不好意思,请问我可不可以回我家──」
「那台被妳蹂躏过的车已经送厂修理了。」傅熙棠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闻言,史蔚晴全身的血液都冲往大脑。
送修?奔驰车送修?阿娘喂啊,那可是奔驰车耶……即使她刚刚已经把车头的标志拔下来拋了个老远,也不会改变那是台奔驰车的事实……这下可好,工作没找着、脚踝还扭到,现在又搞出一笔天上掉下来的债务,她回家不被老妈宰了绞成肉酱才有鬼!
「……那我看我还是先不要回家好了。」史蔚晴虚弱地为她方才还没讲完的话下了结论。
车窗外的景物唰唰掠过,从一开始的车水马龙,到逐渐走入郊区的静谧荒寂,车子转入邻近的山区稳稳爬坡。
「呃……不好意思啊这位先生,」史蔚晴的表情愈来愈神经兮兮:「我们……现在究竟要到哪里去啊?」该不会是要把她载到山谷里弃尸吧?
这一对男女看来都是「框金搁包银」的富贵人家,总不会计较她这小人物恶意破坏奔驰的罪行,恨到了要杀人毁尸泄愤吧?!
傅熙棠连脖子都懒得转,只是用眼角余光透过后视镜打量浑身沾染泥泞的小女生。
「先回我家,把妳的左脚踝包扎一下、洗掉那一身泥巴再说。」
「呃?你怎么知道我的脚……」史蔚晴很是惊讶。
「因为妳只用右脚踩凹我的车盖。」傅熙棠冷静地指出。幸好是用单脚,不然要是让她四肢健全地上阵,难保车子的水箱不会被踏到爆浆。
「这……歹势。」史蔚晴窘到极点,只好把脸埋在毛巾里,假装忙着喝热可可。
一路上寂静无声,开车的傅熙棠沉默无语,史蔚晴邻座的沉湘匀除了打喷嚏与擤鼻涕之外,一直无暇出声。
绕过几圈山路,只看见零零星星几栋别墅,几乎可以用人烟罕至来形容。她本以为路已到尽头,没料到一个拐弯,却见到柳暗花明的景致──
一座媲美英国皇家古典建筑的庄园!
史蔚晴傻呼呼地张大了嘴,还以为自己在梦里走进了旅游节目里才能看到的贵族城堡。
哇──看看那高雅气派的铁栅门,居然还是电动的!等等,前方那团白白雾雾的东西是啥?咦,不会吧,居然是环绕着希腊众神神像的大理石喷水池耶!
车子愈往庄园内开,史蔚晴的嘴巴就张得愈大。天啊,这就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心情吧?她被眼前华美的花园造景迷惑得眼花撩乱。这群有钱人真是有钱没处花,天都黑了,还这里打灯、那里照明的,果然是朱门酒肉臭──
「小姐。」陡地一个声音响起。
「等一下啦……」史蔚晴没空搭理,只顾着东张西望。那是玫瑰花拱门吧?哇──跟漫画里面的一样唯美耶!太梦幻了啦……
「小姐。」声音再度响起,不过这回已变得十分隐忍。「我不反对妳继续张大嘴巴鬼叫鬼叫,不过请不要为难管家,他要把车子开回车库了。」
「……啊?啊!对、对不起。」
史蔚晴一回神,看见已易主的驾驶座上,管家尴尬又为难的笑脸僵硬着,她脸一红,急忙卷起毛巾匆匆下车。
「不好意思,我看呆了,啊哈哈哈,真是丢脸……」
史蔚晴还想佯装轻松地打哈哈,沉湘匀愈来愈猛暴的喷嚏声硬是截断了她技巧欠佳的支吾之词。
傅熙棠一脸不悦,却还是没能掩住他眼底的关怀。「林妈!赶快带湘匀回房间休息,替她煮一锅老姜汤逼她灌下去,她刚刚又淋了雨。」
「哎呀!」胖胖的林妈闻声赶到,好心疼地牵起沉湘匀冷冰冰的小手。「表小姐就是不会照顾自己。快进来!把湿衣服换掉……欸,那边那位小姐,妳也快进屋子里呀!身上这么一团糟,快到里头打理打理。」
史蔚晴站在廊下,踌躇地望着屋内温暖而华美的灯火。
傅熙棠侧着脸睇她:「还不进去?」
「你家太漂亮了,我怕弄脏里面的地毯……」史蔚晴开始低头玩手指耍阴暗。
他冷笑一声,突然大步跨过去,双手抓住她单薄的腰,轻松往上一提。「妳是要这样让我提进去,还是自己好好走进去?」
「我用走的!我用走的!」史蔚晴差点尖叫出声。哎哟,悬空的感觉好可怕,这个人怎么这样凶恶啦!
