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复一年,一条条洒满相思的秋道上,迷惘的人们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擦肩而过,没有谁停留,也没有人回首,即使我们始终都在寻找著彼此。
有一日,当我俩疲惫了,终于在交会的路口再次相逢,不如我们就约好,暂且都把心事放下,一同服一帖文火熬成的浓情。
在那碗中装盛得满满的,是由三碗爱,加上七钱的心,再慢慢熬成沸腾后的你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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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又泡了。
有过自家儿子太多逃家经验的天垒城城主夫人,在年满十六的天涯,即将在明日继任天垒城城主的这夜,领著天宫三山的长老们前往天垒城最高处的城楼,去见见那个在三日前已被她给关进城楼里,并派来重兵看守的天涯,准备告诉天涯明日继位大典的行程时,楼门一开,迎面而来的风雪,自那扇虽已加装了铁条,却仍遭天涯破坏的窗扇吹进屋内,当下阵阵凛冽的寒意,将每个人的脸色都给吹冻成寒霜。
“我是造了什么孽啊——”
再也忍不住满腔悲怆的城主夫人,率先呼天抢地的发出一声哀号,接著两眼一翻,直直往后栽倒,吓得一票长老忙七手八脚接住她,并扬高了音量朝外头唤人。
于是在这雪大风狂的寒夜里,雁荡山的主城一片灯火辉煌,城内一盏盏原本已熄的灯火再次点上,城外高举著火炬寻人的人们,手上火炬的光芒映在雪地上,将已披上夜麾的山林点缀得晶莹炫眼。
位于天垒城主城后头,城主夫人亲妹子朝露夫人所居的别院,此刻全院的人们,在收到主城传来的消息后,全都赶往主城去协助寻人了,而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朝露夫人,更是急著去安慰那个听说不知已昏过几回的亲姊。
被独留在别院里看家的海角,站在院廊上远眺著远方的主城。
他想不出天涯为何要逃。
身分血统高贵,集三千宠爱与期待于一身,且只要过了明日就将是天垒城城主,天涯究竟还有何不满?打小到大,有天资,有天分,集所有天字美评于一身的天涯,从不珍惜所拥有的一切,且生来就注定要当城主的天涯,更是视负责两字为洪水猛兽,总是能推则推、能躲即躲,若是没法推卸责任,天涯就使出令所有长老和城主夫人都跳脚的绝招——逃家。
他已经数算不清天涯到底逃过几回家了,而天涯也老是在嘴上说,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啥子责任都不必负,快快乐乐的浪迹天涯。
小天涯两岁的他,名叫海角,他与天涯两人,年纪相仿、武功不相上下,论起身材相貌,他俩亦不分轩轾,只是在他俩之间永远都有著一大段,他只能羡慕,如何也比之不上的距离。
名副其实天涯海角般的差距。
若是说,在这座雁荡山上,即将接任城主的天涯是天,那么世代皆无法脱离奴籍的他,就是地。
他是个奴,他这一生为奴的命运,在他出生前就已注定不能更改了。
听双亲说,他们的祖先原是海道的神子,真正算起来,还是海道里颇有威望的武侯,但百年前在两界之战时,海道节节战败死伤甚重,祖先因惧于帝国的六器将军,竟在海道生死存亡的关头畏怯而不肯出战保卫海道,战后,海道虽未亡,海道的神子们也存活了下来,但他们祖先,却因畏战之罪而被削除侯籍贬沦为奴。
一个叛国徒,在海道会有何种待遇?别说是海道,就算是在天宫或地藏,恐也同样不会好过,种种歧视与屈辱,并不是当年自武侯贬为奴的祖先所能承受的,自畏战的祖先悲愤自尽后,代代抑郁而亡的宗族先人们亦不在少数,直至他爹娘这一代,再也捱不下去这种苦日子的爹娘,带著还在襁褓中的他自海道出走,在逃至天宫三山外,被正欲前往天垒城投靠亲姊的朝露夫人收留后,这才稍微改变了他们这一族不能改变的宿命。
可他,依旧还是个奴。
只是从人人唾弃的罪奴变成了家奴而已。
那些他从不曾参与,却得背负的过去,自他懂事以来,他无一日不为此而感到不平,可再不平,又能改变什么?逃至天宫的爹娘,很安于这等无忧无扰的新生活与新身分,甚至为此感恩得在他仍在襁褓中时,即将他许给主人朝露夫人为奴,并誓言他家世世代代,都将为奴以偿重恩。
串串的咳嗽声,在安静无人的雪夜里听来格外清晰。
站在廊上的海角转过身,无声地走近屋廊尽头的厢房外,这才想起已有好些天没见著的小姐,在前些日子受了风寒。
年仅七岁的霓裳,是朝露夫人的女儿,同时亦是天涯的亲表妹,几年前在夫人的夫婿病逝后,夫人就与小姐相依为命住在这儿。
