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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里没有王子 第四章 非关爱情(1)

  “后来呢?后来他真的送了餐给你?”柳医师听得兴味十足。

  “嗯,但我睡死了,没见到他。”夏萝青终于把饼干全都下肚。

  “接下来是谁找谁?”

  “是我。他亲自跑那么一趟,我应该谢他,而且想了想,和他吃饭或许后遗症比较少。”虽然事后证明这样的判断是错误的,“只是慢慢觉得,他有点公子哥儿的脾气。”

  “你认为他信口开河?”

  “不,是我摸不清他的情绪,他大部分时候心情很好,可有时候,我感觉他在生我的气,又不明说,很莫名其妙。”

  她记得,第二天晚上,她打了通电话给殷桥。

  “你昨天怎么不叫醒我?”她劈头便问。

  “你睡很熟,你朋友说叫不醒你我就放弃了。”

  “谢谢你。”

  “不客气。”不知是否她敏感了些,他听起来有些疏冷。

  “那,这周末一起吃饭吧,我请客。”

  “……”他微有迟疑,“你能请我吃什么好吃的?不如把钱留着好了。”

  不在意他的嘲讪,她朗声说:“我跟夏太太说了,和你约吃饭。”

  电话里的他安静了好一会才答复:“我没办法直接回答你,我记得这周末都有约了,得再看看。”

  “噢……”竟忘了他是属于节目满档的人,下一句不知该接什么话。

  “就这样吧,我和朋友还在吃饭。”

  “对不起,打扰你了,你有空再回复我吧,不方便传简讯也可以。”

  殷桥是个忙人,听起来不太牢靠。不得已,她只好整晚盘算着万一殷桥无法配合,她还有哪些后备人选?如何成功制造出一个约会?若是殷桥无法分身,她就得硬着头皮和鮟鱇鱼先生周旋了。她不介意面对他的尊容,她可以把全副精神放在吃食上,棘手的是她该如何一整晚让他没机会握她的手?

  她烦恼得在床上滚了几回,午夜前殷桥来了电话,声音还是冷淡:“你以后有事可以先传个简讯过来,刚才我在约会,说话不方便。”

  原来是干扰了他的好事,她连忙致歉:“对不起,下次我会注意。”

  “那就明天吧,如果你不介意。”

  “明天?”

  “如果不行就算了。”

  “唔……好吧,我明早催一下店里,看预订的衣服下午能不能到。”

  第二天,她比预定的时间提早出现在餐厅门口,脸上细心画了流行彩妆,穿了件粉红色紧身缎面连身圆裙,露出整片性感的锁骨,搭配同色系缀珠高跟鞋,左手腕上绕了一串珍珠手链——她没有选择余地,这些全是夏太太的杰作,这才是被认可的夏家女儿扮相。

  殷桥乍见她,楞了一瞬,她熟络地向他招手,待他一走近,不由分说扣住他臂膀,举高手机,迅速来个两人自拍。

  这举动不知怎么惹恼了他,他夺下她的手机,快速揽住她的腰,趁亲吻她面颊的刹那,按下快门键。

  “喂——”她惊讶地推开他。

  “要做就做彻底一点,快上传吧,让夏太太的投资值回票价,下次再送你一个更值钱的柏金包。”他语带戏谑。

  是否她太敏感?他看起来没有前几次愉快,话中带刺的,莫非她占了他宝贵私人时间,却碍于对她的承诺不得不赴约?

  暂不理会他的揶揄,她低头握着手机尽速上传,完毕,抬脸对他道:“你可以走了,我照片已经拍了,你要是忙的话现在就离开没关系。”

  他面露不悦,“你过河拆桥?”

  “不是。我瞧你不太开心,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无所谓的。”

  “无所谓?你对朋友是这样说话的吗?”

  “我没有——”

  “你如果当我是朋友,不是应该想办法让我开心吗?”

