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侍从向童依瑾拱手,其中一人开口道:「二当家在里面等姑娘。」
童依瑾从容地走进去,小芷跟宁晏是长年在她身边伺候的,进去没问题,但朱礼尧来路不明,依江霁往常的处事习惯,身分不明者不能进库房,因此两人上前伸手挡下他。
小芷连忙唤了一声,「姑娘。」
童依瑾回过头,看着两名侍从的动作,便道:「让他过来。」
听她开口,两名侍从互看一眼,最终还是退后一步,让朱礼尧进去。
库房里明亮且雅致,嵌在天花板的夜明珠就有不少,拍卖商品皆分门别类,依年代整理的很清楚,在右角一隅辟有一厅堂,正中有一张红木古董长桌,严桓便坐在桌前,他年约六旬,黑眸内敛且精明,一袭宽松黑袍。
他身旁坐了一高瘦年轻男子,看来有些憨,一见到童依瑾便笑得开心,「童姊姊。」
男子声音充满童稚,朱礼尧见他轮廓与老者有几分相似,就明白这就是严桓弱智的十八岁独子严轩。
童依瑾朝严轩一笑,再对严桓拱手一揖,「二当家。」
严桓点个头,目光很快落在她身后高大俊美的朱礼尧身上,又看了自己瘦高清秀的儿子,心里一把妒火不免烧得更炽。
「二当家指的就是这个东西吗?」童依瑾从容的在椅子坐下,看着桌上的一只五彩人物纹盖罐。
这两人一向处不太来,严桓为人太功利,对江霁宠她一事也很不苟同,童依瑾也懒得与他虚与委蛇。
「是,童丫头鉴这只古董时身边已有美男,看来是分心了。」严桓一出口就阴阳怪气。
她翻了个白眼,直白道:「要想找碴也得有能耐,没有就别自己找虐。」她口气也不好,要说穿越这些年,找她麻烦最多的就是这位老家伙。
「妳怎么说话?再怎么说,我也是妳的长辈。」他脸色一沉。
「长辈就要有长辈的样子。」她直勾勾的对视,丝毫不让,「这只裂缝纹盖罐可不是那日我鉴识的那只,我不认。若二当家不信,江爷回来,我愿意当面与二当家对质。」说着,她冷笑一声,「就怕到时候二当家丢了老脸。我好心给你机会,把那只真品换回来,这事就这么结束。」
严桓也可以拒绝,但万一,她真的有办法证明当日不是这只造假的呢?
他抿抿唇,突然用力掴了儿子一耳光,怒声道:「是你偷换,让我误会丫头吗?」
严轩的右脸好痛,眼泪瞬间落下,他委屈的看着父亲,明明是……但他不敢说,父亲太凶,他怕。
他哽咽拭泪,「父亲,对不起,是我偷换的,请您饶了我吧。」他又抽抽噎噎的看向童依瑾,「童姊姊,呜呜呜……我真不是故意的,呜呜呜……」
「哭哭哭,就会哭,给我滚出去,丢人现眼的家伙!」
严桓火大的又吼了儿子一声,见他真的哭着跑出去,更加怒火沸腾,没用的废物,可这偏偏是他的独子!