门内断断续续的咳音,令海角听得不禁皱眉,他愈听愈觉得她咳得厉害,像是要把心肝肺都给掏出来似的,听得好生不忍的他,本是想去找身为小姐奶娘的娘亲过来瞧瞧,但走没两步,他才想起方才娘亲随著朝露夫人赶去主城了,就连别院里那一大票私底下爱慕天涯的女仆们,也偷偷摸摸地溜出别院跟去打探消息了,而院里的家丁男仆们,在方才也都被召集出城去寻找天涯,现下整座别院里,就只剩下被留下看家的他,以及里头那个正病著的小姐。
在一连串不止歇的咳声过后,屋内安静了好一会,站在屋外的海角等了好一阵都没再听见她的咳声,有些放心的他本想离开门前,但屋内却在此时传来另一阵奇怪的声响。
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听到水声的海角,纳闷地推开门扉,探首进去瞧瞧里头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岂料定眼一看,赫然发现那个应是卧病在床的霓裳,竟下了床站在小桌边,两手握著水盆,并将整颗头都给浸在水盆里。
“小姐!”被她举止吓到的海角,忙不迭地冲进屋内,一把将她的头自水中拉出。
成串的水珠自霓裳的发梢与脸庞落下,海角拂开她一脸的湿发,见她像个醉酒的人,整张小小的脸蛋红通通的不说,还连站都站不稳,当他还在想这是怎么回事时,她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看清楚眼前的人是他后,她皱著两眉捧著自己的脑袋。
“我的头很热……”她说著说著又要把头栽进水里,他赶忙伸出两手将她给抱离小桌边。
抱著湿淋淋的她一掌探上她的额际,海角这才发觉它烫热得吓人,怕方才的冷水会加重她的病情,他忙扯来小桌上的布巾。不熟练地替怀中的小女孩擦起那一头湿发。
“好痛……”头发连连被扯了好几回后,受不了他粗手粗脚的霓裳,只觉得现下她的头不但热得像盆火炉,还痛得让她很想把整颗脑袋摘掉。
从没照顾过小女娃的海角,听了后随即放轻了力道,轻手轻脚地帮她擦干仍在滴水的发梢,再小心翼翼地拭净她的脸蛋,就在他认为大功告成时,他的视线往下一降,皱眉地看著她一身早被她弄得像是下过水的衣裳。
天寒地冻的,她一个小女娃,怎禁得起这一身湿衣?
他一手按著她的肩头示意她不要动,接著将手上的布巾往肩头一放,转身看了看房中的摆设后,开始翻箱倒柜地帮她找替换的衣裳,还不时地去把那个又想把头放进水里冷却脑袋的霓裳给拉离水盆。
“在最左边的柜子里……”看他找了许久,却像在大海捞针般找不到半件衣裳,身后的霓裳好心地给他一个提示。
忙得一头大汗的海角,在她的指示下终于找著了她的衣裳,才高高兴兴地回头想为她换上,就见原本还摇摇晃晃站在他后头的霓裳,不知何时已经整个人趴在地上,并将额头贴在清凉的地板上,似乎是想藉此冷却额上的温度,但不过一会儿,她开始像颗小圆球似的在地板上滚来滚去。
“小姐……”他拿著衣裳发呆,“你在做什么?”
“我的身子也很热……”回答他的霓裳,在说这话时,已经快从屋子的这一头滚到大门边去了。
回过神的海角,在整个人已滚得脏兮兮的霓裳一路滚去门外前,赶紧上前制止她,将她抱正站起后,他努力地想将她紧贴在身上的湿衣褪下,但她却一直摇来晃去的,两脚怎么站也站不稳,令他始终无法顺利脱去她的衣裳,试了好一阵后,他索性撕碎她则上的湿衣,再取来肩上的布巾为她拭干身子。
“小姐请忍耐点,待会我就带小姐去看大夫。”眼看她的小脸愈来愈红,两眼也像是困得睁不开似的,蹲跪在她面前的海角边拍著她的脸要她清醒点,边将手边干净的衣裳套在她的身上。
“海角。”衣裳只穿了一半的她,突然伸出两手拉住他的衣领。
“什么事?”他顿时停下所有的动作。
“你为什么不跟表哥一起跑?”霓裳歪著头看著他,两道细致的小柳眉全都往质心靠拢,“你不想离开这里吗?”
他一愕,“离开这里?”
“嗯。”她朝他点了个大大的头,还因站不稳往前栽倒。
“我为何要离开?”他扶稳她,以为她是因病过头而在胡言乱语。
“这样……你就不用当我家的奴仆了……”她摸摸他的脸,整个人又开始摇摇晃晃。
那一双烫热的小手,透过他的面颊,在他的心版上造成了某种熨烫的温度,而她不甚清醒的童言童语,则像在他的心湖里扔进了一颗小石子,而后在他的心房掀起了一波波汹涌的巨浪。
是啊,只要离开了这里,他就不必再当奴仆了。
就像她说的,要想脱离奴这一字,今夜就是自由的大好机会,现下全城的人都去寻找天涯了,随著夫人去主城的娘亲不会来拦他,府里的下人们更不会有人会留意他在做些什么,又或许,在找到天涯之前,这座城里,根本就不会有人知道在这夜里少了他一人。
逃离家门的天涯追寻自由去了,他呢?比天涯更向往自由的他,为何不也跟著这么敞?
丝丝冷意扑上他的面颊,寒冷的风雪自没关上的门缝里灌了进来,他缓慢地转首,瞬也不瞬地看著那扇代表著自由的门扉。
只要跨出了这扇门,曰后,他再也不必住在他人的屋檐下听人差遣供人使唤,他的人生将不必被掌握在他人手上,更不必为了一份不是他所欠下的恩情,而付出自己的一生来偿还,他可以忘记海道的种种、远离天宫三山,放下身后种种的枷锁去当个自由人,改名,换姓,隐藏起所有的过往,就到一个无人知晓他过去的异地里,让他的人生重新开始过。
这不就是他所渴望的吗?