  今天不知哪件事没令他称心如意,他话里飘着浓浓的烟硝味。

  “那我还是请你吃饭吧。”她赶紧往他方才停车的方向走。

  “餐厅在这,你是要去哪?”他拉住她。

  “这里太贵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殷桥没反对,若有所思地跟上她。

  坐上副驾驶座之后,她想起了重要的事,又开门下了车,钻进后座。

  “这位小姐,你对后座好像情有独钟?”殷桥没好气。

  别开灯,我想起来待会去的地方有油烟味,衣服可不能沾上。”她打开随身提袋,取出便服,“别回头。”

  车厢虽暗,街灯白光却渗进了窗里。她高举双手,一寸一寸慢工细活脱除昂贵细致的洋装,待衣裙完好地离开了头脸双臂,一露脸,前方的男人正直勾勾盯着她,和上回一样,殷桥就这样端着脸,大方观赏她的换衣秀,她脱口正想责备,他抢先发话:“我没答应你不回头。”很理直气壮,她再次语塞。

  可说归说,他眉心微拧,像在寻思一件烦心事,眼神毫无狎意。

  她不懂他,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可看性,他或许就是想看她发窘,从中得到一点乐趣,她不会动不动大惊小怪,决定若无其事。

  不再耽搁,她迅速套上便服和短裤,换上平底鞋,折好洋装,妥贴地放进手袋里,顺便褪下手链,放进包装盒。

  他还在看着她,她确定不是自己太敏感,殷桥今天怪里怪气,暂且别和他针锋相对为妙。

  “你想去哪?”他问。

  她报上一串地址。

  她带他去的是一家古早味面店,栖居在传统市场旁停车不易的街巷里。

  殷桥就在这天第一次见到卓越。

  站在店外,殷桥立即会意,“难怪你不把洋装穿上。”

  这家店规模并不小,大概打通了两个店面,以容纳川流不息的食客。煮食区设在入口,带着浓郁汤头底香的热气氤氲蒸腾,与热卤的气味在空气中交织着,逃不过的诱引,一靠近便被勾引出强烈的饥饿感。

  两人勉强找着了空位坐下,和其他食客挨挤着,夏萝青望着煮食区里的几名中年大叔与大妈忙活。

  她喜欢这个景象,总是叹为观止。拥挤的空间里复诵点餐的吆喝声此起彼落,七手八脚配合无间——下面,汆烫,大骨浓汤入碗,快切熟食卤味,装盘,洒上葱花姜末和香油,上桌。流畅的节奏不断在数双手中一再重复搬演,上了年纪的员工应付不停递来的点单、桌数和点餐内容却能精确得不出一丝差错。

  心念一动,她对殷桥说:“你等我一下。”接着飞快窜至香气四逸的卤味大锅旁,从蒸笼里取出两片膨软的面皮,径自抓起一支长夹,拣出一大块色泽褐亮滴油的五花肉,放进面皮中央,熟练地添上香菜、花生粉和酸菜馅料。她径自充当着工作人员在做刈包,感到久违的愉悦。正着手制作下一个,一名胖墩墩的中年妇人发现了她,敦厚的脸笑成一团,“小萝来啦,刚下班啊?卓越!桌越!出来,招待一下。”

  妇人身旁貌似面包超人的矮壮光头男也跟着扯嗓:“卓越!出来!”

  “不用,不用管我,我自己来。”她兴奋地在锅里挑拣肉块,后方有名年轻男子赶过来从她手上抢过长夹,明快地在锅里挑了片颇有份量的五花肉放进对折的面皮里,再塞进其它馅料,还特别为她多放一些酸菜,动作干净俐落,一面用手肘推推她,“去坐,去坐,别在这碍手碍脚。”

  男子剪了一头帅气足球员短发,身材健美壮硕,一双丹凤眼极为醒目,剑眉一竖酷相立现。

  她开心地喊了他一声:“卓越。”

  卓越点头。“带朋友来?”

  “嗯,最近好吗?”她不掩饰地贪看他,一个多月不见,他一样活力十足。

  “当然好,夏太太不来找麻烦了,有什么不好?”

  “干嘛这样说,我不是都赔罪了?”她垮下脸。

  “开玩笑的。回去坐吧,别来这里乱。”

  她重新展颜,返回座位,发现殷桥盯着她的眼光怪异。

  “你不会也在这里工作过吧?”他问。

  “是啊。”

  卓越亲自送上刈包,加送一盘满盛着大肠头、桂竹笋、白菜卤的综合盘,都是她平日爱吃的口味。

  “您好。”卓越抬眉,快速打量殷桥,友善地微笑。

  “他叫殷桥,在证券公司做事。”她笼统地介绍。“他叫卓越,老板的儿子兼健身教练。”她抓起一个特厚刈包递给殷桥,另一个塞进嘴里大吃起来。

  两个男人礼貌互握了手,没多说什么,卓越很快返回煮食区接手送餐。

  殷桥微扯嘴角,“原来是给男朋友捧场来的,刚才那身打扮不是更合适?”

