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她好想整日躲在榻上,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永远别去面对这些。
那封信的内容,很快传遍了府里,他们以为她是姑娘家害羞所以推拒,见了她大伙儿就只是笑,要她答应。
那一张张期待的笑脸,让她想逃。然而,最让她坐立不安的,是那株被折断枝哑的梧桐。那是伯伯用来与她相约的记号,代表他今晚会来找她。
那记号没人会知道,不过是折断了根小小的枝丫,但她却可清楚听见,梧佃喊着疼,一声一声,伯伯用这种方式要她记住,爹爹所承受的痛苦。
平常,她总是听话地把孙泽调离,唯独今晚,她万分挣扎。
她知道,伯伯定是为了那封信而来,这个大好机会,他不可能会让她放过。她好想装傻,装做没看到那个记号,但只要想到这样可能会害伯伯的身分曝光,她就狠不下心,还是用了个理由把孙泽遣走。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她该自己面对的。
门上传来轻敲,她的丽容变得苍白。她走到门前,深吸口气,又深吸口气,还是平稳不了惊慌的心。
从她回府之后,伯伯眼里对复仇的急切渴望,一日比一日鲜明。今天的他,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握着门闩的手微颤,一寸也挪动不了。
敲门声又响,带着些微的急切。曲拂柳心一颤,只得强迫自己将门闩拉开。
“今晚让我静一静好吗?我不想答应……”她低头,好怕看到让她无法负荷的表情。
一阵沉默,良久,来人才开口——
“这是你的回答?”
醇厚的嗓音,却是她作梦也想不到的。
曲拂柳惊讶抬头,一时间,她只能傻愣愣地站着,看着他,无法动弹——
日夜占据她心思的人就站在那儿,身着白袍的挺拔身形,伫立在月光之下。
然而月光的柔和,却完全暖化不了南宫旭脸上的冷凛。
她的表情已明白告知他并不是她正在等的人,是谁能够这么晚还进她的闺房?而且从她的话里听得出,不只今晚,对方的造访她已习以为常。
“你在等谁?”隐于袖下的手倏地握紧,他努力让自己能够说得轻描淡写。
陷于震惊中的曲拂柳回神,脸色一变。她不能让他知道伯伯的存在!“没、没有,刚刚婢女送鸡汤来,我没喝,以为她又来了……”
意识到他洞悉的目光,曲拂柳越说越小声,低下了头。他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她向来就不是说谎的料……他却没有拆穿,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方便进去吗?”曾经他能守在榻边,伴着她入睡,如今,他连房门都进不了。
“噢,好……”曲拂柳本能地往旁一让,看着他走进她的房里。
关上门,她走进房,灯火将他颀长的影子映上了墙,她还是觉得好不真实。这会让她有种错觉,仿佛回到那段待在宫中的时光,她可以缠着他,天南地北地聊着。
南宫旭环视房里的摆饰,置于桌上的绸布卷轴,定住了他的视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曲拂柳一僵,心顿时鼓噪了起来。
“你看过了。”这句话,是肯定而非问句。
“……为什么是我?”她迟疑了下,才轻声开口。
她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喜悦。他的猜测是对的,她不是不在府里,而是拒绝了。“因为朝中大臣觉得你是最适当的人选,领地富庶,子民众多,娶了你,对我有极大助益。”他强迫自己说得冷硬,将情感隐藏得不露痕迹。
“原来是这样……”她勉强笑道。她该觉得高兴的,这表示他对她没那么多的感情,可……为何?她的心却反而抽痛着,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那苍白的神色,让他胸口一窒。她不是心另有所属吗?为什么还会显露出这种受伤的表情?
南宫旭略定心神,才能再次平稳开口:“使者没带回你的答复,为了展现诚意,所以我亲自走这一趟。”
而实际上,是他镇日坐立不安,等回过神来,他已飞到她的府邸,站在屋脊,躇踌着该不该敲门。终究,理智敌不过煎熬。他敲了门,那次她急欲离开的相会,根本满足不了他的思念。
我不能嫁……话到了喉头,却说不出口。曲拂柳揽紧衣角,手微微轻颤。作下这个决定已是万分艰难,她怎么可能做得到当面拒绝?
见她这样,不需再追问下去,他已明白她的回答。
“你心里有别人,所以不想答应?”尽管想问得淡然,声音仍不禁紧绷。
她摇头,泫然欲泪的表情惹人心疼。她能说什么?说她接近他是为了取得他的信任,伺机报仇?说她拒绝是因为想保全他,不想对他下手?她只能沉默,什么都不说。
原本想不顾一切将她占为已有的强横心思,在看到她的模样时,猛烈的妒火被浇熄了,只余下自责。记忆里,那个笑得开心不已的小女孩到哪里去了?为何他让她浮现的,竟是如此为难的神情?
“刚找到你时,你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表情。”他伸手抚过那道卷轴。“是我吗?把你的笑容都毁了?”