颊上的热意,在那双小手离去后骤然消失,海角偏过脸,看著站在他面前的霓裳,以两手捂著自己的嘴,模糊不清的在手心里说著。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也不会告诉娘亲的……”
他愣愣地瞧著那双不存半点私心的眼眸,想不出仅仅七岁的她,是如何知道他的心思,并又为何愿成全他的心愿。
“小姐……为何要让我走?”他轻轻拉下她的手,哑著声问。
“因为你都不笑。”霓裳以指点点他的唇角,“你从来都没有笑过。”
此刻躲藏在霓裳那一双大眼里的,海角分不清那究竟是同情还是关怀,他只觉在听了她的话后,一种酸楚的感觉,在他的喉际哽涩得发疼。在今夜之前,不被人重视的他,从不知有一双眼眸在注视著他,就连他自己也不知他从未笑过,可她却看见了,且看得比他还要清楚。
“小姐,你怎了?”当霓裳突地垂下头,并以两手紧紧环抱住自己时,他有些担心地问。
“没有……”她弯低了身子拚命对他摇首。
“小姐?”他想抬起她的脸瞧瞧,可她却固执地不肯让。
“我……”僵持了好半天后,不敌他手劲的她期期艾艾地拾首,大眼中盈满了晶莹的泪水,“我全身都好痛,可是……我又很想让你走……”
在那瞬间,海角的眼眶里,全都映满了她那张想帮他、却不敢告诉他自身痛苦的模样,当悬在她眼角的那颗泪水落下时,他想也不想地就作了决定,快速地将她只穿了一半的衣裳穿妥,再去找来一件厚重的冬衣将她包裹起来后,他一把将她背起,推开门扉朝外头的风雪走去。
扑面而来的雪花携来了彻骨的冷意,但他的背部却很温暖,自她小小身子上所传来的热意,热烘烘地暖了他整颗心,虽然,前方铺满厚雪的山路上黑暗一片,刮痛面颊的寒风亦没片刻停息,但他还是一次次地将脚踩进陷入足的深雪里,再努力地拔起,只因靠睡在他背上的霓裳,两手紧紧攀住他的颈项不放,她抱得是那么的紧,就像是一刻也不能失去他般。
在下一波风雪袭来时,海角背稳了她奋力再次往前迈出另一步,为她继续朝远处的主城前进,也为她,一步步地远离身后原本唾手可得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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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人对我说过,我的性格有缺陷。”
愉快悦耳的女声,在泛著啾啾鸟鸣声中的林子里响起,夕日瑰艳的霞光穿过棵棵林木,树梢上一只只归鸟,吵杂地停栖在上头看著下方的景况。
她继续说明,“我虽有耐心,但没毅力;虽能容忍,却也很会记仇;我会体贴他人的苦衷,不过,这得看状况与时机。”
一个个脸上、身上都挂满了鞭痕的男人们,动弹不得地或坐或趴在地上,被迫竖起双耳聆听眼前的女人讲解她的性格。被打得惨烈无比的他们,有人不时地看看远处全被她给没收的刀剑,有人则是吃痛地抚著颊,不死心地四下张望寻找逃走的良机。
霓裳扯了扯手上的金鞭,回首对他们盈盈一笑,“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会打你们了吗?”
美人娇艳欲滴的笑靥,令本来都一脸惨色的男人们,皆晕陶陶地涨红了脸,差点就被她给勾了魂去,只是当她再次扯著手上的金鞭,制造出令他们头皮发麻的声响时,他们又恐慌地咽了咽口水,就怕她手中的金鞭又会准确地再次朝他们甩来。
一个已经被她打到只想回家哭给娘亲听的男子,怯怯地对她抬起一掌回答她的问题。
“因为……我们三日前在你过河时将桥绳割断、两日前在你投宿旅店时,在你的饭菜里下毒,和夜里在你的房里施毒烟、昨日差点将你烧死在林子里,还有今日在这埋设陷阱想夹断你的手脚?”
霓裳想了想,实话实说地对他摇摇头,“也不全是。”
“那……”他苦皱著眉,百思不解地捧著脑袋瓜,“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巧笑倩兮地挥挥小手,“因为你们不死心的程度,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什么人?”到底是谁能让她恨到这种程度?
她脸上的笑意更是灿烂,“我表哥。”就是那个她老早就想把他吊起来痛快鞭一顿的男人。
不知前因后果的众人无百地看了她半晌,而后纷纷一骨碌地跳起,握紧了拳头集体大声向她抗议。
“为什么像你表哥就要打?”想杀她不必打,像她的亲人就要打?这是哪门子奇怪的心态?
