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买下她的男人真够狠心,将她一丢就是七年,七年来,她不曾再见过那个叫楚桀的男人一面,而她也仿佛被遗忘了似的,不再被想起……
她的视线落在已经来来回回看了十数次的信纸上,那工整秀气、再熟悉不过的字体是姐姐的。
柳雪晴将目光移到了信的末段。
令人欣慰的是,爸爸的肺疾有了明显的改善,最近他的身体转好,开始在花圃里种了些小番茄,看着它们一天天长大,嘴里总是喃喃念着,一定要等晴晴回来看看他种的番茄……
爸爸,晴晴也好想你,还有姐姐!
拭着眼泪,柳雪晴吸了吸鼻子,继续往下看。
这些年来,姐姐不断地恳请他们说出你的去处,然而他们仍不肯松口,除了答应为我们姐妹送信之外,对你的下落总是三缄其口……晴晴,姐姐好想你,你还好吗?身体的老毛病是否又犯了?小心别让自己着凉了,不管如何,姐姐永远不会放弃你,希望能很快收到你的回信。
她的不快乐这么明显吗?真该死,她不该让姐姐担心的。
抹干濡湿的脸颊,柳雪晴由抽屉里拿出信纸,正打算回信——
突然,屋外的引擎声令柳雪晴蓦然挺直了脊背。
咦?这么晚了还有访客吗?如果真的有的话,这还是七年来的第一次。
柳雪晴匆匆由书桌前起身,她打开了落地窗,走出阳台,好奇的倚在阳台护栏上,向下张望着。
然而她什么也没瞧见,除了隐约听到几句诅咒声。
“该死的门!”
“嘘!你想吵醒整个屋子里的人吗?”另外一人暗骂了一句。
柳雪晴的柳眉扬起,有两个人呢!不知道他们是谁?
其实,柳雪晴对其中一人的声音并不陌生,事实上,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是那个没心没肺的男人回来了!
柳雪晴连忙走回房里。
探首看了楼梯下方隐约透露出光亮的房门一眼,她光着脚丫子,蹑手蹑脚的朝从门缝里泄出昏黄光线的书房前进。
虚掩的门后方传出浊重的呼吸声,在平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地清晰。
她小心地推开了门,迟疑地踩进门内……
不料一个浑身浴血的男人拿着把枪指着自己脑袋,柳雪晴吓了一大跳,正要放声尖叫,但是一只大掌倏地捂上她的嘴巴
柳雪晴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她恶心得就快要晕倒了。
“楚桀,你这受伤的病人就不能安静点吗?你明知道应付陈妈远比应付十只狼犬还要来得麻烦——”
匆忙关上门的杨少华——他是楚桀身边的一员大将,也是楚桀从大学至今患难与共的死党,瞧见楚桀手上“挟持”的女子,杨少华忽然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他张大了眼,同时清楚的看见女子那对漂亮的眸子在乍见自己之后,涌进了更多的惊慌与恐惧……
“该死!我的声音听来像女人吗?”腰侧的枪伤让楚桀诅咒的放开了柳雪晴。“找个地方让她坐下吧!如果你不想同时照顾两个人的话。”他困难的走向长沙发,头也不回地丢了一句话。
“还有,先把你脖子上的血擦一擦吧!看来挺吓人的。”
杨少华连忙将脸色比自己手上的白纱布还苍白的柳雪晴扶进单人沙发里,愕然的发觉到她的纤细与柔弱。
“在你离开之前,找件衣服让她披上,她看来好像冻坏了。”楚桀交代着。
漫不经心的语气令杨少华扬起了眉头,他本来打算脱下自己身上这件沾了血的外套的,可临时又改变主意,拿起楚桀那件还算干净的西装外套帮她披上。
然后,他提起医药箱走向躺在沙发上喘气的楚桀。
“我以为这里除了陈妈之外,只有几位佣人?”
“嗯!”
眉头紧皱的楚桀以鼻子哼气作为回答。
剪开了他染满血迹的衬衫,替伤口消了毒,杨少华将刀子与钳子放在火上烧烤消毒着,这才又道:“你不打算告诉我这位小姐是谁吗?我很好奇耶!”
“她是我几乎遗忘了的‘礼物’。”楚桀回答之前有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蓦然睁开眼瞪着好奇的战友。“准备动手了吗?”
