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近黃昏,山巔夕橙橙,遠方翠巒層層的坡地林野上映照著斜陽天光,濃橘艷紅。向晚徐風輕卷滿山落葉,早墜的飛絮湝鋪陳,染了滿地新色,夾紅帶綠,映著濃濃樹蔭拱落的徐涼微光,好是一番綺麗風情。
「曲兒嗎?」
「是啊,阿爺,您瞧,我給您帶什麼回來?」
「瞧你,怎麼滿臉黑灰灰的?」
半山腰邊有間山神廟,那廟既破又小,坐落於蔭密濃綠的老樹環拱之間,顯得加倍凄涼感傷、初時建成之際,想來絕不會是今日這番樣貌,如今盛時已過,徒留的,也就不過是些斷垣殘壁以供過路者平空思忖了。
雖然廟已傾頹,但遮風避雨總還勉強擋得。
破廟里有位白發老者正倚墻靠坐著。他雙眼未開,臂膀似乎毫無丁點氣力垂著,兩腿平攤在一塊破草蓆上,唇角下垂,加上他滿身滿臉灰黑骯臟,整個人看來毫無生氣。
曲兒笑咪咪地跳進廟里。她極其寶貝的捧著一只油紙,兩手泛著熱紅,不時交換雙掌托住油紙,生怕一個沒注意便讓里頭的東西掉了出來。
「阿爺,瞧!」她在阿爺面前蹲下,打開了那包油紙,紙團里冒出細細白煙,顯見里頭東西是溫熱的。她將油紙向阿爺面前一送,開開心心地笑道:「阿爺,是熱騰騰的饅頭呢!還有還有,里頭有兩個肉包子。」
阿爺沒想到她這麼小小一包紙里頭竟能藏了這麼多吃食。
曲兒續續講道:「曲兒曉得阿爺很久沒酒喝了,所以替您打了一小壺來。阿爺可不許嫌少,上回城里辦義詴r,那大夫說過了,您老其實是吃不得酒的,這酒是曲兒讓阿爺沾沾口,解解饞,可別貪多。」
曲兒笑顏靈妙的睇向阿爺,阿爺緩緩的睜了眼,一臉苦悶地瞅著她,「丫頭,這些東西怎來的?」
曲兒聞言一愣,略略低了低頭,沒答話。
阿爺長長嘆了口氣,盡是悲涼之感。
「曲兒啊.....」阿爺雖未言明,實則了然於心。
「阿爺……」曲兒怯怯低喃,「阿爺……我、我……」
「別怕,我不是要罵你。我曉得你為了我這沒用的老家伙而作踐自己。」阿爺的嘆息越漸沉重,越顯得有股深深自責之意。
「阿爺!」曲兒倏然抬臉,連連搖頭,「您千萬別這麼說。那年冬天要不是您好心的撿了我,還給了我名字,這會兒曲兒還不知是生是死,哪有現在,好好歹歹總是活著呢?」說著說著,她黑白分明的眸底躍動水光,越蘊越亮,似乎在轉瞬之間便會落下。
阿爺見她這副模樣心生不忍,開口道:「傻丫頭,怎麼說起這些陳年舊事?阿爺不過是舍不得你這樣臟了自己的手,你應當曉得,阿爺有多心疼你才是。」
曲兒猛地點頭,手中的食物險些給搖了下來。
「也罷。從前也未曾用你施爺爺教你的偈侄危皇峭嵩賱e做這種事了,要哪天給抓了,你教阿爺如何能心安?」阿爺略頓了頓,「早知有這麼一日,那時說什麼我也不讓他親近你。」
曲兒唯唯諾諾地嗯了聲,伸手掂起一個饅頭。「阿爺,你別嫌這些東西臟,將就吃了吧!」她撕了一小塊,往阿爺的嘴邊湊去,「連著幾天都讓您吃乞來的殘羹稀湯,您肯定餓得慌了。」
阿爺目色慈藹地瞅著她瞧,靜靜的吃下那塊饅頭。
見阿爺沒說話,曲兒當他心里還有疙瘩,語帶三分怯,委委屈屈地道:「曲兒也不愛這偷雞摸狗的事兒。今天這是第一回,也是最後一回了,以後再也不干了。阿爺不要同曲兒生氣,改明兒個曲兒上街找份差事,正正經經的混口飯吃。」
「唉,傻丫頭,要不是我這老家伙,你又哪有這些累贅呢?」
曲兒只是搖頭,并不搭話,眶底的濕意重新浮現,只怕再有一言半字勾絆了,心中情緒便同時將那些晶瑩給引下來。
阿爺見了,再也說不出什麼。
一陣靜默之後,曲兒方才開口說道:「阿爺,曲兒倒些酒給您。」
日已墜沉,涼空掛月,野地林風激起的聲騷葉動掩去了山中唯一人聲。可這無音的流動,卻拌攪著廟中人的千頭萬緒......