佳人的艳容当下风云变色,还威胁性地压低了纤嗓。
“因我最讨厌那款冥顽不灵又不死心的男人,而你们,刚好犯了我这项大忌。”
“你又不早说!”忿忿不平的男人们,全都跳到她的面前大声地开吼。
“你们在下手前有问过我吗?”她将下巴一扬,再次挥扬起手中的金鞭,以熟练的鞭法将这票男人全都打回原处趴著。
一名脸上挂满鞭痕的男子,在咻咻的鞭声又开始充斥著这座小小的林子时,再也挨不了疼的他,偷偷摸摸地爬向近处的小草丛,想趁她忙得分身无暇之际溜之大吉,可就在他的手指已碰到草丛,就快奔向自由时,像是长了眼的金鞭,下一刻飞快地缠卷住他的腰际,再一把将他给扯回霓裳的面前。
“我说过我有耐心,因此我让你们在我身后追了四日,可我没毅力,所以我不打算再让你们继续跟下去。”心情甚是恶劣的霓裳眯细了眼,并在鞭上加重了力道。“我可以容忍你们为了杀我而使出各种的手段,但我会清清楚楚的记下每一笔帐,再全数奉还给你们。”
“你也说过你会体贴他人苦衷的!”被缠得快喘不过气的男子忙下迭地对著她的鼻尖大叫,“我们这么做是有苦衷的!”
她冷冷一笑,“你忘了我也说过那要看状况与时机。”
“现在是什么状况?”冷汗哗啦啦地流下他的两际。
“懒得理你们有啥子苦衷,一肚子怨气不出不行的状况!”她松开手中的鞭子,转身抬起一脚痛快地将他踹回那堆男人堆里。
打人需要理由吗?当然需要。
只是在这票男人已彻底惹毛她后,现下就算是他们只皱了皱眉头,她也觉得他们的模样欠打,因为这四日来,发生在她身上的种种大小意外,已彻头彻尾破坏了她逃家的好心情不说,还让她几次险险在鬼门关前跟阎王老爷打过几声招呼,最重要的是,她甚至连他们打来哪、想杀她的原因都不知道,她根本就不知极少出城的自己,到底是何时在外头结了这一大票缠人的仇家。
离城在外的这段日子,她先是奉命在找上了帝国的南域将军石中玉,办完了天涯交代的事后,接著她就甩下童飞他们一路游山玩水,她自认在这段期间内,她并没有招惹迷陀域里的任何人,也没插手去管任何一桩她不该管的闲事,既然她都这么安分守己了,那么不打打这票杀她杀得莫名其妙的男人,让他们别再来骚扰她,难道要她兜著满腹的怨气,继续任他们跟她玩阴的?
她从来都不是善男信女的那块料,路不平会踩,被咬了一口,自然是会有来有往的咬回去,就如同眼下的状况。
公平地再赏每个人一鞭后,怒气已发泄得差不多的霓裳,抬首看了看天色,这才想到她不能再同这些男人耗下去,她还得去找今晚落脚歇息的地方,于是她在一片哀叫声中收回了鞭子,清了清嗓子正想叫他们往后别再来烦她时,一道蓦地划过风声的锐音,令她登时大感不妙地左观右望。
不知她为何变了个脸色的男人们,见她不但突然止了鞭,还一步步地频往后退似想要找个地方躲,一刻都不想留在这的他们,根本就不想知道她是怎了,眼下他们只想速速离开她的眼前,逃得远远的免得再挨鞭。
脚下方移动半步,自上方射下的飞箭,立即射在他们的鞋尖上,将他们一个个先后都给钉在原地,众人忙不迭地抬首,在逆光的暗影里只见著一道黑影,动作快得只在眨眼瞬间,来者即再次架箭上弦,三箭齐发地将所有欲走的人都公平地赏上一箭,前前后后不过片刻的光景,发箭人即将他们都给强迫性地留在原地。
霓裳一手掩著脸,光是看这等精准的箭法,就知是谁找到她了。她哀怨地在心底想著,这回她精心策画了许久,原本以为能逍遥上一两个月的逃家大计,在被他找到之后,八成又得被迫提前结束。
“小姐。”跃下树梢的海角,恭恭谨谨地站在她的面前轻唤。
霓裳挪开指尖睨他一眼,感慨万分地叹了口气。
“要是你找我表哥也有找我这么行的话,我会很感谢你的大恩大德的。”实在是想不通,打小到大,不管她再怎么躲,或是跑得再怎么远,海角就是有办法把她给找到并逮回家,改日她定要向她表哥讨教讨教,到底该怎么逃家,才能逃个一年两载都让人找不著。
仔细将她打量过一遍,发现她并没有丁点损伤后,松了口气的海角,下一个动作即是回过头,缓缓扫视著那些找她麻烦的人,并握紧了手上的长弓。
遭那双透著冷冽的黑眸一瞪,冷汗再次湿了一身的众人,皆忍不住深深屏紧气息,只因他与那个打了人还会在事后讲解理由的霓裳不同,在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潜藏著的并不是戏谑,而是杀意。
“我气出完了,你们走吧。”深知海角脾气的霓裳,在海角把手伸向箭简前,飞快地走至他们的面前,赶蚊子似地催赶著他们。
也很想快走的众人,为难地看了她一眼,再怯怯地看向那个以看猎物方式看人的海角,深怕自己若是再动一步,下回海角所射的就不会只是他们的鞋尖而已。
“再不走想当他的箭靶吗?”她压低了声音警告他们,在他们还是恐惧得一动都不敢动时,她索性将手上的鞭子朝天一甩,不想再被打一回的他们,这才纷纷拔起鞋尖的箭做鸟兽散。
“小姐没事吧?”在他们定后,才把指尖自腰际的箭筒离开的海角,步至她身后轻声地问。
霓裳半侧过身子,瞧著那张好一段时日没见的脸庞,吹过林间的风儿,令秋叶摇摆不定,在他的面上形成了忽明忽暗的光影,她的目光走过他看似冷淡的双眸,走过他那从没露出过笑容的唇角……记得城里的人曾说过,倘若天涯是那颗正跃上东方的山头,活力四射的初升旭日,那么海角就是一轮无声高挂在夜空的新月,冷清幽淡的月色,照不明大地,亦映不清自己。
看著他一贯面无表情的模样,再回想方才他饱含著关怀的语气,霓裳实在是很想告诉这个与她相处了十多年的男人,口气和表情别总是那么不一,还有……
“小姐?”她动也不动发呆瞧著他的模样,令他有些担心。
“我没事。”她拉回思绪,状似不经意地问:“我表哥回家了吗?”