双脚回到地面后,史蔚晴乖乖挪步走进屋内。林妈已经快手送上热饮,史蔚晴伸手接过,才喝一口,立刻又被林妈拖着跑。
「湘匀小姐要我带妳上楼泡澡、换衣服,还要妳务必放几滴祛寒的精油到水里。」
原来那个身子骨弱得戏剧化的美女叫湘匀。史蔚晴低头看看自己健壮依旧的身体,很怀疑现在需要祛寒精油的人到底是湘匀还是自己?「那她自己咧?」
林妈闻言,咧出大大的笑容。「这妳不用担心,表小姐已经浸在药浴里头暖身子了。」一旁还放了帮助呼吸顺畅的药草喷雾哩。
「妳再拖拖拉拉的,就不要怨我一脚把妳踹上楼。」傅熙棠安静没片刻,又开始出言恫吓史蔚晴。「数到三,一、二……」
「我上去了啦……」
史蔚晴的声音消失在楼梯尽头。傅熙棠满意地瞇着眼,接过秘书递来的几份企画书开始详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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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妈。」史蔚晴坐在床边鼓着腮帮子。「你们那个……男主人怎么这么凶啊?」
林妈眉开眼笑地睇着梳洗干净后的史蔚晴。洗去一身狼狈后,怎么瞧都觉得这女孩长得顺眼,她清清秀秀,邻家女孩的亲和气质最得长辈缘。「妳说熙棠少爷哪?其实少爷人不坏,就是说话刺耳了些、耐性少了些、脾气火爆了些、态度冷淡了些……」
史蔚晴翻翻白眼。这样还不叫凶,那她史蔚晴就是似水柔情俏佳人了。「他叫熙棠?」
「妳不知道少爷的名字?」林妈诧异道。她还以为这姓史的女孩是少爷的新伴儿呢。「这家姓傅,熙棠少爷是老爷唯一的孩子,难免得宠,脾气坏些也是理所当然。」
「喔。」反正有钱人家的小孩都嘛娇惯难伺候,跟她这种小穷人八字不合啦。
「欸,小姐,妳试一试这件衣服,一定很配妳。」林妈挽着一席从沉湘匀衣橱内挑出的裙装,催促她换上。
「不要叫我小姐啦,听起来好别扭喔。叫我蔚晴就好。」史蔚晴笑呵呵地接过衣服,那既轻又软的触感让她好惊讶。她低头翻找衣服的卷标,看到一排G开头的英文,她马上如遭雷殛。
「林林林林林妈。」她双手捧着那席裙装,尽量离自己愈远愈好。「我可不可以不要穿这件?」
「怎么啦?」林妈疑惑极了。「不好看吗?」她觉得这衣衫很衬她呀。
「嗯哼,怎么说呢?就是太好看了……」史蔚晴嘟嘟嚷囔。「我已经欠了一台奔驰的修理费,等一下又把洋装弄坏了,我做一辈子苦工都赔不完……」
「嗄?」林妈愈听愈迷糊。
「没有啦,林妈,我的意思是说,有没有那种一件三九九、还是两件五百的地摊货?穿那么贵的衣服我会很紧张耶!」要不然拿条抹布把她裹起来算了。
「这样啊。」林妈为难地踱向衣橱,左翻翻右找找。「湘匀小姐的衣服就这些款式,那件算是剪裁最简单的了……」
史蔚晴吞了吞口水,在胸前比了个十字架。「好吧!我穿。」
「衣眼换一换赶快下楼去,我都闻到厨房那儿姜茶飘过来的香味了。」林妈收走她换下的脏衣服,亲亲热热地领着史蔚晴下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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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熙棠侧卧在白色沙发上,原先穿得笔挺的西装敞开几个扣子,领带被随性地拉到一旁,漫不经心的姿态充满了时尚雅痞的气质。沈湘匀的姿态与傅熙棠却是大相径庭,她中规中矩地端坐在茶几旁,脚上穿著绒毛拖鞋,怀里揣着一枚暖炉,鼻梢因喷嚏不止而通红,长发沿肩披散而下,像极了典雅的日本娃娃。
「少爷。」林妈笑咪咪地凑上来:「蔚晴小姐洗过澡、衣服也换好了,我让她在这里歇着,姜茶马上就送过来。」她说着便转身步向厨房。
史蔚晴谨慎小心地移动身体,为避免弄脏洋装、酿成灾祸,她索性踮起脚尖、抓住裙襬,一副芭蕾舞伶即将登场献艺的姿态。
「……请问妳这是在干什么?」即使专心于手上的企画书,傅熙棠还是忍不住注意到史蔚晴鬼祟的行径。
「这……没事,没事。」史蔚晴干笑两声,迅速移动到沉涊匀身侧的沙发,落座之前还紧张兮兮地察看坐垫上是否有陷阱。
史蔚晴转头,看见栖于一旁的沉湘匀,忍不住关心问:「湘匀,妳身体好一点没有?」
刚刚听林妈说,湘匀小姐自小身体就弱,大补小补从没断过,伤风感冒是家常便饭,真是「水人没水命」。
「好多了。」沉湘匀浅浅地笑。她早就习惯了自己三天两头的病恙。「妳穿这件衣服好好看哟!哪像我,穿起来好象瘦竹竿在晾衣服。干脆就送妳穿吧!」反正也不太适合她。
「不好吧,这很贵耶!」开玩笑,GUCCI的啊,搞不好裙襬的价格都比卖了她还值钱。
「送妳就送妳嘛。」沉湘匀嘴一嘟,口气不容拒绝。
「……那就谢谢妳喽!」史蔚晴眼珠一转,喔喔……这么贵的洋装,不知道拿去当铺可以筹多少钱……嘿,她愈来愈有赤贫子女的样子了!