*************
雖說是要尋份正當差事吃飯餬口,可天知道,那有多不容易啊!誰會想要請個小乞兒做事?誰不嫌乞兒渾身上下都是耐不住的窮酸氣?又有誰不愛富貴愛貧窮,歡喜招個小乞兒討穢氣呢?
曲兒蹲在市街上一問小酒館門邊:方才,她從那里給人趕了出來,心里正是有氣沒處發,怨著自己霉邫M行。
本來是想進身後這家小館子找份跑堂的差,卻沒想到會給當家掌柜認出自己是在城邊行乞的乞兒,還虧得她打早起來將廟里那座落拓山神清了又清、拜了又拜,結果卻是挨人一頓尖酸刻薄的嘴臉,真是讓曲兒不由得越想越惱。
昨兒個整晚,她輾轉難眠,心底惦著阿爺對她說的每句話。
唉,誰不想平平凡凡、安安然然的過完一生呢?可她偏生是個小乞兒,注定了是要給人欺侮。若不是七歲那年遇到好心的阿爺,之後又將她改扮成男孩模樣,只怕會讓人欺負得更徹底。
現下呢?自己也十七,八歲了,好手好腳的,卻沒有一日讓阿爺能圖個溫飽安逸,反而事事令他憂心煩惱。每回想到這里,曲兒總會在心中深深責難自己,怪罪著自己的無能。
雖然她也是明白尋常商家為了衣食而掙的辛勤勞苦,心中卻仍是不免抱怨著他們的
小乞丐又怎樣?還不是一樣有手有腳,能做能動嗎?
「啐!」曲兒扁著小嘴嘖了聲。
日頭正熾,曲兒偏頭想著破廟里的阿爺不知現在在做啥。她蹲在門邊一陣胡思亂想,正自專注時,卻被一句惡聲叫罵喚回了神。
「喂!你這窮酸乞丐,掌柜的都親自趕人了,你還賴著不走?難道要我拿掃帚掃你?」門里跑出一個店小二,惡聲惡氣的對著曲兒放話。
曲兒聞言,頓時氣煞,她出口回道:「你神氣個什麼勁?也不想想自個兒不過是人家的看門狗,居然有臉在這對我叫罵?我是窮酸乞丐?你又算什麼玩意兒?哼哼!怎麼說我都比你有點骨氣,不給事就不給事,我才不要像你這副嘴臉,凈拍人家馬屁!」
話聲方落,曲兒立即做了個丑怪鬼臉,氣得那店小二怒火中燒,一個你字嚷了七八聲也你不出個東西來,最後狠狠叫了句--
「臭乞丐,瞧我怎麼收拾你!」他握緊拳頭便要往曲兒身上打去。
雖然曲兒不過是個靠討食維生的乞兒,沒啥特別本事,可這些年來,因常常為人所欺之故,她也自然而然學會了察顏觀色,特別是懂得如何閃避外來的侵襲--尤其人為的。
曲兒一見來者不善,也不妄自招尤,機伶伶地翻身過欄,瘦小的身子立即站定在大街上。
「怎樣?我說嘛,小乞丐又怎樣?店小二又怎樣?你有什麼了不得的?瞧你拳頭活像個大饅頭,可還不是連我這窮酸的破衣角也沾不著?」
曲兒左手叉腰、右手掂起衣衫邊角,恣意地對店小二一陣奚落,回報他瞧不起窮人的丑惡嘴臉。
見店小二活似氣炸了肺,她正是得意,兩道柳眉彎彎著明露快意,靈眸笑瞇得猶如一勾新月,全然不知橫禍當前。
「小子小心!後邊有馬車要撞上啦!」街上群眾忽然轟起一陣高聲吵鬧,還夾雜不少婦人與姑娘們的尖銳叫聲。