“尚未。”海角微敛著剑眉,一想到那个无论他用尽任何方法,就是找不到人影的天涯,他就不禁感到有些挫折。
“别呕了,你要是找得到他,那他这十几年来的逃家功力岂不是没半点长进?”她拍拍他的肩头安慰,转身边朝林子的出口走去边问身后的他,“这次又是童飞求你来找我的?”当初不是说好,她若是把城里的琐事都办完,她就可以到迷陀域逍遥个一两个月?他会不守信用的提前来找她,可能又是被那个童飞给求得不得不来。
他微微摇首,“日前童飞总管已与长老们前去地藏黄泉国,雷昂将军亦前往鬼伯国。”
“去地藏?”她脚步一顿,错愕地瞪大了眼,“换句话说,现下家里又闹空城无人主事?”在天涯跑、她也跑的情况下,童飞和雷昂居然也敢弃城不顾?
“是的,因此长老们希望小姐能早点回城。”他是被长老们求了许久,才不得不来找她,通知她得提前结束她的休假回城主事。
也不管自己是什么身分,更懒得在他面前装模作样,或是扮姑娘家的矜持和仪态,听完了他的话后,霓裳气鼓著小脸往地上一蹲,挽起袖子捡拾著掉落在地上的枯枝,再一枝枝地将它们折断,以控制著腹内再次滚滚翻腾的呕气。
折光了脚边所能捡拾的枯枝,可还是有著满肠满肚的不甘不愿没发泄完,才想要换个地方蹲的霓裳,在移动脚步前,替她找来更多枯枝的海角,已蹲在她的身旁为她奉上。
她瞧了瞧不善言语,但体贴备至十年如一日的他,而后无言地自他手中接过那些足以让她花上好一阵时间,才能全部折完的枯枝。
“小姐,骏伯侯在城内等你。”任她发泄出气了一会,见她似乎已平定下气息,海角扶她起身,并自怀里掏出巾帕拭净她的两手。
“骏伯侯?”她想了好半天才忆起这号人物,“天马郡郡主?他找我做什么?”
他冷淡地应著,“城主有意将小姐许配给他。”
霓裳大大地挂下了脸,“我表哥还不死心?”都跟那家伙说过八百次不嫁了,他居然有办法在外头乱跑时,还偷空帮她挑个劳什子未婚夫。
“骏伯侯已命人将聘礼送至城内。”海角将她猛然握紧的小手扳开,小心地将扎刺进她掌心里的木屑一一挑出。
“怪不得长老们急著要你来逮我回——”她哀声叹气地说了一半,两眼突地定止在他的胸前,“那是什么?”
海角放开她的手,将摆放在胸前的一只小布包交给她,她打开一看,包裹在布包里的小木匣,里头摆放了一支造型朴素的银簪。
“你新买的?”笑逐颜开的霓裳,当下忘了先前发生过什么事,高高兴兴地拿起银簪。
“嗯。”他默然地将布包与小木匣取走,两眼瞬也不瞬地瞧著她雀跃的小脸。
“好看吗?”她将它在发髻上簪妥,张大了水眸期待地看著他。
定定地凝视她许久后,海角才克制地收回目光。
“小姐很美。”
心情霎时大好的霓裳,开心地拎起裙摆,“咱们回去吧。”
“小姐……”看著她即将离去的背影,他忍不住出声。
“嗯?”还等著他跟上来的霓裳,不解地看他脸上那副难得出现的严峻神色。
“关于骏伯侯,小姐有何打算?”
停留在她唇畔的笑意,在他的沉默中不知不觉地逝去,就著夕色,霓裳仔细地瞧著他的脸庞,可除了一如以往的冷漠外,她依旧在他脸上找不著半点她所期待的表情或是希望。
失望自她的眼中一闪而过,她深吸了口气,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回他的身旁,对他扮了个大大的笑脸。
“相信我,骏伯侯会主动取消婚约的。”表兄妹又不是当假的,她表哥既然有本事替她找来一箩筐的未婚夫,她当然就有本事踢走那一堆男人。
海角低首静看著这张衬映著夕阳艳彩的笑靥,某种在纷乱的意绪,因她的话语,又再次遭他压回了心底深处,他不语地将她发髻上的簪子再簪妥些,并没有开口表示什么,而对他这种反应早习以为常的霓裳,则是伸手拉著他的衣袖催促。
“快走吧,天就快黑了。”
海角不语地拉开她的小手,先是习惯性地走至她的右后方,再腾出一手护在她的左方身侧,在愈来愈暗的天色下,小心地护著她走向迷蒙的暮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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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城主?”童飞沉思了一会,挤眉皱脸地问向来客:“正牌的还是冒牌的?”