他咬咬牙,收敛情绪,这才绷着脸看着童依瑾,「轩儿脑袋不好使,他不是有意的。」
「下一回,二当家别拿儿子当替罪羊,当爹的不心疼,我这被喊姊姊的会。」她冷着一张脸,半点面子也不给他。
严桓面露难堪,但下一瞬即恶狠狠地瞪着她,「老夫听不懂妳说什么,但老夫承认,论做人,真不及妳!」说罢,他恨恨地甩袖出去。
小芷气呼呼地道:「怎么老是找姑娘麻烦,不就是不想嫁他儿子而已,但严少爷受过伤,只有七岁智能,姑娘能嫁吗?」
「别说了。」童依瑾摇摇头,制止小芷继续说下去。
二当家当然气她,儿子只有七岁智商又如何?在这里,他这老子有地位有财产,而她只是个孤女,让他儿子娶她就是看得起她,她还拒绝,让他这个二当家没脸,能不生气吗?朱礼尧倒没想到她毫不给严桓面子,当场揭穿替罪一事。
童依瑾吐了一口长气,不经意的目光对上他讶异的眼神,耸了耸肩,「二当家不笨,他知道推儿子出来,我也不会对他如何?说白了,不过是想找我的不痛快而已,我越跟他杠上他越开心,我越波澜不兴,才会让他七窍生烟。」
瞧她眼中得意的狡黠,他不知为何的想笑,严桓要在她身上讨便宜看来很难。
既然没事了,童依瑾便要回到拍卖场,却见朱礼尧看着库房,她嘴角一勾,「有兴趣?」
他点点头,以目光巡礼库房宝物,一区一区划分整齐,井然有序,有一区全是人俑,他走过去,发现这区摆放了各种人俑,有狩猎人俑、梳双髻的陶女立俑、一整组的彩陶乐俑,俑人分别手执琵琶、筝及鼓等,在另一架上则是镶嵌镙钿的莲枝葵花镜、掐丝珐琅狮形香炉,另一面架上则是多款玉器,有青白玉孔雀形钗、和闇青玉雕荷纹香香囊。
他再走过去,眉头蓦地一皱,没想到竟看到去年上贡的贡酒及官窑所出的青瓷。
见他皱眉盯着摆放瓷器的第三柜子,童依瑾快步走到他身边,「怎么了?」
他转头看她,「妳可知去年京城官窑出了大事?有连续三批官造青瓷烧坏,造成国库吃紧,皇上为此震怒,而管官窑的几名官员都被摘了乌纱帽。」
童依瑾摇头,即使运河开通,但这里离京城太过遥远,朝堂的事哪会传到这里,但他这一提,她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接着就听到他说:「这只青瓷凤首执壶花纹便是其中一批,但台面上烧坏的陶瓷却出现在这里,还是良品,代表有人偷龙转凤,中饱私囊。」
拍卖品旁都有一张小卡片记录来处,但就算不看那张小卡,她也知道是唐书丞出的货。她就知道有问题!这批货不是古董,却是极品,当时她就觉得不对劲了。
童依瑾抿紧唇,快步就要走出去,朱礼尧想也没想就扣住她的手腕,「妳想去哪里?」
「我要去找唐书丞,这批青瓷是他拿来的。」
「妳欲如何?」他见她一愣,口气转为严厉,「这批青瓷根本没烧坏,却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被人辗转送到这里贩卖,妳以为唐书丞背后的人会是简单人物?」
她气愤的说:「上面的人我当然没办法,也不想管,但唐书丞是秦娘的夫君!」
「他是男人,敢当喽啰就得承担责任,至于秦娘,既然选择了他,夫妻同体,会不会大难来时各自飞,也是他们的选择,干卿底事?」他口气极为不好。
小芷跟宁晏在一旁点头如捣蒜,这听来就很危险,姑娘管秦娘那么多做啥?