“嗯!不过……”
“怎样?”
看着有点迟疑的杨少华,楚桀不禁拧起了眉头。
“为了能顺利的将子弹取出,我想我得先把你的伤口划大些。”
“你想?你该不会是在告诉我,这是你的第一次吧?”该死,他若是有什么差错,他发誓他会——
“别这样,凡事都有第一次嘛!”杨少华皮皮的一笑。“再说,我的美工一向不错,我相信我能做得很好。”
“你……算了!反正我也别无选择,动手吧!”楚桀无可奈何的说,一副受死的表情。
杨少华将干净的纱布递到了正眯起眼的楚桀面前。“没有麻醉药,只有这卷纱布。咬住它,否则你的叫声会令死人从坟墓里爬起来。”
楚桀睁开眼怒瞪了他一眼,吞下含在嘴里的粗话。
“呃……请问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怯弱的女声忽然介入了他们之间。
两人一阵怔忡,楚桀首先从愕然中恢复过来。“当然,也许等一下得麻烦你帮我哼一首送葬进行曲。”他拧起的眉头足以夹死一只蚊子。
“你说的送葬曲我不会,不过,我会布拉姆斯的摇篮曲……”
“那你就帮他哼这首吧!”杨少华微笑地替楚桀做了回应。“对了,小姐,麻烦你帮我按住他的手,免得他‘兴奋’过度,一拳挥过来。”
柳雪晴迟疑的伸出双手轻握住楚桀的手。
杨少华见楚桀在被她的纤手碰触到时,身子微微地僵直了一下。
漠视楚桀杀人的目光,杨少华一改先前吊儿郎当的态度,变得一本正经,他表情严肃地小心割开伤口。
“忍耐着别动!否则别怪我找不到子弹。”他警告道。
“你又挖又翻的,除非躺在这里的是死人才不会动!”
脸色发青,冷汗涔涔的楚桀,从咬着纱布的嘴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柳雪晴则愣愣的注视着眼前受伤的男人,她怎么也没想到七年后再次见面,竟是在这种状况下,这些年来,她对买下自己的男人一直很好奇,然而陈妈却十分谨慎的不曾对她透露过半丝风声,所以,她对他的了解仅止于——
他很有钱!
但是,现在柳雪晴不禁要怀疑起,莫非他是某黑道大哥的儿子?
“你通常都这样大咧咧的盯着男人看吗?”
柳雪晴这才回过神,脸颊微微泛红。“我只是在想……你变了!”
楚桀抿紧的唇扯出一抹嘲讽。“人总是会变的,希望现在的我不会令你太失望。”他拿下嘴里的纱布说。
“不,我是说,你比我印象中更好看了!”此话一出,她立刻后悔了。
她红着脸看向在一旁发出笑声的杨少华。
“你不必觉得不好意思,因为绝太多数的女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他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
小心的帮楚桀贴上透气胶带,杨少华瞧了一眼从楚桀身上取出来,被他放置于玻璃杯底的子弹弹头,不由得吁了口大气。
“大功告成,我的超人老板。”他咧嘴地一笑。“有什么感激的话要对我说吗?”
“有,帮我缝上你那张嘴!”事实上,经过今晚的一番折腾,此刻他已是精疲力竭,沉重的疲倦感与烧灼般的抽疼将楚桀缓缓地带进了昏睡边缘。
“我想好好睡个觉……给她双鞋子,送她回房……”
他终于闭上了眼睛。
“他……他没事吧?”他看起来好苍白,“就这样放他在这里可以吗?”他为什么不去医院?
问不出口的话只是因为柳雪晴先前不确定的猜测。她不觉抓紧了手,忘了自己仍握着对方手腕。
“有没有事得明天才知道……不过,照顾他是我的职责,我会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你不用担心。”
然而,柳雪晴发现她根本无法不去担心。
在短暂的两小时睡眠之后,一大清早,尚未梳洗的她,随便披了件外衣即匆匆赶往书房。
可是,当她顾不得礼貌的径自打开书房时,却没瞧见任何一个人,书房里安静如昔,干净的地毯上没有昨晚弃置的染血衣物,桌面亦如往常般整洁光亮,她的目光落在长沙发上——
她走了进去,俯身探手轻轻摸着沙发表面,似乎犹能感觉到楚桀昨晚所留下的体温般,柳雪晴错愕得几乎要以为自己昨晚是不是作了一场梦?
