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跪!”难得找到一个不怕死的小奴婢,他才不要她也养成一看到他就双膝点地的习惯。“你,过来。”
见杜大娘颔首,何亮乖乖踱了过去。虽不懂小王爷这个词代表什么身分地位,但看到杜大娘对他的恭敬态度,无知单纯的她也隐约明了眼前这个好看的男孩,就是杜大娘一直挂在口中的尊贵主子。
殷玄雍双臂环胸,神态倨傲地把她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唔,她长得不讨厌,脸儿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看起来呆呆笨笨的样子,好像很好欺负。
那无畏无惧的态度已让他对她颇具好感,可爱的外表更是加了不少分,但殷玄雍不愿承认对她很满意,拚命挑毛病。
“名字不好听,亮什么亮?土毙了。”他撇唇嗤哼,开始拧眉寻思。“让我帮你想个好名字——”
“我不要。”乖巧顺从的何亮却慌忙摇头。“我要叫何亮,这样娘才能把日阳当成我。”
不曾被拂逆的殷玄雍愣了下,还来不及有所反应,身旁的杜大娘已抢先开口训斥——
“大胆奴婢,诚王府买了你,连命都可以拿走,只是改个名又算什么?小王爷厚爱你,你别不知好歹。”杜大娘嘴上骂得凶狠:心里却是暗暗祈祷小王爷能就此放过何亮。
何亮低下头,小脸满足为难。她很想听话,但名字真的不能改啊,娘已经看不到她了,要是再不能把日阳当成她,娘会……会忘了她的……一直深埋于心的乡愁,在此时全被挑了开,她用力咬唇,怕自己会哭出来。
不满她反抗他,更不满杜大娘骂她,殷玄雍好生气。这小丫头是他要的人,除了他以外,其他人都没资格说她!
“我跟她说话,你插什么嘴?”他对杜大娘咆哮,一把拉住何亮的手,转身就走。“她我要了,只要是她的事,以后都归我管。”
这意思是要将她收为贴身小婢吗?杜大娘错愕,急忙跟上。“小王爷,不成啊,您不能挑她,我再另外派人给您——”何亮什么事都不懂,哪能服侍主子?
被用力拉扯,何亮不得不跟着走,听到杜大娘的喊声,忍不住频频回头。她想听杜大娘的,但杜大娘又说主子是天,这样她到底该听谁的?
殷玄雍倏然停步,收势不及的何亮差点撞了上去,他旋身顺势将她往旁一扯,不但化解了两人的碰撞,还把她护在身后。
“什么时候我连挑人的权利都没有了?”锐利的眸子眯起,沈声吐出的语调和那童稚的嗓音极不相衬,却充满不容违逆的凛然气势。“我说要她就是她,你若是再敢塞一些乱七八糟的人给我,就别怪我不客气!”
杜大娘被震慑得无法言语,只能怔站原地目送他们离开,良久,梗在喉头的呼息才有办法吐了出来。
小王爷这次的恐吓是认真的,她看得出来,她没见小王爷这么执着地要过一件东西,要是她不把何亮给他,她在诚王府也别想待过明天。
既然小王爷中意何亮,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小王爷任性狂傲,何亮有着初生之犊的天真大胆,或许就是要这样的奴仆才能让小王爷满意吧?
但,若是不然呢?杜大娘担虑拧眉,忍不住叹了口气。小王爷这次要多久才会赶走何亮?熬不熬得过半个月?
如果能再给她多点时间就好了,她真的舍不得何亮那个可爱的小娃儿因为她来不及教好的关系,就惹恼主子被逐出府。
接下来,也只能求老天保佑了——
*
何亮被他拉着走,直到看见那道分隔偏院及主院的圆拱门,她才开始挣扎。
“不行不行不行,我不能过去的。”她的头忙不迭地摇着。
“我说可以就可以。”锦衣玉食决定了一切,餐餐少不了鸡鸭鱼肉的殷玄雍长得比她壮,力气也比她大,根本没把她的反抗放在眼里。
“但杜大娘说不行啊……”被他回眼一瞪,何亮闭上嘴。
“没听到杜总管喊我什么吗?小、王、爷,小王爷耶!”气死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不怕他的奴婢,没想到却爱和他唱反调,像只麻雀罗哩罗嗦的。“在这个诚王府里除了我爹以外,就数我最大,你不听我的听谁的?”
虽然龇牙咧嘴的,但其实殷玄雍并没那么生气,甚至还为了有人可以和他拌嘴而暗暗窃喜。从小每个人都对他唯命是从,这还是他初次尝到这种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滋味,他心里乐极了。
听杜大娘的。何亮聪明地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她相信他最大,但她总觉得他不像杜大娘那么值得信赖。他好霸道,动不动就骂人,这样不是很好。
“小王爷,可不可以不要改我的名?”这件事一直挂在心头,何亮软言央求。
“不行。”不听话还敢要求东要求西的?殷玄雍冷哼。
“我娘说要我像日阳一样灿亮亮的,这样她才能把日阳当成我,我已经见不到娘了,要是改了名,她会连我都不记得的。”何亮拉住他的袖子,尽管心里着急,仍好声好气地恳求着。“求求你,我会很乖很听话,别改我的名好不好?”
