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即将开始沸腾,黑泽雪站在镜子前面仔细整理自己的衣著及发型。一想到待会儿她又得戴上面具逢场作戏,她就不由自主的感到疲乏。
将旗袍领口上的最后一个中国结扣上,看著镜中的自己,除了少张谄媚的笑脸,与平常上班时根本没啥两样。
她发现自己的笑容似乎愈来愈少了,尤其朱子不在后,即使是面对客人,她也很难笑得起来。是她忘了该怎么笑吗?
看著自己淡扫蛾眉的装扮,黑泽雪心里轻轻叹息,小脸微垂,不愿见到镜中逐渐陌生的自己。
转身走向厅堂,纤指才刚撩起珠帘,抬眸之际便瞧见奉命守在她身边的小陈。
黑泽雪心头纳闷,最近小陈总是紧跟在她身后,虽然不至于妨碍到她的作息,但如此形影不离之举,却令她甚不自在。
“小雪。”小陈一瞧见她出来,立刻微笑点点头。
她淡淡的回以浅笑,心里却重重叹了口气。
不知道朱子最近又是为了什么原因,才让小陈如此紧密的跟著她?她很想问,但她知道小陈绝对不可能照实回答的。因为他只服从朱子的命令,好奇多问,也只是给小陈带来困扰罢了。
往厅堂大门走去,引颈看了一下外头,灯光已经全部打亮,整个酒楼却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客人,这种业绩实在不太好看。
她瞄了眼墙上的老式挂钟,轻轻叹息。“看来今天也不会有什么客人了。”
小陈站在她身边,陪笑的说:“可能是非假日,客人们没特别的余兴节目吧!人少不也挺好的吗?省得麻烦。”
黑泽雪嘴角微扬。“这倒也是。”
她走到柜台后查看了一下最近几天的到客人数,发现客人们似乎因为临检太过频繁,所以都将预约给解除了。
她深叹口气,不知道这种不景气的日子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雪姊!”
黑泽雪随著外头的叫唤声抬头,看著小王匆忙的从外头跑进厅堂里。
“怎么了?”
小王喘息得上气不接下气,急促地道:“雪姊,有三个客人从一进门就不停找小姐的麻烦,现在已经在外头闹成一团了。”
黑泽雪秀眉一拧。“对方怎么找麻烦了?”
“他们一进来就对小姐的长相挑三拣四,现在又说小姐的服务态度不好。我们已经换了好几个小姐了,他们还是不满意啊!”
“是谁这么大胆敢到‘翠玉楼’找麻烦?”小陈在一旁露出凶恶的模样,啐了一口口水。“人在哪?让我去看看到底是哪几个小子这么龟毛。”
黑泽雪想了一下,上前一步。“我去看看好了。”
小陈一听黑泽雪要出去应对,马上阻止她。“不用看了,他们一定是来找麻烦的,直接给他们几个拳头尝尝就好了。”
黑泽雪却不认为打架可以解决事情。“我去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不会有事的。”
“他们这么做明明就是在找碴,你根本不需要理会那种没水准的客人,别去了。”小陈还是不希望她出面。
黑泽雪没有理会小陈紧张的表情,迳自向服务生交代。“小王,你带我去见他们。”
“小雪……”小陈一只手抬在半空中本来想要阻止黑泽雪,偏偏她已经固执的走出厅堂,他赶紧跟在她身后出去,不敢稍有懈怠。
黑泽雪跟著小王的脚步前进,人还没踏进前厅外围,就听见有人在粗声威喝。
她优雅的跨进前厅门槛,妖娆的身段及犀利的眼神,立刻成为在场围观客人们的焦点。
挑衅的三名男子互望同伴一眼,对于黑泽雪的出现感到疑惑,不过有美女出面接应,还是令他们露出邪淫的笑脸。
“哟,这个挺漂亮的。”其中一人向前走了几步。
黑泽雪看了旁边神色委屈的小姐一眼,转向那人问道:“请问我们小姐是哪里得罪你们了,要你们这样欺负人?”
对方挑起眉睇著黑泽雪。“我们不过是摸摸大腿罢了,怎么说是欺负?‘翠玉楼’这儿不是打著聊天兼摸摸茶的服务宗旨吗?”
黑泽雪严肃的绷著脸。“很抱歉,公司严格规定,在‘翠玉楼’里是不得从事妨害风化的行为,你们可能找错地方了。”
对方故意扭曲她话里的意思,搓搓双手,淫秽的朝她使个眼色。“你说在店里不能做,这么说只要不在店里,小姐们就可以两腿开开做特别服务啰?”