身後一片喧天叫嚷,可曲兒卻一點也不知人們口中喊的小子正是自己。等到驚覺厄哒Х辏瑓s已不及閃避。
曲兒驚得閉緊了眼,只道今天便要死在這馬蹄之下。忽地,曲兒覺得身子輕輕飄飄,後襟給人一提,猶似被風吹得飛了,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感,她很難不將之想作是天上落下一片云朵把她托了起來,救自己免於險境。
踢踏微響,曲兒覺得腳下恢復了踏實,她用力眨了眨雙目,定睛掃視街上微愕的群眾,感到他們的目光焦聚正朝自己匯集,頓了一瞬,旋即人人拍手叫好,令曲兒莫名得一愣一愣。
拖車而行的馬兒在一陣嘶鳴後總算止下紛亂,車上的馬夫對著她怒目相視,他跳下馬車,破口大罵:「你這臭小子沒長眼嗎?沒緣沒故跳到路上來尋死呀?」
馬夫手中的馬鞭似乎要出手擊來,卻又不知礙得什麼而僵住不動。
「小兄弟,你沒事吧?」自她身後傳來一句溫雅相詢的問候。
曲兒回身,眼前不過掌寬之距,卻昂藏著一副藍色身形。她沒料著兩人間隔如此相近,一張沾惹塵埃的小臉止下住地便要往那人身上撞去,她直覺要退,腳步一時踉踣,差點就要倒下。若不是眼前之人出手扶持,她今天便真是倒楣得徹底了。
「你?」想來方才眾人那陣喝采,便是為了眼前救她的這個人所發的。
這人少說高過她快有半個臂膀,她得揚起臉才瞧得清他。
哎呀!瞧瞧,她今天究竟是交上了好哌是給霉呃p上了?這不是昨天酒館里那位姓殷的公子嗎?
「你沒事吧?」殷毅低下臉二度詢問。
「沒事。」曲兒瞬即鎮定心緒。「你……是你救了我嗎?你是怎麼辦到的?真是厲害啊!」她顧左右而言他,付度著不知他會不會認出她來,兩手不自主的撫在腰間,輕輕一擰。
「沒事就好。」殷毅露出一抹溞Γ鞘欠N書卷氣息的溫雅。
「少爺,你怎麼不教訓教訓這小子?要下回再這麼不知死活地撞上街來,哪里再來第二個救命神仙?」那馬夫仍自氣呼呼的說著,卻也不敢太過沖口的對自家少主人講話。
殷毅略略一笑,「你也別氣了 ;總之,兩相無事就好。」他轉向曲兒說道:「聽到了嗎?小兄弟,下回可別這麼冒失,不是每回都有人出手救命。」
「是。」曲兒鼓著臉頰,悶聲回答。
「少爺,時候不早了,孟七小姐還等著您呢,您還是快上馬車吧!」
殷毅輕輕頷首,舉步便向馬夫掀起布幔的車上走去。
曲兒瞧著殷毅的身影漸漸向馬車靠進,不自覺地喃喃了句:「好個富貴人家。」
殷毅將她這句輕聲低語給聽了進去,他半轉回身,唇邊勾勒著一抹輕笑,旋即又回過臉去。
曲兒沒料著他會有此一舉,愣了一愣,小嘴微張,睜著一雙大大黑瞳瞧著他上車落坐,直至馬兒重趿四蹄的去遠了,她才蹙蹙眉,踱開不解與迷惑的步子。
這還是曲兒第一回碰到待她如此親切的「外人」,若是尋常人家啊,罵都來不及了,哪有這些溫暖提醒呢?