问题其实远比朱礼尧说的要严重,官窑折损的官员都是大皇子派,大皇子私下撂话,只要找出谁设的局,他绝不放过。
他不想吓到童依瑾,但唐书丞背后的人,追到最后,肯定是皇亲国戚之一,童依瑾只要涉入就是一连串的麻烦,甚至连小命都有可能赔进去。
童依瑾不笨,只是秦娘……
赵秦娘与她穿越前的唯一闺蜜长得一模一样,这也是为何她对她那么特别,即使个性南辕北辙,但她对那张脸总无法下狠心。
见她面露犹豫,朱礼尧抿紧薄唇,指了摆放在黑檀木柜里的一只上好端砚,「这只端砚呈暗红色,代表其来自山顶石,细看,其中又泛紫。若我没看错,这该是先皇二十年,制墨专家重金买的端溪石头制出的三块天龙砚之一。当年,三块天龙砚当成贡品送到先皇手里,
一块放在御书房批阅奏折,一块赠予太子太傅,第三块,先皇宾天时随他陪葬皇陵。」
他黑眸闪着危险眸光,「或者妳可以试着告诉我,为何先皇的陪葬品会出现在这里?这又意味着什么?妳那么聪明,不会猜不到。」
童依瑾脸色微微发白,皇室有人将这里当成销赃天堂,那些人为了有更多银两谋事,踩着人命上位,那就绝不会是善类。
见她说不出话来,朱礼尧的目光一一掠过那些拍卖品,心想果真是黑市,真是什么都有,还有很多贡品。
见他目光又停在置酒的那区,童依瑾头皮阵阵发麻,「这也有问题?」
小芷跟宁晏见他点头,只觉得都要喘不过气来,他们跟姑娘都知道这些东西来处肯定不是光明正大,但牵涉到朝堂、太子之争,这多恐怖,他们听说书或话本子也看了不少,兄弟阋墙、血流成河,万一要将战场拉到他们这里来……
不敢想了,越想越怕,脚都要打颤了啊。
冲击太多,童依瑾反而冷静下来,她吐口长气坐下来,理智回笼却更加担心,她咬着下唇,看着仍盯着那一柜酒的朱礼尧,心道他那么懂京城的事,不会正是皇族的人吧?她瞬间忐忑起来。
「看来这里堪称盗墓者的天堂。」朱礼尧指着放在最底层的三坛酒,「这陶器是官窑所烧制的青釉,光泽晶莹,胎釉轻薄为特色。这是先皇二十年的贡酒,乃宫中御造,里面装的是长春酒,此乃宫廷秘方药酒,能除湿实脾,益血脉、壮筋骨,是先皇拿来赏赐文武百官,当年一酿三百坛,听说只剩三坛,最后也进了皇陵。」
他话言乍歇,童依瑾等人脸色倏地一变,这也是陪葬品?也出现在这里?
看来先皇的陵墓成了某人的私有金库,若不是内神通外鬼,这些东西哪能无声无息的偷出来?
童依瑾、小芷跟宁晏心跳一阵紊乱,只觉得哪哪都不好了。
因为赵秦娘的关系,童依瑾特别注意唐书丞供的货,而这三坛酒,也是唐书丞提供的。之后,一行人再回到二楼雅间,个个心事重重。
朱礼尧知道童依瑾心里有事,也没开口,只专注的看着中央台上的拍卖。
主持拍卖的是三管事,所有拍卖品会先以黑布盖住,直至拿上桌才掀开,然后开始介绍物品名称,可能出产年代,甚至来由,价高者得。
特别的是,这里还有安排表演节目穿插其中,表演也很多元,有人挥毫、弹琴、舞蹈等等。
朱礼尧看了一会儿便觉无趣,但他一直感觉有道灼热目光落在他身上,只是二楼全是雅间,前有纱帘以保护客人隐私,因此他并不知那人是谁。
不过那目光到底太张扬,让原本忧心忡忡的童依瑾主仆也感受到了。
「你带小朱子先回去。」童依瑾吩咐宁晏,又看向朱礼尧,「抱歉,下次找机会再补偿你。」
朱礼尧摇头,他并不在意那些身外之物,起身跟着宁晏离开。
同时,在斜对面雅间里的人也有了动作,一人起身对旁边侍从吩咐几句,那侍从随即领命离开,那人也在一名小厮陪同下离开了此地。
另一边,朱礼尧跟宁晏步出淘宝楼,才走到大街上,一袋银两突然丢向宁晏,他下意识的伸手一接,再抬头,就见一名陌生的中年黑衣男子已揪住朱礼尧的腰带,笑道——
「这小厮,我家主子要了!」
说罢,他飞身将小朱子抟到前方一辆马车内,马车随即奔驰而去。
宁晏反应过来,下意识要追,可想了想,急急回头寻自家姑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