当她瞪着那被大意遗忘在玻璃杯底的子弹时,她不禁低喃了一声。
他们去哪儿了?
???
楚浩天,“正义会”的首脑、黑道界中的大哥大,虽然他四年前从一场车祸中捡回了一条命,但如今走起路来仍有些跛,然而,这了两年来,他已呈半退休状态。
“阿桀,有人告诉我,你让人在暗中开了一枪,是不是真的有这回事?”
他担忧的嗓音透过手机,从世界的另一端清晰的传来。
如今接管“正义会”的楚桀,冷静地回答,“皮肉伤,不碍事的……嗯……没问题的,我可以应付……我明白……再见。”
关上手机,楚桀优雅的吐了口烟,坐在车里,面不改色地跷起二郎腿。
“是哪个叛徒出卖我的?”
“很抱歉,我是喝醉了……才会口不择言!”杨少华的神情瞧不出一丝歉疚。
杨少华的唇角浮现出笑意,他正想再说些什么,远处街口一道人影令他改变主意地蹙起眉头。
“他来了!”
楚桀的两道眸光犹如利刃般凛起,“找两个人跟进去。”
杨少华立即下车,此时,停留在黑色轿车后方的一部银色跑车亦步下两名魁梧的男子跟了上前。
在杨少华三人进了PUB后没多久,楚桀突然捻熄抽了一半的烟,并打算下车。
“老板……”
司机老金疑惑地喊着。
“没事,我只是下车透透气。”
“那么我跟您——”
“不必了,我想自己走走。”
正当老金犹豫着要不要跟上之时,楚桀已经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站在寒冷的夜风中,他凌厉的目光先是扫过街道两旁,接着又对霓虹闪烁的建筑物若有所思的凝视片刻,最后他举步走了过去。
???
冷风呼啸而过,狭窄的暗巷,在倾倒的垃圾筒旁,两只野狗正为了争夺食物而互相咆哮着。
起初是物体被撞倒的剧烈声响,然后是男人的咒骂声——他知道他等待的人已经出现了。
“呵!原来外表光鲜亮丽的人都喜欢走暗巷。”楚桀冷笑的说。
“啊!你——”
外号小黑的男子被平空冒出的声音险些吓掉半条小命,他定神放眼一瞧,才看清楚开口的人是坐在木箱子上的男人,他不敢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你……我明明看见你倒下的。”小黑惊骇的叫嚷着,两手下意识的在身上摸索着……
该死!他把家伙丢在刚才那女人的房里了,在气急败坏中,他摸出一把小刀。
乌云遮住了皎洁的月亮,小黑望着楚桀挺拔的身躯走入昏暗里朝他接近,他无法置信地退了一步。
不可能!三天前他明明开枪打中了这个男人,他不可能没事的,但——如今这男人竟然一副没事人的样子,难道这一切都是他佯装出来的?
“以前我一直很好奇,刀子和子弹到底哪个快?于是有一次我就做了个实验,而最后的结果果然没令我失望,子弹到底还是比较快。”
小黑心头一惊,倏然刷白了脸,他僵直地握紧了藏于袖口下的刀刃,并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放……放过我,我可以供出是谁花钱要取你的命!”
“即使生命受到威胁,亦不妥协于敌方任何条件之下。三个月前,当你加入‘正义会’时,就该十分清楚这个规章的。”这个人显然是大意地忘了将家伙带在身边,否则他也不会冒险想以手上的刀赌上一赌?
起身举步迈出阴暗的角落,楚桀从容不迫地为自己手中的枪枝缓缓的装上消音器。
“幕后指使的人,我自然会找出。至于第一点嘛……那就要看你是不是也和我同样幸运了?”他将两把同时装了消音器的手枪,轻放在置放两人之间的硬纸箱上,然后扬眉退了开来。
“你随便选一把吧……对了,顺便提醒你,千万别轻举妄动,因为你背后正有三把枪指着你。”
不需回头也知道背后站的是谁,吓出一身冷汗的小黑紧张地握紧了刀柄。
“我若赌赢了这一把……你真的会放过我?”他很后悔自己当初对楚桀下手,他不安地换了个姿势,濡湿的掌心几乎令他握不住刀子。
楚桀将小黑的害怕全瞧在眼里,此时的他,似乎十分享受这一刻。
“当然,我不像我父亲——我向来不怎么喜欢血腥与暴力。”他皱眉地表示。
在这方面,楚桀认为将猎物玩弄于股掌间,要比直接杀了对方来得有趣多了。
他静静的看着面无血色的小黑在经过一番犹豫不决与痛苦的挣扎之后,手臂沉重的拿起了左侧的左轮手枪。
楚桀浓挺的剑眉挑了一下。
“你真的会放过我……”心中害怕至极的小黑几乎要哭出声!