来自身后的一记快拳,在他的话落后马上不客气地扫过他的头顶,令他吃痛地抚著脑袋赶紧重新更正。
“城主不在城中,副城主在……”
“我是——”步出童飞身后的霓裳,漾著待客的一贯招牌笑容,才想对登城造访的来客介绍自己,一道宛如天顶众雷齐落的吼声,立即盖过她的发言。
“霓裳!”
足以震聋双耳的震天吼,再次在天垒城内响起,对天涯这等独门功夫早就习以为常的霓裳与童飞,皆若无其事地捂住两耳以避震天吼的余音,但站在他们面前初次登门的贵客,则是被强力的吼声给吓得当场三魂七魄各丢了一半,苍白著一张脸呆站在他们面前,并有好一阵子两耳都听不见任何声音。
“哟,他回来啦?”吼声过后,霓裳放下双手,以眼瞄了瞄身旁的童飞。
童飞边听著远处的袅袅余音边点头。
“而且火气还很大。”这么久没回城,一回来就搬出震天吼,表小姐是哪又惹毛他了?
“霓裳,给我出来!”一路从内城找人找到外城的天涯,吼声还是一刻都没停。
冷静地分析完天涯吼声中所包含的怒气成分后,霓裳露出一抹冷笑,并朝身旁弹弹指。
“童飞,带客人去收惊。”
“表小姐要上哪?”他盯著她开始挽起两袖的动作。
她慢条斯理地扳扳十指,“去对付那个鬼吼鬼叫的家伙。”哼哼,回来得正好,他有帐要算,她也有一箩筐。
他一脸幸灾乐祸,“是。”
犹站在原地搞不清楚状况,两耳也还嗡嗡作响的来客,讷讷地看著方才还对他笑得一脸春花灿烂的霓裳,自童飞的手上接过金鞭系在腰上后,笑脸一收,在下一刻像只轻盈的鸟儿跃上墙头,再跃至远处的屋顶上去寻人。
“她……”他指著已不见佳人身影的屋顶。
童飞推著一脸纳闷的他,“走吧,他们表兄妹之间的恩怨你不会明白的,我先带你去收收惊啦。”
愈找愈上火,偏又因太久没回家而对自家地理环境不太熟,在城里迷路迷了老半天的天涯,在仍是找不著人时,没耐性地再次扯开了粗嗓。
“霓——”
“叫魂吗?”坐在屋顶上凉凉看他在城内迷路的霓裳,不疾不徐地出声阻止他再次制造那吵死人的噪音。
“马上给我下来,我有话要问你!”天涯两眼往上一扫,一肚的火气因她那副悠哉的模样而烧得更旺。
“想问什么?”姿态优雅的落地后,霓裳边领著这个迷路的人往城心走边问。
随著她走到城心,天涯即按住她的肩头扳过她的身子,也不管四下有多少人在看,劈头就给她一顿好吼。
“关在大牢里的那些人呢?”他也才多久没回家而已,为什么出门前城内那座关满人犯的大牢,在他回来后,除了只剩几名死囚外,其它人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些人啊。”霓裳转眼想了想,笑咪咪地对他宣布,“我放啦。”
他额上的青筋开始一根根浮起,“为什么要放?”
“太挤了。”她理所当然地摊摊两掌,一点也没把表情已经有点像是龇牙咧嘴的他放在眼里。
“太……挤?”就只因她的一句太挤,所以她就放了那些他费尽心血逮回来的人犯?
“牢里塞得满满的,活像办年货似的,太挤。”那里头早就人满为患了,而他又那么爱把人往里头关,她再不想个法子解决人口数,难道她要为了他爱逮人的嗜好而多盖几座大牢不成?
他差点气岔,“那些全是我逮来的要犯!”
“要犯?”她不以为然地哼了哼,偏首直视著这个每次在外头捉到了人就只会往牢里关的表哥,“不过就是些犯了偷拐抢骗的人,还构不上你说的要犯这词。”
“谁说——”正待反驳的他,不意瞧见她突地摆出一副山雨欲来的表情时,登时赶紧收声住口。
“表哥。”霓裳放软了音调,刻意甜甜笑问:“你知不知道,养他们是很花钱的?”
很少听她这么娇滴滴叫他的天涯,愈是看她那甜得足以腻死人的笑容,就觉得有股寒意直往他的背后爬。
“你若是只逮些犯了杀人放火大罪,非得关进死牢终生的人,那我无话可说。”她先是以温柔到不行的口气向他解释,紧接著随即变了脸大声朝他开吼,“可你就连犯了一点鸡毛蒜皮小事的人也全往里头扔!”
往来于城心的人们,在霓裳也卯起来火大时,当下人人都停下了脚步,讷讷地看著这两个总是一见面就开吵的表兄妹,又开始在他们面前表演阋墙的剧码。
负责当家的霓裳,毫不给他面子地一步步逼向他,且还一句问过一句地戳著他的鼻尖,“你以为咱们天垒城钱多吗?还是养那些人都不必花钱只要让他们喝露水就成了?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来光是牢里的人就吃掉近半个天垒城?我再不把那些根本就不用关那么久的人放出去,天垒城早晚会被他们给吃垮!”
