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一次,他很认真地烦恼了。
殷恒希要他提供姐姐的护手霜品牌来交换林海优生气的秘密,于是他知道了林海优那天为何露出难过的表情。
但问题的答案并没有解除他的烦恼。林海优难过的原因,超出了他的生活知识范围之外。
因为她家境不好,所以他说“庶民的笔”时,让海优的心受伤。
这种自卑,他从未想像过,因为一路念贵族学校,让他连这样的同学都没碰到过。
林海优闷闷不乐了两天,李可乐也跟着憋得发慌。
对李可乐的异状,众师长倒是十分开心。
他们终于不用控制这个屁股发痒、老是跳来跳去的孩子,也不用下课还要让李可乐一脸困扰地来问师长们也渴望知道的答案,例如:“老师你觉得我要怎么样才能忍住不要在课堂上说话?”
殷恒希倒是非常偷悦地和敌人卢佐霖打赌,赌李可乐这藏不住话的猴子王何时会忍不住爆发。
终于,时间来到第二天的最后一堂课。
钟声响起,非住宿生一窝蜂离开教室准备回家,住宿生则三三两两讨论起晚餐,通常第一个冲出教室的李可乐,这会儿却非常别扭地还坐在位子上磨蹭。
殷恒希和卢佐霖则有志一同地跟着黏在座位上准备看戏。
“喂,林海优。”
李可乐戳戳林海优的手肘,那张爽朗、浓眉大眼的脸上带着难得的认真。
“干嘛?”林海优一贯有条理地把讲义、笔记和文具收拾好,瞥了李可乐一眼。
“我……”
李可乐看看殷恒希,再看看莫名其妙跟着留下的卢佐霖,索性拉起林海优的手。
“你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干嘛?”林海优被他莽撞地往外拉,在后头踉跄地跟着。“李可乐你干嘛啦!”
林海优感觉到同学的视线充满八卦和兴味地注视着他们,其中也包括赖若祯冰冷愤怒的目光。
李可乐却一个劲地拉着她的手往外走,直到两人来到了后园旁隐蔽的凉亭边,他才放开手。
“李可乐,你到底在干嘛!刚大家都在看。”林海优猱着发痛的手腕。“你到底——”
林海优话还没说完,下半句即被李可乐的举动吓住,梗在喉头说不出来。
只见李可乐竟对她九十度弯腰鞠躬。
“你、你干嘛?”
“对不起。”
李可乐很大声地道歉。
“喂,你不要这样,起来好不好?”
这种情况让林海优槛尬极了,她手足无措,伸丰推了一下前倾的肩膀。
“那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李可乐站直身,一双明亮诚恳的眼眸看着她,没了平常调皮、满小住乎的神气,看得林海优脸直发烫。
“我没有生你的气。”林海优小声地回答。
“我知道那天我、我讲的话让你不开心……”
李可乐抓抓头,觉得道歉很容易,可是要解释好困难。
“我没有别的意思,那个笔的意思不是那样,我不是要讲……我其实……我不知道……你……”
李可乐想起殷恒希特别警告他,要他不准在人家伤口上撒盐,这下更加语塞了,因他不知道哪句话是盐……
林海优看他在那里你你我我半天说不出一句人话,忍不住笑了。
“没有。不关你的事,是我太敏感了。”
李可乐看着她的笑颜几秒,突然神色一正。
“林海优,我爸说,聪明的人都有笨的时候。真的很有道理。”李可乐点点头,再次赞同老爸的话。“我想跟你做好朋友,可是我不知道我该注意哪些事情你才不会生气,所以你现在跟我说清楚,我会记起来,以后就不会惹你生气了。”
林海优望着他自信满满的脸,和好看笃定的黑色眸子。
这小孩真的好天真、好幸福。
“如果我不想跟你做好朋友呢?”
“为什么?”
没料到会被拒绝的李可乐大吃一惊。
“我耶!怎么可能?”
显然拒绝跟他李可乐做朋友这件事不在他可接受的逻辑范围。
“再过十个月我们就要上高中了,不管我考上什么学校,我都不会待在这里,可是你会直升对吗?”
林海优平静地分析着,见他点点头,才继续说道:“你或许和西柚一样,大学也不准备在台湾念,可能就到英国、美国、瑞士之类的地方继续念书,然后念完,或许就在家族的公司上班。”
李可乐一头霎水。
“你说得没错,可是这跟我们做朋友有什么关系?”