  “最好是!他是我大学社团的学长,高我两届。”她一个劲认真咀嚼,没理会他的弦外之音。

  “最好是?他让你失望了?”

  “人家看不上我。”

  “……”她瞪着他,腮帮子像花栗鼠鼓了满嘴馅,好不容易徐徐吞下肚,她面露不满,“你也跟我哥一样,以为我亮出夏家的招牌,人家就头昏眼花,连路都看不清了吧?”

  “我没这么说,但你哥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她彻底翻个白眼,“你们这些人!”

  “我们这些人怎么了?”

  “你们这些人,自我感觉也未免太良好!告诉你也没关系,我是喜欢他,大一就开始喜欢,为了接近他,我每年寒暑假都来店里打工,开开心心地端盘洗碗抹桌子扫地,每天幻想自己以后会是第二代老板娘,生一堆小孩。等捱到他和别的女生分手,我想了三天三夜,决定向他表白,他老大很不给我面子地拒绝了,理由是跟一个像自己妹妹的女生谈恋爱根本是乱伦。我是轻易放弃的女生吗?当然不,我继续在店里打工,我跟他说至少让我学会炖出那锅卤味吧,暗想赖久了就会是我的,管他当我是什么。直到夏太太知道了以后大驾光临,撂话说如果他们继续用我就检举他们没开发票,我哪能害人家,只好放弃了。”

  “你喜欢他哪一点?”殷桥问。

  “他是好人啊,而且他全家都是好人。”

  殷桥噗哧笑了,“你说起好人就跟和电影里天赋异禀的系列超人一样稀罕,只差没在身上挂上烫金招牌。奇怪,我也是好人,你怎么不也来喜欢我?”

  她扬起猫眼,“凭你这句话就知道你算不上好人,没事干嘛要人家喜欢你?”他怔住,未等他辩驳,她指着他手里文风不动的刈包,“你到底吃不吃?”

  他往手里一瞟,怏然咬了一口,单一口,她就从他神情里看到了惊艳。

  “好吃对吧?”她期待地看着他,他点头认同,她立刻咧嘴笑了,把卤味盘推到他面前,“快吃,我再去弄点别的。”

  她跑到煮食区,和站在大锅前拿着长柄杓下面的面包超人老板瞎聊几句,快手切着卤味的老板娘笑道:“小萝多吃一点啊。”她连声说好,转身又熟络地帮其他员工传递餐盘,最后挤到卓越身旁,“我想再吃一个刈包。”

  “你别吃太多,在男生面前秀气一点。”卓越提醒。

  “他是我哥的朋友,我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嗯,是和你哥味道挺像的,跟他吃了几次饭了?”

  “没数。”

  “那就是超过三次了。加油,这次你家人会如愿的。”他握拳做出打气手势。

  “喂!”她用力肘击卓越臂膀,他不痛不痒地大笑。

  老板娘递给她一碗加料的大碗清炖牛肉汤,她惊喜地接过,直接对嘴喝了几口,连同其它菜色一齐端上桌。

  “你先偷喝才上桌,这样对吗?”殷桥冷眼瞅她。

  “汤太满了,我怕溢出来嘛!”她不悦地撅起嘴,“不然我自己喝。”

  “那不称了你的意?今天是你请客。”他整碗端到自己面前,径自享用起来。

  两人吃饱喝足,她坚持买单不让卓越招待,还笑盈盈拿了张店名片给殷桥。“本店刈包下午可以外送喔,可以请办公室同事大家一起订,买十送一。”一副店面公关的姿态。

  “……”殷桥没说话,仔细看着名片,再放进口袋。

  “我们走吧。”

  “我可以帮你。”他莫名冒出一句。

  “唔?”她不明就里,耳朵靠近他。

  “我说我可以帮你。”他冷不防伸出大掌揽住她后脑勺,凑过去堵住她的唇,她骇住不动,想挣脱他,他施加了掌力,不让她闪躲,一来一往间,这突如其来的吻至少耗时五秒,店里的人该目睹的也都目睹了,他才霍然松手。“你嘴很油。”附赠四字短评,他抽出桌上纸巾揩拭她的唇,折一半,再擦拭自己的嘴角,谁都能轻易领会这小动作含带的一股亲密劲。

  “你发什么神经!”她僵若木偶,声线颤抖。

  “刺激他啊。他若对你有一丁点意思,就会行动了。如果无动于衷,你以后就别再来这里浪费时间了。”他平静如常。

  她直楞楞瞪着他,感到一阵热潮往耳根涌上,有种想死的感觉。她头也不敢抬,起身快步奔出店外。

  殷桥追上前,与俯首疾行的她并肩而走,走了十几步,她用力奋臂朝他推搡,“你别过来,我不想和你说话!”