忽然曲兒心頭一動,猛眨了眨眼,手向懷中一掏,探摸了幾下,自腰間取了只溗{色交織著全線邊的宕�
「呼,還好沒給他認出來。」曲兒鼓鼓嘴,「要不,今天走的可就是天大的霉吡恕!�
她掂了掂宕o緊一瞅,隨即又將它收回腰間。
她抬臉望向天空,撇撇小嘴,「回去吧。今天八成犯沖,凈發生壞事。改明兒個再上街,就不信找沒事做。」
走沒兩步,曲兒回臉對小酒館瞧了眼。她微一彎身,隨後站起。
「嘻。」她眼兒,眉兒全笑成彎彎新月。
「哎喲!是哪個王八蛋?」店小二兩手摀著屁股氣煞地沖出店門,沒料著腳下一快,絆上門檻,登時摔了個狗吃屎,趴在地上。
曲兒瞧著他放聲嬌笑,怨氣一出,心情樂得不得了。
*************
天才放亮,曲兒便起了個早,逕自慢步往山間一處清澈涓流去打理儀容。
這片幽微之地,滿坑滿谷生的都是年歲過百的參天神木,春夏之際的新枝嫩芽環擁著陳綠舊色,相偕沖天,葉與葉間篩落初升的朝陽,千絲萬縷錯落於經緯之間,交織成一張金黃映綠的柔軟巨網,網住這幽緲煙騰的山林谷地。
曲兒坐在一塊大石上,任青綠的苔虧駶櫫怂律酪唤牵_下綠潭石邊激起飛越的水珠,時而精準,時而失焦的朝她褲邊砸去。水色的透澈晶瑩,綠蔭的嫩滑絢亮,猶似蒸化了滿澗緲緲輕煙,裊裊向天而去。
也只有在這僻靜無人的境地,她才能一如此刻的松懈自己;一如此時,任著心思與一頭烏黑長發隨風飄搖,承接著摔落於水氣中的金絲光芒,悠然地曬著初升太陽,晾溫了一顆飽受人情冷暖的早熟心靈。
一抹除風撩動她鬢邊發絲,貼上她小巧的鼻梁,感到涼意些微。
撫了撫浸洗清涓的發,已讓徐風暖陽乾得差不多了,曲兒伸著五指細細地在發間爬了爬,順了一攏青絲,輕輕盈握成束,熟練地住後腦盤去,將補過丁的布巾在盤好的發上一綁,此刻的曲兒儼然是個乾乾瘦瘦的小男孩。
「該走了,希望今兒個能尋到好差事。」
曲兒張著兩臂,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輕輕一聲吆呼,唇邊蕩開一抹笑意,開步朝通往城里的路上走去。
「小兄弟留步!」
馬聲疾疾,一匹高大黑馬硬是在曲兒面前一擋,馬兒趾高氣昂,仰著粗壯的頸子噴著大氣。
馬上的黑衣男子面無表情的向她問道:「小兄弟,前面揚州城里是不是有位姓孟的大戶人家?」
這人神情驕傲,是曲兒討厭的那種人。
曲兒斂下先前毫無防衛的臉色,換上一派機警靈敏。「這位爺是說孟超然孟老爺的莊子?」
曲兒并下怎麼想看他,不過在馬頸子上掛的一只圓形硬幣似乎與黑衣男子腰間懸著的金幣是同個模樣,亮晃晃地,好像還刻了什麼字或圖樣在上頭,她免不了多瞧了眼。
「你下了這山,進到城里,最大的那間宅子就是了。」
聞言,那男子大刺刺的朝著曲兒打量,嘴角泛起一抹冷然譏諷的笑,不知是對著曲兒還是她說的話。
黑衣男子輕聲拋下一句,「謝過。」旋即勒起馬恚^也不回的走了。
曲兒心中老大不高興地踢了踢石子。「哼,人無禮,連騎的馬兒都看來討厭。一早就遇到討人厭的家伙,你可千萬別帶壞我的邭猓蝗划斝哪憬裢硭话矊帯!�
避著馬兒揚起的風沙,曲兒皺眉扮個鬼臉。
************
「這位大哥,怎麼孟家門前圍了這麼多人?發生什麼事了嗎?」
一進揚州域,繁榮街井市集的熱鬧景象立時展現在曲兒面前。而越往揚州首富之家--孟家莊看去,越是顯得熱鬧吵嚷,似有啥轟天大事一般。
曲兒耐不住好奇,隨手找個粗壯漢子便問。
「你不曉得嗎?小兄弟,今兒個孟家在挑仆役,城里頭年輕力壯的年輕小伙子個個都想進孟家當差。」那壯漢說道。
「哦?」曲兒叫了聲。
「甭說孟老爺子對待下人家仆多好了,光提起孟家七位千金就夠教城里年輕男子動心了。如果入府當差,便有機會遇上那七位千金,就是孟老爺不給銀子,大夥或許都還心甘情愿呢。」那漢子說得眉開眼笑,想是他自個兒也是這般想法。
曲兒愣愣地點著頭,想的并非是那孟家有幾位漂亮千金。她滿心掛念的,是如何才能進到孟府做事,好讓阿爺後半生有個安穩依靠,而孟家千金是美是丑,與她又哪有半點干系呢?