“也就是说,我们如果变成朋友,只会持续十个月。”林海优耐心地解释:“上了高中以后,如果保持联络,也可能最多维持一、两个学期,然后就会各自有新生活。我和你,我们的世界不同,不会有交集,何必浪费时间做朋友?”
李可乐从来没听过这么悲观的论点,他的人生时间轴从来没出现超出三天以外的计划。
“所以,我们就保持这样的同学关系就好了。”
已经习惜迅速流动人际关系的林海优,突然对于这样明确说出将会分离的未来,竟也感到有些忧伤,不等他回答,她转身便要走。
“就这样吧。我先回宿舍了。”
“等一下等一下!”李可乐急了。
他不要按照她说的那种奇怪的方式分开。
“不然这样好了,我跟你打赌。”李可乐灵光一闪。“你用十个月跟我做好朋友,然后我证明给你看,我们以后一辈子都会是好朋友,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改变。”
林海优回头看着他。
斜阳筛下细微的光,洒落在李可乐爽朗好看的面容上:这样一个没有遇过挫折、对生命充满正面信念的少爷,让林海优动摇了。
“如果我赢了有什么好处?”
“有我啊!有我这种天才当朋友,是一般人求之不得的荣幸。而且还是一辈子的朋友。”李可乐大言不惭地保证。
“如果我输了呢?我不就白白浪费了?”
“不会啊,如果你输了,等有一天我变成名人了以后,你可以去跟八卦周刊说我的坏话。”
林海优估计错了。
她和李可乐相处的时间比十个月还长。
夏日的升学考试她以超高分数成功进入了第一女子学校,完成了她的任务。
校方对她的表现满意极了,因此再次提出高额奖学金和比照过去食宿全包的条件,希望她留下。
十个月都没见到面的母亲,此时很适时地出现,带着美艳满意的笑容称赞陌生的女儿,最后签下直升高中部的合约,只留了些零用金,带走百万奖学金,再次把她留在学校。
林海优没有办法抱怨。
她和母亲相处的时间,甚至连抱怨几句都不够。
她再度被孤单地留下,进入了高中生涯。
不过唯一让她开心的事情是,那纸合约一签三年。这就表示高中生涯她不需要在转换环境间度过。
高一整年,她依旧和李可乐等三人组同班。
升高二的暑假,照例所有认识的同学几乎是集体出国,有的游学、有的度假——有钱人家的孩子都得去的,谁都不能落人后。
只剩她独自在学校的图书馆里预先复习师长给她的高中课程,闲暇之佘,很开心地看了些平常没机会读的小说,倒也自得其乐。
那位说要当她一辈子好朋友的李可乐同学,原本听说她无处可去,要叫他爸妈出钱让她也一起出国走走,不过被林海优回绝了。
李可乐怕她生气,还别扭绕了好几个圈才问出口,但她这次只是笑着说不用了。
都已经认识了近两年,她开始理解李可乐这个男生。
他不太有心眼,也从不想伤害别人,如果他不小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是因为他嘴巴动得太快,追不上他的脑子。
不过临出国前,李可乐把自己其中一支手机留给她。
“我不想带两支手机出门,可是又怕漏接电话,不然你帮我保管好了,如果有电话,拜托帮我接一下。”
林海优后来才知道,没心眼的李可乐也会耍心机。
善良的心机。
去瑞士的李可乐、去法国的殷恒希、去英国的西柚,甚至是去德国的卢佐霖每个人都有这支手机号码,三天两头轮着打来瞎扯,让她像情报站一样转述每个人的资讯。无处可去的林海优因为他的这点贴心,即便是一个人,也不觉寂寞。
两个月的暑假结束,每个人都带了一大堆礼物给她,谁都没有忘了她。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好像有了朋友。
只不过才两个月没见,李可乐趁着暑假狠狠发育,整个人抽长了一大截,已经高了一个头。
“长太快,我每天都在抽筋,打网球打到一半也抽筋,气死我了。”李可乐没特别觉得自己突然挺拔起来,反倒抱怨连连。“趁我出去玩的时候长,为什么不趁我上课无聊的时候长?”
“对啊,反正也不用长脑子,闲着长身高不是很好吗?”殷恒希不改嘴贱地这么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