  “别扭什么?早点让你看清事实不好吗?”

  她斜眼恨恨看着他,“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多事!你自己爱玩干嘛玩到我头上来?万一他们,万一他们——”下巴抖了抖,一阵悲从中来,她眼眶瞬间泛潮,身子一矮,直接蹲在地上抱头哀哭起来。

  “不是吧?”殷桥伸手撑住她双臂想扶起她,她甩开他,以螃蟹步往旁挪动,继续哭泣;他试着再次捉住她臂膀上提,她仍是奋力扭脱,再往旁挪移,哭声不绝,一副砸了锅的绝望。

  “你这是——”殷桥杵站一旁,抱着双臂,来回踱步,无计可施,冷言冷语:“不过是一个吻有什么大不了的?别告诉我你完全没有经验。”这两句话无异火上添油,抱头蹲哭的她使出扫腿怒踢他一脚,可惜腿长有限,构不着他,两人在路边的诡异情状招惹不少路过行人投以异样眼光。

  见她没有停歇的意思,殷桥大概恼羞成怒,不再客气,从背后一股劲将她拖抱起来,右臂箍住她的腰,连拖带夹往停车处移步。

  她顾着抽泣也没怎么挣扎,殷桥顺利将她塞进副驾驶座,替她扣好安全带。关上车门,他坐上驾驶座板着脸斜睇她,抽了一把面纸塞进她手中,嗤笑:“你是第二个在我面前哭的女人。”

  “第一个一定是你妈,后悔把你生下来。”她口不择言。

  他冷哼,“她如果为的是后悔,你为的又是什么?”

  她整个人安静了。她为的是什么?为了即将失去很重要的东西,她一直珍视的,,夏家永远也不会给她的东西。她带着浓浓的鼻音呢喃:“他们都看见了吧?这下子他们不会相信我了吧……”

  “他们是谁?你介意的到底是谁?你少没出息了,你越是这样他越是对你没兴趣,女人一点行情都没有哪来的魅力?”

  “你还说!你这个坏人!”

  她瞥见他脸颊隐隐抽动了一下,她以为他还会再回敬她两句,但他却直起背脊,仰起脸,像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漠然表情,两手握紧方向盘,语调平直,不愠不火,“请问我这个坏人现在是要送你回公寓,还是载你到那家服饰店换现金?”

  他生气了。这是夏萝青第一次见识到殷桥生气,当他表现得越礼貌,越疏冷,越平静,就是真正被触怒了,骄矜的他绝不让自己失态。

  说到这里,柳医师听得不明不白,“你是怎么确定的?”

  因为接下来他有半个月之久不和她联络,也拒接她电话。

  “气死我,他食言了,我只好和鮟鱇鱼先生又吃了一次饭。”

  ***

  她将自己和鮟鱇鱼先生共餐的照片上传时,就知道大事不妙。

  “你喜欢拍照,我们下次就去郊外踏青吧。”鮟鱇鱼先生喜孜孜地说。

  “呃?”

  “还是你喜欢出国?我可以挪出年假——”

  “不用麻烦,郊外就好。”她忙不迭做出选择。

  “宜兰你觉得怎么样?我们可以找家不错的民宿。”

  该死的她又做了什么好事!万一她不再接受邀约,让鮟鱇鱼先生再次遭受打击,岂不罪孽深重?

  “宜兰?”

  “是啊宜兰,我老家在那里。”

  幸好菜陆续上桌了,转移了焦点。顾不得礼貌,她这次卯足了劲进食,只要不必张口说话,她每道菜都吃个盘底朝天。

  但鮟鱇鱼先生说:“等一下我们去看电影吧,就看那部刚上映的科幻片,你不是很喜欢吗?”

  她终于坐不住了,借口上洗手间转换心情。

  走在通道上边想边恼火自己,她等会该怎么收场?