「怎麼?小兄弟,一聽到孟家七位天仙似的千金姑娘就兩眼發昏啦?」粗漢子瞧見曲兒發傻,直是朗聲大笑,還當她真是想孟家姑娘想癡了。
「這位大哥說笑了,小子想的是孟府的差事。」
「哦?你想去?」
曲兒點點頭。
「瞧你瘦瘦乾乾的,吃得起苦嗎?」
「當然!」曲兒昂起小臉,自信滿滿地回應。若是吃不了苦,阿爺後半生怎麼辦?
「那好,咱們一塊過去瞧瞧。」
曲兒與那粗壯漢子朝孟家大宅走去,離朱紅大門尚有許尺距離便再也擠不近身了。來這兒质碌模瑥幕▓@到府外排成一條長長的人龍,還有六、七人等在門邊,正自向內張望,曲兒與那大漢也羅列排隊,跟著順序緩慢前進。兩人與前頭排著隊的人聊了幾句,探知這會兒園子里挑人的是孟府管事,孟老爺則在外行商,尚未回來。
「讓讓、讓讓,七小姐要出門呢!」
喧嘩的花園里傅出一句嬌脆女聲,一個身子矯小的姑娘從主屋里踏著小碎步跑了出來,邊支開擋在門邊的人群邊不住地回頭張望,沒一會兒,人便竄出大門去了。
園內眾人循著她眼光所及看去,只見一位身穿溩媳〖喌拿铨g姑娘正緩步向園中走來,姣奸絕俗的臉蛋上不喜不怒,雖是探不出半分情緒,卻的確是出塵動人。
「哇,這位孟七姑娘長得真是漂亮!」曲兒不禁出言贊美。
「可不是嗎?我早跟你說了。」大漢面露喜色的接道。
孟七巧趨步走向大門,與列隊的青年男子一一錯身。原本她步履輕輕穩穩,可不知怎麼地,身子突然偏了一偏,失去平衡,眼看便要摔倒。
就在這當口,曲兒喊了句:「七姑娘小心!」瞬即自隊行中竄出,在眾人一陣驚呼中接住了孟七巧。
「七姑娘沒事吧?」孟七巧纖細的身子撲在曲兒胸前,將她壓倒在地。
曲兒扶著孟七巧站立起來。
孟七巧睇著曲兒緩聲說道:「沒事,可也有事。」
「把他抓出來嗎?」曲兒若有所悟。
「你……」她一雙妙目凝了凝曲兒,驀地綻開一抹溞Α!改阌星谱屑殕幔俊�
曲兒用力點了點頭。
「你說呢?抓是不抓?」
「當然要!哪能讓七姑娘給白白欺負?」曲兒叉著腰,正義凜然地講道。
孟七巧撫了撫鬢發,「是黑衣那個還是灰衣那個?」
「灰衣那個。」曲兒語氣十分篤定。
園子里一干人等面面相覷,不知孟七小姐與這無名小子打啥啞謎。就在眾人狐疑之際,接連幾聲哀叫響起,四五名男子霍然摔倒在地,迅即一道身影欲閃出門扉。
「抓住他!抓住他!」曲兒高聲叫了起來。「這人方才輕薄七姑娘!」
此語一出,眾人七手八腳的向那人撲將上去,口里罵道:「混帳家伙!孟七小姐是你能冒犯的嗎?」
「你這該死的,活該討皮痛!」
「混蛋王八,讓你試試拳頭的厲害,給你難忘的教訓!」
漢子們狠揍了那灰衣男子一頓,孟家家仆們也過來把那人給綁起來。
管事忙不迭地上前探問:「七小姐受驚了,無恙否?」真是意外,正是忙事的當兒竟出了這種亂子!要給老爺曉得了,真不曉得會挨上怎樣的責怪?