话一说完,三人随即笑成一团,猖狂不已。
黑泽雪双手握拳,冷眸一眯,紧咬牙根承受羞辱。
“够了!”小陈在旁忍不住地粗喝一声。“我们‘翠玉楼’不收没品的客人,你们给我离开这里!”
另一名男子瞧小陈这么大声,也走向前来,挑衅的道:“这个胖子又是谁啊?怎么讲话声音这么大声?”
最后那名男子则是故意拍拍胸口,佯装受惊吓地道:“是啊,都把我吓坏了!”
小陈卷起袖口,额上的青筋忽隐忽现。“妈的,你们皮在痒。”
“小陈!”黑泽雪轻声喊住小陈,不愿自己人闹事。
小陈知道她的意思,只好乖乖的退了一步,忍住怒气。
他们其中一人似乎看出黑泽雪的地位不同于其他人,脸上露出阴冷的笑,对著她说:“想不到‘翠玉楼’竟然会赶客人,真不晓得这老板是怎么做生意的?”
黑泽雪听见对方提及朱子,心中一凛。
她深吸口气,努力克制自己的脾气,脑子里一直在想,这时若是朱子在,他会怎么做?
依她揣测,朱子一定会认为这种小事不值得让主客两方撕破脸,更毋需对这种小喽啰动肝火。
黑泽雪上前几步,拿起旁边斟好的一杯清酒,对著他们三人说道:“就当是‘翠玉楼’待诸位不周,小雪在此以酒谢罪。”
她一口饮尽杯中的“翠玉凝”,然后潇洒的将杯口对著他们,示意自己先干为敬。
小陈讶然的看著黑泽雪,想不到她竟然会向对方道歉。
黑泽雪稳住体内翻覆的强烈酒气,拭去嘴边酒渍,抬眸看著他们。“小雪已代‘翠玉楼’里的所有人向三位赔不是,希望三位不再追究。”
对方看黑泽雪如此阿沙力,心想人家都先赔不是了,总不好再无理取闹下去。
“好吧!我们兄弟就看在美人的面子上,不再计较。”
小陈嘴角抽动,他实在不想咽下这口怨气,奈何小雪已经先向对方道歉,令他不能轻举妄动。
黑泽雪知道小陈绝对可以打得过他们,只是她不想把事情闹大,而且最近警方临检不断,若是刚好碰到冲突场面,两方都不会有好下场。
“小王,你再叫几个手腕高段的小姐陪客,然后给她们加红利。”她简单的交代著。
那三人带著胜利的笑容坐回位置,没多久,肆无忌惮的狂笑声又猖狂的传遍整个前厅。
黑泽雪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对他们的笑声充耳不闻,只是按著隐隐作疼的太阳穴,往厅堂的方向走去。
跟在后头的小陈见她脸色很差,紧张的问:“怎么,人不舒服吗?”
黑泽雪抬头,勉强的笑著。“没事,不用担心我。”
小陈一想起她刚才的忍气吞声,心里就相当不快。“其实他们三个根本不是来这里喝酒找乐子,摆明了是来闹朱子的场,你根本不用对他们太客气。”
黑泽雪摇摇头,轻叹了口气。“算了,只要他们不闹得太过火,怎么说都是客人,注意一下他们就好了。”
“哼!他们若敢太过分,我绝对让他们用爬的爬出‘翠玉楼’。”小陈满脸愤慨的说,同时又注意到黑泽雪依旧苍白的脸色,不禁担心起来。“你别太勉强自己的身体了。最近你的气色很差,若是累了,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黑泽雪回以浅笑,拍了拍小陈粗壮的臂膀。“还好,只是刚才那杯酒喝得太猛,歇一会儿就好了。”
小陈看见她笑了,心情这才跟著轻松起来。“看到你的笑脸,我也就信了大半。就说嘛,小雪还是笑脸好看,应该多笑才是。”
他的这句话,令黑泽雪笑得更不好意思了。“你也学会逗人开心啦?”
小陈不好意思的搔搔头,变得有点腼?且害羞,与之前粗野的男子判若两人。
轻松的笑声还未散开,一个服务生突然走过来插入他们的笑谈当中。
“雪姊,高先生来了。”
黑泽雪回头看著服务生,笑容缓缓褪去,秀眉也轻蹙起来。
看见她的表情,小陈一脸不耐地问:“什么高先生?哪位高先生?”
服务生瞄了瞄黑泽雪,唯唯诺诺地回答小陈。“陈哥,就是前两天那位包了‘翡翠阁’的高先生,好像是个警察吧!”