  转个弯,经过一道绿篱屏风,抬起头,和一双眼睛对上,那是一双总是满含意味的眼睛,很有辨识度,她不知不觉停步,万分错愕。

  殷桥斜对着她,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他自在地斜靠着椅背,左手臂搭在窗台上,放在桌面的右手托着一只水杯,穿着牛仔裤的右腿斜斜伸展,姿态洒脱。雪白的软质上衣领口敞开,可以轻易瞥见他颈项垂挂的皮绳上系着一块别致的方形金属坠饰,金属的反光烘托得上方那张原就出色的脸异常亮眼。

  夏萝青下意识朝他的共餐对象望去,那是一名气质文雅,和他年纪相近的女子,穿着讲究,正秀气地低头进食,五官看不清,只注意到耳垂上的珍珠耳环。

  夏萝青迅速回头,视线移回走道,以互不相识的姿态笔直前行。

  她在洗手间逗留良久,苦恼地来回踱步,不知如何是好。真想立刻尿遁,一走了之,但鮟鱇鱼先生必然莫名其妙,自尊受创。倘若就这样回座,以她对殷桥的了解,他不借机调侃,大肆取乐一番岂肯甘休?真不巧今天的对象是鮟鱇鱼先生,在他身上取材真是太容易了!

  慢着,殷桥也带人来了不是吗?他总不能不顾风度撇开那名女子到她面前胡来吧?不对,她为什么要担心他的反应?她和他既无任何特殊关系,又无恩怨,公共场合,她和朋友到此消费再合理不过,应该大大方方出去才是。

  对镜调息壮胆,她挺起胸,转身迈出步伐,走出洗手间。

  一跨出门口,前方一只长臂挡住去路,她抬起头,心漏跳一拍,殷桥竟到这里堵她,他果然不想轻易放过她。

  “有何贵干?”她不客气质问。

  “上洗手间。”他理所当然答。

  “洗手间?这里是女——”她望向头顶标示,咦!怎么会是男厕!她竟糊里糊涂进了男厕?大概她逗留的那几分钟没有其他男人使用,她才没有察觉。

  “怎么?走神到这种地步。看到我那么紧张?连个招呼也不打?”他脸上散发着莫名的欢快。

  “谁紧张了!我只是不想打扰你。”她推开他手臂,走避为妙。

  “你家人知道你又换了对象吗?”他拉住她。

  “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不理我我还能怎样?”她不解地看着他。

  “我怎么会不理你呢?小萝。”他倾靠近她,一手架在墙上,形成半围拢的架势,以他惯有的侵略性姿态,两人间几无安全间距。她一时感到离奇,这人老有登登徒子式的行径,俯看她的一双眼睛却清澈莹亮无比,没有一丝猥琐。她想起鮟鱇鱼先生那对小而凸的鱼眼睛,要是他也依样画葫芦,恐怕不是被海扁就是直接被投诉性骚扰吧?她不禁暗叹上帝的不公,决定待会要对鮟鱇鱼先生更友善些。

  她无奈回答:“你贵人多忘事吧,是你不接我电话。”

  “你怎么不多打几次?我才知道你多有诚意道歉。”

  “啊?”真是无言以对。她在记忆库里搜寻一遍,能及上他的自我的应该只有她哥夏翰青。“应该是你先道歉吧?做错事的又不是我。”

  “帮你怎么会是做错事?你说,卓越主动找你了没?”

  “……”

  “没有吧?那你还死心眼什么?”

  “不关你的事。”她想推开他,他竟植了根似地未移动分毫。

  “别恼羞成怒,以后你需要我的地方还很多。”他拍拍她的肩。

  “不用了,你这么忙,以后就不麻烦你了。”她屈身想从他手臂下绕走,他直接捞起她臂膀上提,没让她如愿。

  “你再和那位俞安慷先生约会一次,以后可就没完没了喽。”

  “你怎么知道他名字?”她惊楞。

  “这不重要。你别伤人家纯情了,他哪天想不开把你给宰了,我就爱莫能助了,到时候你还真的是有冤无处诉。”

  “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变态,人家是好人。”她嘴巴虽强,心里却微微忐忑。

  “真不是盖的,以后你家客厅可以挂个匾额写上‘好人’两个字当家训。”他摇摇头。“可是小萝,你对着俞先生那张两栖类的脸不会更加想念卓越吗?”

  闭上眼,她扶着额头深呼吸,扪心自问:她今年明明有到庙里安太岁,而且是两座香火鼎盛的大庙,为什么还是走楣运让她认识这个男人呢?