「沒事的。李叔,這人就交給你了。我正要和殷大哥去走走,瞧,他來了。你也不用跟他招呼了,去忙吧。」盂七巧纖手一比,只見不遠處,身著一襲天藍衣衫的殷毅正自颯爽而來。
李管事躬身揖禮,領著一干家丁押著那廝進到府里。
殷毅舉步昂揚,神態清健,笑意溫雅地走向孟家大門。
「怎麼?方才這里好像一團混亂?」
殷毅朗朗身形矗立在孟七巧嬌美的身邊,儼然一對才子佳人,觀者無不發聲驚嘆,卻只有曲兒心中多了分哀苦,暗自叫慘。
她偷聲屏息地混進人堆里,眼角余光連瞟也不敢瞟向殷毅與孟七巧。
孟七巧輕略搖頭,「遇到了個登徒子,所幸有位……小兄弟替我解了圍。」
孟七巧雙眸靈靈,饒是曲兒藏得隱晦,也沒能溜出她的法眼。
「那一位。」她藕臂輕抬,素手微指。
曲兒假裝未聞,兀自偏低著頭一副不干她事的模樣。
偏偏跟她一起來的那個莽漢不知她心意,高聲叫了起來:「嘿!小兄弟,人家孟七小姐正在說你咧!」大掌在她薄瘦的肩頭猛地一拍,震得她好生疼痛。
曲兒連痛也來不及喊,殷毅便已近在身後,向她拱手回禮,「多謝小兄弟見義勇為。」
這回曲兒可沒法裝傻了,她兩手抱拳,也不回身地就朝殷毅一拜再拜。「不敢、不敢,沒什麼、沒什麼。」
是不是那只宕o人下過咒?怎麼從前天天混在城里碰都沒碰過他一面,這會兒卻閃都閃不掉?難道是老天爺懲罰,教自己每日都要見上他一回,再心虛一回嗎?
自那天初使第三手,每回念及,她無不大生悔意。可老天爺偏生愛找她麻煩,是不是想測她良心還剩多少?現下她巴不得那日從未竊走殷毅的宕簿筒挥妹看斡錾纤拿姹阈奶摰貌坏昧肆恕�
阿爺說得真格沒錯,壞事果然是做不得的,心中的惴惴不安可磨得人萬分難受啊! 唉,要是能將這宕癫恢聿挥X地還給他就好了。曲兒心想。
殷毅擰擰眉,「在下好像在哪里見過這位小兄弟?」這身衣裳與輕薄的背影好是眼熟。
曲兒怔了一怔。
孟七巧款款步向曲兒,「還不知這位小哥如何稱呼?」
「我……曲……」
曲兒正自猶豫著該如何解決眼前尷尬的情景,殷毅卻驀地說了句:「啊,你是昨天那位小兄弟。」他朗聲一笑,「在下沒記錯吧?」
「是、是,多謝殷……殷公子昨日救命大恩。」好在殷毅提的是「昨日」,要他想起的是「那日」,她非得腳底抹油不可。
「原來殷大哥與這位小兄弟相熟?」
殷毅簡短地將昨日之事向孟七巧說了,孟七巧掩唇一笑,「好有緣分。」
怎麼回事?懷中那宕觞N忽然熱烘烘的?像要燒化似的?這就是作傩奶摰母杏X嗎?還是連沒情沒感的一口袋子都會認主人呢?會不會一個沒留神,它便會自個兒跳出懷中,教正主兒抓個正著?爾後她就到府衙地牢吃免錢飯?如果給抓了,那阿爺怎麼辦?他一定會難過、自責,更糟的是他日後生活起居誰來照料?日子豈不是更難過,更.....
恍惚驚疑的念頭在曲兒心底亂竄,竟忘了此時此刻自己身處何方,只覺越想越怕。
「小兄弟?小兄弟?」
殷毅這麼一喊,曲兒驀地抬臉看他,全然忘了方才處心機慮想的就是躲過他的眼光。
這下子……唉,罷了,現在自己這張臉上無論是眼、耳、鼻,口想是全都瞧進他眼底去了,再多掙扎也沒用。況且……瞧他眉間神情似乎也未見異狀,也許他并沒發覺那只宕凰底吡艘舱f不定啊!
莫慌,莫慌,說不準眼前這麻煩能避過。曲兒掩飾尷尬之情,刷白著臉笑了一笑。
孟七巧挑唇啟齒,輕聲道:「七巧還未向這位小兄弟還禮呢,我該怎麼謝你才好呢?」
「小事一件,七姑娘千萬別放在心上。」曲兒哈哈一笑。啥都別說啦,快快讓我走就是了。
孟七巧一雙黑溜溜的眼低低地朝人群轉了幾轉,瞬即了然於胸。
她嫣然一笑,「我知道了,希望曲兄弟別賺七巧禮數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