小陈仔细一想,忆起这个姓高的。“这种事干嘛还要报备,随便找个小姐陪他不就行了。”
服务生瞧他不太高兴的表情,为难的搔了搔头。“陈哥,可是高先生指名要点雪姊啊,所以我……”
小陈的声音又粗了起来,整个人也散发出想打架的气势。“难道你们不会随便找个理由打发,就说小雪没空吗?”
“这……我……”服务生咽了咽口水,不知如何是好。
黑泽雪轻叹口气,朝服务生轻声交代。“你先请他到‘翡翠阁’等候,跟他说我马上到。”
小陈愣了一下。“小雪,你这是……”
她伸手拍拍小陈的臂膀,回以淡淡的微笑。“放心,不过是个客人,没什么好担心的。可别忘了朱子交代过的话,如果我们怠慢了客人的要求,这里就不叫‘翠玉楼’了。”
小陈知道黑泽雪的责任感,所以选择配合她的意思,尽量不让她感到为难。“嗯,我懂了。”
得到他的谅解后,黑泽雪这才放下了心。
***
黑泽雪踩著沉重的脚步往翡翠阁走去,才转个弯,步伐立刻停顿。
她很不想进去翡翠阁,因为高齐实在不好应付,而他所散发出的气息总是令她产生一股危险的警觉,让她无法对他强颜欢笑。
眉心微蹙,刚才那杯酒让她有点头痛,揉了揉太阳穴,犹豫只能在她脑海里盘旋片刻,最后她还是得迈开步伐,朝翡翠阁里走去。
一踏进包厢,便见高齐正惬意地自己酌酒饮用,并且叫了一桌小菜。
她在心里轻轻叹息,然后扬起笑颜,跨进门槛,朝旁边的椅子走去。
“高警官,何来雅兴让您又亲临‘翠玉楼’啊?”
他垂眸为她斟酒。“因为想你,所以就来了。”
“哎,高警官又来了,老是爱逗人家。”她含羞带怯的偏头浅笑。
“我说的绝对句句实言。”
黑泽雪甜甜的笑著。“高警官嘴这么甜,就算是在哄小雪开心,小雪也值得欣慰了。”
高齐放下酒瓶,认真的抬眸凝望黑泽雪。
他贪恋的看著她姣美的脸蛋,光是这么凝视她,就有种惬意的满足。不过在他端倪她容颜的同时,他也注意到她今晚的脸色特别苍白。
“你气色不好,身体不适吗?”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放心,小雪身体好得很,绝对不会坏了高警官的兴致。”
“是吗?”既然她想强颜欢笑,高齐也就不予拆穿,只是见她眉宇间始终轻蹙不展,令他看了不由得心疼。
“咱们的规矩还是不变,若是聊到私人话题,可就恕不奉陪啰!”黑泽雪提醒著他。
“没问题。”他豪爽的答应,并且将斟了三分满的杯子递到她面前。
黑泽雪拿起酒杯,对他微笑地道:“小雪先敬你一杯。”
话一说完,她立刻仰头一饮而尽,然后马上又为自己倒满一杯。才想要执杯仰饮,高齐突然捉住她的粉腕,浅笑的取下她手中的杯子。
她一脸疑惑,不解他为何要阻止她喝酒?
高齐将杯子放在桌面,俊逸的脸扬起温柔笑容。“心情不好就说出来,这样狂饮不是办法。”
黑泽雪看著他好一会儿,随即轻笑了起来。
“小雪没有心情不好,只是酒兴一来,想多喝几杯罢了。”她伸出手想拿回自己的杯子,他却将杯子挪远。
“酒喝多了会伤身,你该少喝点。”他递双竹筷给她,并将桌上的菜肴推到她面前。
黑泽雪讶异的看著他,想不到他会阻止她喝酒。
她掩嘴轻笑,索性将身子倾靠过去,嫩白的手臂故意碰触他结实的臂膀,似挑逗,也似引诱。
“怎么?高警官心疼小雪,不忍见小雪喝醉吗?”她想自己一定是喝醉了,不然她绝对不可能轻易地与客人如此贴近。
“你若真醉了,我当然会心疼。”高齐瞧她两颊酡红的样子,猜想她差不多醉了七成。“吃点东西吧,让胃有东西消化会比较舒服。”
黑泽雪看著他的表现,虽然不敢相信这年头还会有如此绅士的男人,不过他的态度仍是博得她的欣赏。
她很清楚自己根本没醉,只是借著酒意卖弄风骚,试图勾引出一个男人潜藏的邪恶基因。
但他的稳重却出乎她意料之外。原以为他是一个玩世不恭的男人,想不到他竟很懂分寸,不会乘虚而入。
看著眼前的男人,她媚笑的拾起筷子,将它们咬在贝齿之间,充满情挑意味。“不晓得高警官的职阶是什么?”