傅熙棠不发一语,在一旁冷眼观察史蔚晴的举止言谈,嘴角还是那抹似笑非笑的弧。
须臾,林妈送上了姜茶,热气蒸腾中,史蔚晴与沉湘匀捧着茶杯取暖聊天。
傅熙棠瞅着史蔚晴此刻毫无心机的笑靥。在「香榭」餐厅里,她说自己是来应征服务生的,不是下人;看她的年纪也不过十七、八,又是一脸清纯学生相,再加上先前仇视奔驰车的戏剧化举止……
该不会是穷人家的小女孩被富家公子骗财骗色,导致嫉富如仇吧?
那他还真该替她出一口气,纠正她对这世界的看法,以免今后她见车就搥、见人就打,危及国家百姓社会安宁……
「妳叫蔚晴?」傅熙棠突然一整坐姿,出声问道。蔚晴?为情?果然是她妈妈把名字取坏了,她才会为情所困。
突然听见自己被点名,史蔚晴吓得手抖,差点将茶泼到脸上。呼,好险好险,烫着脸不要紧,要是毁了衣服,她的资产又要锐减。小心抓稳茶杯,迎上傅熙棠的眼神,她很勇敢地直视回去。
「对……我姓史,史蔚晴。」她低头啜一口烫舌的姜茶壮壮胆。
傅熙棠皱眉。还姓史?这名字真的很糟。「我问妳,是不是有人对妳始乱终弃?」
「噗──」史蔚晴一口含在嘴里的姜茶瞬间喷出。她错愕地睁大眼:「什么始乱终弃?」
「喔……那看来是我猜错了。」傅熙棠看着林妈抓一条抹布赶紧前来收拾姜茶喷雾造成的混乱,庆幸自己坐得远,没被波及。「我本来以为妳那么讨厌名车,是因为与有钱人有什么纠葛……」
史蔚晴愣了愣,随后轻笑出声:「是有一些不愉快……不过跟肉体或仙人跳无关。」他想到哪里去了,啧。「只是刚刚在餐厅被领班修理,一出来又差点被你们撞死,一时情绪激动啦!」
一时情绪激动就有那种爆发力?还真是活生生、会走路的凶器。
「妳要找工作?」他马上抓住另一个重点。
「嗯……找工读生的工作,没办法,谁教我考上一间很贵很贵的大学。」还砸坏了一台看起来很新的奔驰车。
「哪间?」他好奇地问。
「就光邑学园喽。」都怪她平时不好好念书,填志愿卡不集中精神,现世报来得比什么都快。
「光邑?」傅熙棠眉毛一扬,露出很有兴趣的表情。
史蔚晴被搞得莫名其妙,偷瞄一眼正在专心喝茶的沉湘匀,用手肘顶一顶她。「喂……湘匀啊,妳表哥是不是一直都这样?话讲得那么短、还都讲半句,很难懂说。」刚刚跟湘匀聊天时,才知道那个傅熙棠是她表哥,一开始她还以为他是她男朋友哩。
「我习惯了。」沉湘匀故作神秘地笑笑,却没打算为史蔚晴解惑。她也想瞧瞧表哥下一步要怎么做。
「妳家很穷?」傅熙棠又继续他不超过五字的问话。
「以前还没那么穷,可是自从我爸帮他朋友作保、对方卷款潜逃之后就很惨了。房子被查封、存款被冻结,现在只能住在一栋看起来像鬼屋的废墟里面。」干嘛他问她就得答啊?史蔚晴觉得自己很像正在接受侦讯。
「喔。」那听起来真的满惨的,难怪她歇斯底里的。
「喔?」这是哪门子反应?
「时间不早。妳不打电话回去向妳家人报告一声,说妳还在人间吗?」傅熙棠淡淡提醒道。
史蔚晴如梦初醒。「对对对……」她转头探向摆在茶几上的电话,伸出手,半晌又缩回来。
傅熙棠挑眉。「又怎么了?」
「我现在才想起,搬家之后,我家还没牵电话线……」事实上也没打算牵。
「总有个人有手机吧?」太扯了,怎么会清寒到这种地步。
「我妈说,反正帐单缴不出来,她就全都没收了。」现在搞不好全都躺在当铺里也不一定。
傅熙棠一贯死鱼似的冷脸终于有了些动静。他叹口气,摇头道:「林妈!请妳拿一件外套过来给这位史小姐。」
语毕,他一把将赖在沙发上的史蔚晴拖起身。
史蔚晴大惊:「干嘛?」
傅熙棠白她一眼。「送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