不过,当耳畔爆起“喀达!”一声,而自己的一颗脑袋还好好的挂在脖子上时,小黑不由得咧嘴笑开来……
“这是六发式子弹匣,你还需要四次的好运,请吧!”
笑容霎时凝结于小黑唇际,他痛苦的吞咽了一下,彷如过了一世纪之久,脸色发绿的他祈祷着,再拨转转轮——
结果是一样的,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小黑几乎相信起自己的好运来。
最后他不禁得意的大笑起来,因为第五次的结果还是一样。
“记住你的承诺!”
他小心翼翼地把枪放回原处,表情甚是得意。
楚桀皱起眉头了,他上前拿起了那把枪,一个漂亮的耍枪之后,枪口倏然对准了小黑。
“你——”小黑惊吓不已。
接着就听见一声扣扳机的声音——
“啊——”摸着自己的胸口,小黑赫然发现子弹并未打穿自己的身体!
楚桀扬眉打开弹匣,恍然大悟的露出微笑。
“瞧!我竟忘了在这里头装上子弹,看来游戏得重新来过。”
“王八蛋——你存心耍我!”
楚桀举起另一把枪,抵住了举刀扑向自己的小黑的太阳穴。“那把枪没有子弹,可不代表这把枪也没有,或许我在这把枪里连装了六发子弹。”
楚桀不在乎地陈述着。
赶至一旁的杨少华从小黑手中取走了刀器,不发一语的将它丢给随行的其中一人。
“没事吧?”他担心问着。
“嗯!”
楚桀退开,让杨少华站上自己原来的位置。他在一旁点了根烟,半眯起眼对着脸色苍白的小黑徐缓道。
“我这人鲜少有记恨的时候,因为我通常有仇必报。不过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反悔……只是,我的保证并不包括我那些下属。”
长长的吐了口烟,楚桀头也不回地丢了一句,“面对他们,你需要更多的好运。”
“不!你……你不能——”
冰冷枪口倏然顶上他的太阳穴,小黑惊恐地瞪着那张朝自己微笑的面孔,可那笑意并未延伸到那对冰冷的眼睛。
“咱们来瞧瞧,这把枪真能否为你延续之前的好运气?”
杨少华笑得极为残酷,他缓缓的扣下了扳机……
楚桀兀自走出巷子,不一会儿,杨少华也回到车上。
“老金,开车!”楚桀命令道。
有那么片刻,杨少华只是直直的盯着楚桀瞧,最后,他忍不住嚷嚷了起来。
“我真不敢相信,你竟会做出这种事?你真的在那家伙眼前放了两把空枪,天啊!如果我们没有出现,或是那男的放手一搏,天知道你会如何?”
“事实证明,此刻我正好端端的坐在你眼前,除了伤口隐隐作痛……唉!你别老是大惊小怪的!”
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杨少华担心地看见一片血迹染红了楚桀的白色衬衫。
“一定是刚刚的撞击扯裂了伤口。”杨少华皱着眉头说。
楚桀倒是不怎么在意。“少华,那家伙的死讯先隐瞒起来。”
“我明白,我会交代下去。”杨少华迟疑片刻后开口,“这件事会和四年前楚老爹那场车祸有关连吗?”
“嗯!我也怀疑。”楚桀低声赞同。
“我记得你曾提起过,煞车痕有被蓄意破坏过,而且……”杨少华径自说着。
接下来,楚桀已经听不见杨少华在说些什么,他的思绪不知不觉的飘向了远方——
对于自己的不告而别,她会做何感想?
他讥诮地扯动唇角。
自己一离开就是七年,现在才去在乎她的想法,是不是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