“我只是警局里的一名小小组员,称不上什么职阶。”高齐刻意将自己的身分草草带过。
“喔?怎么我听说高警官在局里是位首屈一指的队长?”她偏著头做深思模样。“真不知是高警官谦虚呢?还是我听错了?”
高齐原本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为了掩饰自己国际特警的身分,他确实是挂著刑警队长的职阶出入办事;看来雪儿对他作过一番调查。
“首屈一指?”高齐无谓的笑著,“想不到我的声誉挺不错的,这让我欣慰不少。”
她伸手拿回自己的酒杯,晃动杯中琥珀色液体,笑中带媚地问:“我还听说高警官的办案能力令人赞佩不已,就不知道在女人方面,是不是也有相当的魄力呢?”
高齐挑眉看著她好一会儿;这女人不断的向他献媚,摆明了在向他的意志力宣战。
他干脆挪了个姿势,靠近她的耳边,压低音量地问:“你想尝试看看我对女人的魄力吗?”
黑泽雪轻轻笑著,有样学样地靠近他的耳朵,并且小声回答:“小雪不敢玩火,只怕会灼伤自己。”
高齐一听,马上仰头笑了起来。她的机智实在令他喜欢。
听著他的笑声,黑泽雪也跟著笑了起来。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的笑声可以这么好听,笑容也可以如此好看。
没多久,她突然垂下密长的睫毛,表情显得有点落寞。“瞧高警官总是这么自信饱满,令小雪好生羡慕。”
高齐偏头看她,微笑的道:“自信只是一种观念;其实你也很有自信,只是你不知道如何展现罢了。”
黑泽雪露出略显稚气的笑,朝他靠了过去。“高警官的意思是说,小雪也可以像您一样,绽放自信的笑容啰?”
“是的。”
她侧著头,以千娇百媚的姿态朝他施展魅力。“那么您愿意告诉小雪如何表现更具魅力的笑容吗?”
“你的笑容已经足以迷倒千军,不需要改变;唯一要变的,就是你的心。”
“我的心?”她笑容中带著疑惑。
高齐深深凝睇著她。“你该试著开放自己的心,接受别人给予你的温暖,这才是你最应该学的。”
她的神情僵了一下,随即又掩嘴轻笑起来。她不想探讨这个问题,所以只能以笑容敷衍带过。
高齐看著黑泽雪微醺的表现,她那不断送秋波的眉目很迷人,言语间也少了浓浓的嘲讽味,可惜她只醉了七分,不然她还会更放开自己,表现得更令人满意。
黑泽雪沉浸在这种全身轻飘飘的感觉里,淡淡的醉意令人忘却烦杂,完全不用顾忌其他,真的很舒服。
要是这种感觉可以持续下去,该有多好啊!
可惜好景不常,她才刚觉得轻松而已,外头就传来一阵清脆的碎裂声,令她的酒意惊醒大半,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心又紧蹙起来。
她引颈远眺窗口,不知外头发生什么事,为何如此吵嚷?
高齐也是剑眉微蹙,不过他没开口问,只是默默的斟酒浅酌。
一男一女两名工作人员突然闯了进来。“雪姊,不好了,陈哥和外面那群流氓打起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黑泽雪再多的酒意也全醒了。
她放下酒杯,紧蹙著柳眉问:“怎么会这样?刚才不都没事吗?”
“他们三个根本没有收敛态度,反而嚣张到别间包厢去打扰客人,陈哥看不下去,就跟他们打起来了。”
黑泽雪抚著额头,想不到今晚的事竟然会这么麻烦。
小陈的性子粗暴,对方又故意到店里来闹事,若是再讲和,他一定第一个不服;但若报警,酒楼的名声却会受影响,这教她如何是好?
黑泽雪垂眸思考片刻,仍理不出头绪,看来只能见机行事了。
她出声吩咐:“小玫,你去通知其他人,请客人们先回去;小王,你跟我到前厅去。”
一头乱的她已经完全忽视高齐的存在,引著几个人手直往前厅去,连告知他一声的动作都没有。
看著她窈窕的身影离开,高齐仍是怡然自得地坐在翡翠阁里品尝美酒,一点也不被这突然的事件坏了兴致。
喝了几口酒后,他拿起手机,拨了通电话,简单的几句交代后,又将手机置回口袋,继续若无其事的吃著小菜。
听著外头隐约传来的咆哮声,他的嘴角扬起若有似无的笑意,因为他知道一场好戏即将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