向来为所欲为的殷玄雍第一次感到为难。他不爱自己的东西被烙上别人的印记,名字当然也要由他来取,但看到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难得地踌躇了。
“忘了你也好啊,反正你已经是诚王府的人了。”自以为这是安慰人的话语,没想到反而让她红了眼眶。
“可是……”她不希望娘忘了她啊……何亮不晓得该怎么倾诉自己的思乡之情,只能低头咬唇。
殷玄雍一时慌了手脚,怕极她悬在眼眶的泪会这么滚了下来,骂也不是,更不敢再乱劝:心头拉扯半晌,他牙一咬——
“好……”正要答应的他,突然心念一动,硬生生将那个“啦”字给吞下肚。他想到一个好方法了!“不行,名字还是要改,何亮难听死了。”眼中掠过一抹黠光,他斜眼睨向她。
这人好坏……期望落空的何亮嘴儿一扁,泪水涌上了眼,已经抑不住冲到喉头的哽咽。
“改叫‘何曦’成了吧?”本来还想吊吊她胃口,见她真要哭了,殷玄雍赶紧揭晓。“曦也是日阳,就算改了名,你娘还是可以把日阳当成你,而且还比亮好听许多。”
“……何曦?”不识字的她只能学着他将那个名字重复一次。真的吗?改了名,她依然还是日阳?“曦也是日阳?”
“当然,‘曦’的左边是个日啊!”怕她又推拒,殷玄雍逼近她面前,蛮横说道:“不管,以后你就叫何曦,要是再让我听到何亮这个名字,听到一次我就打你一下板子。”
“可是没人知道我改叫何曦,他们还是会叫我何亮啊!”她不是在反驳,而是纯粹提出问题。知道自己还是日阳,她已经没那么抗拒新名字了。
“我当然会吩咐下去,你担什么心啊?”殷玄雍好气又好笑,见她没再吵着说不改名,偷偷地吁了口气。
“那就好。”何亮漾起甜笑。不然挨板子好痛的。
那笑容会暖人,望着她,殷玄雍不知不觉也跟着勾起了唇角。她真的像日阳一样,亮灿灿的。
“哇,小王爷你笑起来好好看。”何亮像发现什么新奇的事物,惊喜叹道。
“什么你呀你的,要说您!”殷玄雍顿时红了脸,用怒吼掩饰尴尬。好大胆,居然敢用好看来形容男人?不要命了她!
要是以往他早就叫她滚出他的视线了,或许是他真孤独怕了,或许是何亮甜美的笑靥将他的暴戾之气消弭了些,那些咆哮在脑海里冲来撞去,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但心有不甘的他又不想就这么放过她,殷玄雍挑起一眉,扬起不怀好意的笑。
“何亮?”
虽然才进府几天,但在杜大娘的教导下,何亮已被训练得很好。
“是。”她抬头看他,正等着吩咐,却被他在额上敲了一记。“好痛嗅……”她按着额头哀怨低喊。
“一下板子改换一记爆栗,算便宜你了。”捉弄得逞,殷玄雍笑得好开心。
“念你是初犯,这次我就不跟你计较。”
“……噢。”明明是他用这个名字喊她的。她小嘴嘟起,看到面前的俊男孩笑得邪恶又得意,却还是那么好看,记不住恨的她不气了。“何曦何曦何曦何曦——”她小声地不断重复这两个字。
“你在做什么?”嘴里嘀嘀咕咕的,不会是在偷骂他吧?
“我记住了,何曦,我的名字。”她信心满满地宣告,从这一刻,她就叫何曦,依然是日阳,依然灿亮亮的。
有种满足的戚觉填满了整个心口,殷玄雍从不曾像这一刻这么开心过。她是他的人,烙下了他的印记,何曦,他的。
“别以为我收你当小婢就可以恃宠而骄,要是你做得不好,我照样把你踢出诚王府。”不想被她发现心头的喜悦,他用高傲的神态说道。
“是。”何曦先是应道,眨了眨眼,然后好奇地问:“什么是恃宠而骄啊?”
“啧,你这样怎么当我的书僮?”他睥睨她一眼,嘴上说着谴责语句,眼里闪耀的光芒却是戏谑居多,没有任何责怪意味。“你不仅要服侍我,还得陪我读书、伴我习武,可有得你学喽。”他转身朝主院走去。
“我也可以读书、习武?”何曦兴奋地追了上去。这些事对穷人家的小孩,尤其是女孩而言,根本想都不敢想。
“当然,不然余暇时我找谁练习?”想到终于有人可以陪他,殷玄雍一脸神采飞扬,和方才冲进偏院的暴怒面容判若两人。“你说是吧,何亮?”
“唔、唔。”何曦抿唇摇头,然后对他漾起愉悦的笑容。“我是何曦。”
“没趣。”殷玄雍低啐一声,不自觉地扬起了唇。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何曦没发现,她在不知不觉间已跨过了那道分隔尊卑的拱门,她更不晓得,那堵无形的墙不是只存在于主院与偏院的界限。
它,矗立在心中,永远都难以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