那近乎叹息的低语,拂进她的心。曲拂柳紧紧咬唇,只能摇头,一直摇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不会再派人来了。”忍住拥她入怀的念头,南宫旭收起卷轴。“你不用费心拒绝,明天正午之前若没有得到你的回答,我会下令不准任何人再提起此事。”
望着他宽阔的背影,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想,想和他共度终生,忘了所有,但她身不由己……
“你好好休息。”怕再看到她的脸会让他舍不得离开,南宫旭头也不回地离去。
“不……”听到开门的声音,曲拂柳踉跄追至门边,却只看到空无一人的寂静长廊。她软倚门框,双手蒙脸低声啜泣。
不是的,不是的……她只是希望杜绝所有下手的机会,这样她即使说服不了伯伯,也能一直拖着,不去伤害他。
她不想拒绝啊……
“地王。”抑低的叫唤,止住她的哭泣。
曲拂柳背脊一冷,缓缓抬起头——
她看到徐中原站在面前,欣喜精烁的目光,在黑暗中耀然闪动。
*
“您做得太好了,竟能诱得幻王不带护卫只身前来,表示您已完全取得他的信任!”徐中原滔滔不绝地说道,计谋得逞的得意完全喜形于色。“没想到众臣居然会倾向立您为后,这根本就是上天的旨意啊!”
曲拂柳下定决心,澡吸口气,然后开口说道:“我不能嫁给幻王。”
“您在说什么?”徐中原笑容僵住,脸色沉了下来。“这是我们一直在等的大好时机啊!”
“我……我觉得幻王并没有那么罪不可赦。”她不想再逃避下去,她必须让他知道,他长久以来深怀的仇恨是错的。“他爱民如子,以天下百姓福祉为依归,当年我爹之所以叛变,求的不就是如此局面吗?他的愿望达成了,我不想再去破坏它。”
“您怎么知道?”他轻道,瞠大的眼却有种说不出的狰狞。
振作点,说服他,你做得到的!曲拂柳瑟缩了下,不断给自己信心,她挺直背脊,直视他的眼。“我巡视领地,大家都丰衣足食,我看不到您对我说过的颠沛流离,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前任幻王的错不该由他来承担。”
“您以为不是南宫旭的错?”他发出刺耳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吓人。“逼得四方界王走上绝路的,除了他还有谁?您见过地王浴血奋战的坚持吗?他手中的刀,只能挥向自己的颈子,这些不甘您知道吗?您居然能原谅得这么轻易?!”
不曾见过的画面,却宛如真实地浮现脑海,曲拂柳脸色发白,强迫自己停止想象。那不是真的,全是他的片面之词……
“您说看不到颠沛流离,那都是他制造出来的假象!整个领地您走得有多透彻?您看到的会比我见过的还多吗?百姓在哭泣,您的软弱让他们这些年的忍耐全都白费了!”从不曾违抗的她今天却铁了心帮仇人说话,让他气得不顾尊卑。
“孙泽带我走过很多地方,我都见过了。”曲拂柳握拳反驳。“我不像以前被您关在屋里什么都看不到,我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孙泽是风王的人,一群被腐化的废物,您居然相信他们?”徐中原倏然停住,而后厉声笑了起来,眼里散发出异常的光亮。“我懂了,是我的错,我不该怕自己的身分曝光一直躲在暗处,让敌人有机可乘——”
他疯狂的神情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您想做什么?”才一开口,就见他抢到桌案旁,拿起灯火往脸上烧去。“不要!”曲拂柳惊喊,赶紧上前拦阻。
徐中原闪过,在她背上一推,将她压制在地。
“您别担心,接下来,我不会让那些废物影响您的。”尽管被火舌烧得脸部肌肉不住抽搐,持着灯火的手仍旧不曾或动。
烧出的不知是血是汗,不断滴落她的背上。曲拂柳拚命挣扎,却完全挣脱不开。“不要这样,放开我,求求您,不要……”她惊恐叫喊,泪水奔流而下。
“跟之前地王受的苦相比,这根本不算什么。”徐中原喃喃呓语,火光映在他的眼中成了一片森诡。“没有人会认出我,没有人。”
为什么要这样?她不过是想说服他啊……强烈的自责和害怕让她泣不成声,曲拂柳不断哭喊,最后,只能声嘶力竭地趴俯在地——
“我答应了,我嫁,求求您住手,住手……”她不断喃念,痛哭失声。
不知过了多久,背上的压制松开,她急忙撑跪起身,心慌地四处张望。
“伯……”未竟的语句,全然哑在喉头,发不出声响——
一张烧得面目全非的脸,带着诡异的笑,耀动的火光在那起伏不平的肌肤上形成阴影,更显可怖。
是梦吧?这是场恶梦吧……曲拂柳浑身冰冷,脑中空白一片,完全无法动弹,只能惊骇地看着徐中原走到她面前,颤巍巍地跪下——
“地王,不,我敬爱的皇后,咱们复仇的时机,即将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