  她镇定地望向殷桥,回答:“请你不要鄙视两栖类,世界末日的时候它们会比你活得更久。”绷着脸走没两步,背后立即爆出一串哄笑,她感到自己的血压秒速上升。

  鮟鱇鱼先生见她回座,立即堆满了笑,将一只瓷盘推向她,殷切地介绍:“夏小姐,这是新推出的甜点,店经理推荐的。”

  她点头道谢,擎起汤匙,看着盘中央不知是蛋白还是奶霜的球形飘浮物,勉强舀了一匙送入口中,吃不出是什么食材,滋味却意外地好。她抬眼看向对方,忽然感到有些动容,有多久没被如此珍视对待了?

  那对望着她的鱼眼睛充满了期盼,温柔而略带忧伤,那是在恒久阴暗的海底里企望阳光穿透深水的眼神,明知希望渺茫,还是不停仰望着海面。直觉告诉她,在他接近四十岁的人生时光里,应该接近一半是漫长沉重的吧?

  顷刻间,心底仿佛有块久未被掘开的石板松动了。她慢慢放下汤匙,正襟危坐,直视那对眼睛,坦然道:“俞先生,我想告诉您,不管以后如何,我都很愿意和您做朋友,当然如果您也愿意的话。像这样聊聊天很好,您说的那些事很有趣。”

  鮟鱇鱼先生楞了楞,像明白了什么,赶紧指着甜点:“那当然,那当然。您吃,您吃,趁冰凉时吃才好。”

  她点点头,一连吃了好几口,猛夸:“真的好吃。”

  “您是个好女孩。”鮟鱇鱼先生慨叹。

  “我其实没什么好的,我哥常说我不识大体。”

  “我了解,您是被逼着来的。”

  “唔?”她脸一热,忙摇手,“不,您别这样说,大家都需要互相了解,以后就是朋友了。”

  那一餐的后半段远比夏萝青预想的愉快,对方提议送她回家,她欣然答应,走到停车场的路上,步伐是轻松的,完全没想到这个约会的结尾会以莫名的方式划下句点。

  她刚碰触到车门把,一股强劲的力道拦腰勾住她,将她往后拖抱了两公尺远,她大惊失色,喊了一声,鮟鱇鱼先生直冲过来,指着她背后结巴斥责:“你——你——把人放下——”

  “抱歉,我女朋友不懂事,今晚劳烦您陪她吃饭,我送她回去就行了。”头顶上的熟悉声嗓一出现,夏萝青大怒,想挣脱束缚,但腰上的臂膀似铁箝紧勾,她全身倚赖在男人身上,男人臂肘上提,她两脚腾空,姿势极其不雅。

  “谁是你女朋友!放手!”她使出肘击,却一再落空,身后那张带笑脸孔竟往前探,亲了她面颊一下,“好了,小萝别闹了,我跟你道歉,晚了,让俞先生回去吧。”

  “殷桥你不要闹!放手——”

  鮟鱇鱼先生当场傻眼,瞪着眼前一对缠斗不休的男女,自行组合剧情后,尴尬地发话:“夏——夏小姐,你们俩好好谈,别吵架,别吵架,我这就先回去,有空再联络,晚——晚安。”

  “等一下俞先生,他是神经病——”她挥舞着手臂叫唤,鮟鱇鱼先生一溜烟窜进驾驶座,快速驱车离去。

  “这不就行了?以后就别为难怎么拒绝他了。”殷桥霍地松手。

  她转身不可思议地直瞪眼,拍了一下额头,“你玩够了没?”

  “你要懂得感恩,我是特地绕回来帮你解围的。”他全无罪恶感地笑着。

  “你这个人——”左右张望,难怪没看到那名女子,大概先送女伴回去再赶回来。她怒叱:“你刚才那样吓着人家了,不会用正常一点的方法吗?他又不是坏人。”

  亲爱的小萝,关于好人这种评监标准,你最好再好好想一下,别再为自己增添无谓的麻烦了。”他淡然回应。

  她怔望着他。

  他的世界里,不会空出一点位置容纳像鮟鱇鱼先生这样步伐沉重的人吧?如果她和夏家没半点关系,他也不会腾出一时半刻为她花上心思吧?人与人之间的连结必须附属这么多条件,什么才是真心?但殷桥的世界簇拥了这么多人,提供他目不暇给的选择,寂寞稍纵即逝,所谓真心,只有寂寞的人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乐趣。

  夏萝青移开视线,轻声说:“算了,以后你不用帮我了。”

  “怎么了?”