弃家不顾多年,完全不晓城务的天涯,先前的火气全都被她的怒气给盖过,只能理亏地一步步往后退。
气焰正盛的霓裳,一手指著他的鼻尖向他撂下话,“本姑娘今日郑重警告你,往后你要是再逮些无关紧要的人进来,我就把他们全都绑在你的屁股后头叫你自己去养!”
一道道同情的目光,先是投映在天涯的身上,而后纷纷转至虽然老是不按牌理出牌、做任何事情前也不会跟人解释一下、偏爱投机取巧、又很会记仇,但却远比那个正牌的城主还要英明好几百倍的霓裳身上。半晌,比较出英明程度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开始鼓掌,但很快即遭天涯瞪过来的冷眼给瞪掉收回去。
“好……”锐气被挫掉一大半的天涯深深吐了口气,郁闷地一手抚过额上的发,“暂且撇开这个不谈,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放了石中玉?”
霓裳睨他一眼,觉得他火得很莫名其妙。
“你又没叫我抓他,你只是叫我要替天苑城报仇而已,可他又不是紫荆王,我找他报仇做什么?”要报仇总要弄清楚对象吧?
他忙不迭地提醒她,“问题是你还顺道逮到了石中玉啊!”她以为帝国的四域将军有那么好逮吗?难得能够逮到一个,她非但不把握机会,居然还像在放生一样做功德地放了他?
她翻了记白眼,“是他懒得继续跑来跑去才故意让我逮著的,不然你还真以为你家表妹会是他的对手?”她之所以会把话问完了就赶紧放人,还不都因她怕石中玉真不想陪她玩了,亮出真本事把她当开刀的对象?能够全身而退就该感谢祖宗有保佑了,她哪敢再跟石中玉多耗一刻。
“那巫女呢?为什么连她也放?”无论怎么罗织她的罪状,她就有法子怎么回嘴,他气急败坏地再问另一项交代她去办,可同样也没办成的任务。
“我又不是你,我没事干嘛去拆散人家?”霓裳神情相当不屑地瞥瞥他的臭脸,“还有,你只叫我去问问她知不知道第三道神谕,我问啦,她不想说嘛。”人家有不想说的苦衷嘛,好端端的她干嘛为难人家?
“她不想说你就不追问?”听到这里,忍抑到极点的天涯,脑中那根叫理智的细弦登时应声而断。
她耸耸肩,“你又没吩咐这么多。”
“这回我非好好修理你不可!”气到冒烟的天涯挽起两袖,准备在今日教训一下这个性格古古怪怪,做事又老是不分轻重的自家表妹。
眼看天涯都气得眼中冒出火光了,自认打不过他的霓裳,连忙识相地想找个地方避避风头,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飞快地自一旁窜出,站定在她的面前替她挡住怒气汹汹朝她杀来的天涯。
“海角,你走开!”眼看老是护著她的海角又来坏事,天涯气吼吼地要他闪边别又来插手。
腾出一手将霓裳护在身后,确定她没事后,海角冷漠地扬起脸庞,不为所动地定站在原地直视著天涯,并摆出一副谁也别想动她一根寒毛的模样。
对峙的两个男人,身形相似,年纪也相仿,但两者在无形间散放出来的气息,则有著天壤之别,正在气火上头的天涯,藏不住心事地将怒气全都写在脸上,与霓裳一般皆是性烈如火,但相较之下,素来寡言少语,性格清俊淡漠的海角,则像是一泓沉静的潭,内敛而从不彰显。
“还不走开?”火冒三丈高的天涯冲著他撩起了两袖。
“恕难从命。”坚持护主的海角,一双寒目对上了他的,眼底丝毫无半分退让之意。
“冷静冷静……”收到消息赶来城心的雷昂,在天涯真想与海角动手之前,连忙与旁人一块拖走大发雷霆的城主大人。
偏偏还没把帐算完的霓裳,并不想这么快就放过他。在众人忙不迭地劝著天涯时,她自海角的身后探出头,仗著有海角这座靠山,一反先前的势弱再次对他数落。
“嫌我办事不力的话,往后那些小事,伟大的城主您大可自己动手去做。”为此在心中闷了很多年的她,冷冷地直视那个啥都没做过的逃家犯,“除了只会在口头上命令我外,你又曾亲自做过些什么?”
本还劝著天涯的众人,在霓裳一开口后,眼见风头不对,为了往后著想的他们,当下赶紧捡边站地往霓裳那边靠拢。
她兀自乘胜追击,“我问你,叫你找的天孙你找著了吗?”
正事还没办成的天涯,没法回嘴地孤站在原地,听她数落之余,只能无言地瞪著那票重利轻义的叛徒。
“天宫与地藏正式结盟了没?”
天涯还是闭著嘴暂时没法答腔。
“下回你若想数落我的不是,那就把你分内的事做好先。”高挂胜字旗的霓裳,得意地把头一甩,拍拍站在她前头的海角,转身就想退场。
“慢著。”仍有一帐未清的天涯,阴沈地叫住她,“骏伯侯呢?他为何不在城内?”