  “没什么,我会找到办法的。”

  “你在生我的气?”

  “没有。”

  “那是为什么?”

  “就是不用了。”

  然后她撇转头,不看他的眼睛。只有这样,她才不会脱口而出,她和他,不是同一种人,和他做朋友,有时候心很累。

  但她当时不知道,不看殷桥的眼睛这个简单的回避动作却惹恼了他。

  她上了他的车,连车型都没瞧清楚,一晃眼大抵知道是辆宝蓝色的昂贵敞篷跑车,车壳锃亮,即使在夜色里也极为惹眼。刚系好安全带,绕出停车场,男人油门一踩,车身在数秒内如快马向前高速宾士,轮胎摩擦柏油路面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咆哮声,路景瞬间拉划成银光线条,完全辨识不清。

  她不知道他到底想驰往哪条路,车身绕经市区,在环快道路上忽高忽低宾士,从某个匝道进入了北二高,车体在高速行进间如鱼得水变换车道,仿若在飘移。风驰电掣中,她真正领会了心脏快从嘴里迸出是什么样的感觉,她的胃隐隐抽痛,却一声不敢吭,因为无法确定他是在享受高速穿梭的快感,还是借着接近危险的操控吓唬她。她抓紧安全带,偷睐了他一眼,他直视前方车道的双眸发亮,专注中噙着一抹得意的微笑。

  夏萝青决定保持沉默,但内心发下狠誓,她今晚要是不幸作了鬼一定不会轻易饶过他,他要是独活她就每晚到他住处闹鬼,他要是和她一起作了鬼她就到冥府狠狠告他一状。

  夏萝青小命不该绝,半小时的高速狂欢后殷桥把她安全送抵公寓。

  她解开安全带,暗暗打着冷颤,打开车门,不想道谢也不想说再见,他却扯住了她臂肘,上身向她俯倾,极近地观察她煞白的脸,抚摸她的右颊,拇指划过她的唇,短短评了句:“你胆子很大。”

  她想骂他疯子,但还是明智地噤了声,他手一拿开,她转身迅疾逃离他。

  该死的男人!如果他不过是想吓唬她,他确实办到了。回到公寓许久,她始终有脚不沾地的幻觉。

  回溯至此,医师饶富兴味地望着夏萝青。“有没有发现一件事,从认识他以来,你一直对他怀有成见?”

  “成见?”

  “嗯,无论他做什么,你都找得出理由讨厌他,为什么?不能把他当作其他和你相亲的人一样持平看待吗?我很好奇。”

  “……”夏萝青呆了一刻,低首沉吟。

  为什么?

  脑海里闪现了一个美丽的身影,一个就像和殷桥出自同一个国度的女生。

  女生是她大学同窗,转学生,家境优渥,因为庭训要求子女在外谦和低调,女生在父母职业栏永远只填了模棱两可的两个字——股东。

  女生长相出众,一颦一笑拿捏好角度,身上总是有股清淡的茉莉花香,走动像练过台步般风情天成,说话从无不雅字眼,习惯托着漂亮的下巴看人。女生冰雪聪明,活动满档仍然拿书卷奖,到哪里都喜欢拉着夏萝青一起,嘴里总是说:“小萝不参加我就不去了。”高兴时就搂朋友一把,让人受宠若惊。

  两人的交友圈不久就过半重迭,过了一学期,夏萝青熟悉的朋友女生后来全都认识,也都先后纳为好友,女生的受欢迎和她的美一样天经地义。

  半年后,女生和夏萝青长久喜欢的男生交往了,消息一传开,有好几天夏萝青没有到学校上课,因为羞耻,她是朋友中最后一个知情的人。女生到处以忧伤的口吻告诉其他同学:“小萝只要说一句话我一定放弃。”

  她一句话也没法说,因为她从没向男生表白过,能说什么呢?再说,在她和女生之间作出选择并不困难,只是,夏萝青自此对完美的人类敬而远之。

  殷桥让她联想起了那个女生,他们条件优越,不吝和各种人来往,看似大方、美好的躯壳里却隐藏着不确定性和伤害性,唯一的不同点在于殷桥不介意展现出他的优越感,即使在他示好的时候。

  “或许——或许——”夏萝青试着正确回答医师,“我对他有成见是因为,不喜欢他就不会有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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