她顿时停下了脚步,默默在心底权衡一下胜算后,有些心虚地再往海角的身后躲。
“在我回城后,他就连夜赶回天马郡了……”她几乎把脸都埋在海角的背后,说得咕咕哝哝教人听得不清不楚。
“他是来下聘的。”天涯两手环著胸,已在心中根据往例推算出她可能干了什么好事。
“我知道啊。”她的声音更是缩小得有若蚊蚋。
“聘礼呢?”他回来后也没见著什么聘礼,而先前说好会通知他黄道吉日的骏伯侯,也一反先前之态,对此事再无下文。
“我叫他顺道带回去了……”她边说边伸出两手揪紧海角的衣裳,整个人紧紧躲在高大的他背后。
一段窒人的沉默过后,天涯二话不说地一把扯过雷昂的衣领。
被他瞪得头皮发麻的雷昂,速速招供出实情,“骏伯侯并非连夜赶回天马郡,而是连夜逃回天马郡。”
“怎么逃的?”有过太多回经验的他,这回问得很仔细,“是不要命的逃,还是见鬼似的逃?”
“这个……”雷昂搔搔发,“都有吧。”还不都一样?
“臭小妮子……”气炸的天涯一把扔开雷昂,才兴师地往前跨了两大步,像座山杵在他面前的海角,立即寒眸一瞪,一手扬起弓柄,一手作势往腰际的箭筒探。
瞪著海角那双只认霓裳不认他的冰冷眼眸,无法越雷池一步的天涯,索性退一步隔著这座靠山向她讨个答案。
“你到底对骏伯侯有何不满?”这回他替她找来的骏伯侯,说地位有地位、说身分有身分,论起家世背景,在天宫三山里好歹也是排在前头的,他不懂这回她又在挑剔些什么。
“我问你,你可曾亲自见过骏伯侯?”霓裳慢吞吞地走出海角的身后,一脸正经地问。
“没有。”他不解地皱著眉,“你问这干嘛?”
“表哥,他五十了。”她无力地瞪著只想把她嫁出去,却连对方是圆是扁都没见过,也没把消息打探清楚的自家表哥。
天涯愣愣地眨著眼,“这么老?”怎么情报错误也都没人告诉他?
“他儿子的年纪甚至比我还大。”她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抚著额。
“既然如此……”赫然发现还有一个新人选的天涯,立即振奋地张亮了眼,“你觉得改嫁他儿子如何?”
老子不成,他就改找儿子?
霓裳不悦地拢紧柳眉,其实心底也很明白,这么急著想把她嫁出门的天涯,除了因她早过了出阁的年纪而在为她担忧外,他还打算在把她嫁出去后,顺道把天垒城交给她的夫婿,如此一来,永远都学不会负责任的他,就可趁此一了百了地摆脱天垒城城主这沉重的担子,正大光明地把天垒城赖给已为他掌城多年的她。
为了这个不负责任的表哥,她的人生已在这座天垒城上耗了许多年了,若是让他称心如意,那她往后岂不是在背著这个不属于她的责任外,还得守著这座城,并忍受一个不是她所爱的人?
她拒绝再跟这个想把她嫁出去想疯的男人对谈。
“海角,咱们走。”霓裳拉著海角的衣袖转身就走。
“霓裳!”犹不死心的天涯,还想好好同她谈谈另一个人选的事,岂料失了耐性的霓裳却不愿再给他机会,直接取来腰际上的金鞭朝后头一甩,马上令闪得快的天涯止住脚步不敢再追。
她冷瞪一眼,“要嫁,自己去嫁。”
“慢著……”天涯在她收鞭时很哀怨地问:“这么多年了,好歹你也给我一个不肯嫁的理由吧?”也不想想她都几岁了,再嫁不出去的话,往后就真的嫁不成了,身为她的表哥,为了她的名声著想,无论她再怎么不想嫁,他还是得尽力一试。
“我有心上人了。”她随口扔下一个令众人震惊的答案。
亦步亦趋走在她身后护著她的海角,听了她的话后登时怔住,好一会,他才力持镇定地再跟上她的脚步。
“那位仁兄是何方神圣?”因她心情大起大落,心脏有些不能负荷的天涯,在她愈走愈远时不放弃地追问。
“你绝对不会考虑的对象。”
“啊?”他愣愣地张大了嘴。
不愿再跟他啰唆的霓裳起身一跃,动作俐落地跳上城心旁的城楼后,再自城楼往上城的地方跃去。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呆怔在原地的天涯,过了许久后,转首问向与霓裳相处时间较他多的雷昂。
“不知道……”雷昂讷讷地摇首。
“你知道她已经踢掉几个未婚夫了吗?”他满腹心酸地再问。
“数不清……”不只是雷昂,一旁的众人纷纷伸出手指头数了数,再一块大大地叹了口气。
苦皱著眉心的天涯比他们更想叹息,只是在屡试屡败的情况下,眼下的他,早已气馁得再也无气可叹。
他承认,想让霓裳出阁的他,的确是怀有私心,但除开他个人的己利外,他也不过是想完成姨娘生前的心愿,亲自为这个小表妹找个好归宿,再风风光光的把她嫁出门而已,这么渺小的心愿,要实现它,没这么困难吧?
可数之不清的事实证明,要想嫁个妹子,真的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