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藏在屋檐上的侍卫长和部属们也累了,有人开始打呵欠、揉眼睛。
“打起精神,把人盯牢了。”侍卫长提醒着。
“是。”众人点头。
“咦,大殿后面怎么冒烟啊?!”侍卫长忽然瞥见白烟不停的往上冒,佛殿内也开始一片骚动。
比丘尼们惊慌的奔了出来,“着火了,快救火啊!”
莲花庵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快去看看怎么回事!”侍卫长一声令下,众人皆从屋顶上跃了下来。
吕隽趁乱离开此地。
秦羽依约在邻近莲花庵的一个荒废破庙里等候吕隽,他的怀里放着火铳子,心乱如麻。
同一个时刻里,弘历陪着采欢搭乘马车前往莲花庵,但半途中,李卫已经骑马来报。
“不好了宝亲王,莲花庵不知怎么的,竟然起火。”
弘历忙问:“侍卫长呢?”
“庵里全是些女尼姑,一个个吓得鬼哭神号、鸡飞狗跳,侍卫长带的人,光是忙着救人救火就脱不了身了!”李卫懊恼地说。
“该死,”弘历咒骂一声,“中计了!”
“臣立刻再调一队人马四处查查!”
弘历从马车上下来,“我也去看看。”
采欢掀开马车的帘子,忙说:“我也去。”
“你先回去吧!”他瞪了李卫一眼,“事情让他们弄砸了,我不想再节外生枝。”
“四哥……”采欢的心里始终记挂着秦羽。
“别说了。”弘历向小桂子使了眼色。
小桂子一面向马夫打手势,一面嘻皮笑脸地对采欢说:“格格,你看外面那么大的火光,咱们就算到得了也进不去,格格想上香,不如咱们上清水寺好吗?”
说着,马车调了一个方向而去。
“我几时说过想上香?”采欢望着昏暗的天色,没好气的说:“陪我到胭脂酒坊去吧!”
“胭脂酒坊?!”小桂子为难的笑说:“奴才的酒量不好!”
“那我自己去。”她打算跳下马车。
小桂子忙说:“万万不可!格格既然这么好兴致,奴才陪您去就是了。”
“那就走吧!”她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秦羽听见屋外沙沙的下起雨来,一阵沉重而迟缓的脚步声,正慢慢地朝他走来,他心如潮涌地掏出火铳子,紧紧将它握在手中。
“咱们终于能好好说上话了。”吕隽开口。
秦羽转过身,拿着火铳子指着吕隽的胸口,冷笑着,“我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荒谬,我阿玛被年羹尧诬陷而流放边陲。你投靠他,我们秦家认了,没想到你这次背叛的居然是年羹尧,这回,他饶不了你,而且还让我亲自取你的狗命!”
吕隽感慨万千的说:“一条狗命,能换你额娘及一家人的平安,我忍辱偷生了这些年,也就值得了。”
秦羽突然上前揪住他的衣襟,激动的说:“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小时候,是你教我读书识字骑马的,你明明知道我父亲被年羹尧诬陷,却还投到他的门下?你这不是叫我父亲到死都不能瞑目吗?”
吕隽被秦羽摇晃间,忽然从嘴里大口的呕出血来。
秦羽诧异的放开手,“你怎么了?”
“我已经服了毒,很快……就可以去陪伴你父亲……”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惨白。
闻言,秦羽昏乱地说:“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服毒?你为什么要服毒呢?!”
他苦笑着说:“因为……因为我了解你,你……下不了手……”
秦羽的额头冒出了涔涔冷汗。
吕隽紧抓着他的手,“我没有……绝没有背叛你父亲,我……投效年羹尧,只是为了……为了有一天,能替你父亲平反,为你父亲报仇……但现在,我只能做到这样……秦羽,我已经尽力了……”
看着他不断的呕着血,秦羽焦急地扶住他,“你别说话,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大夫!”
“不,”闪电的光亮映在吕隽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庞上,他痛苦地说:“我服的是……百毒断肠散,华佗再世也救不了。”
秦羽的双眼滚着泪,心痛地说:“你不要放弃,我们总会想到办法的。”
“不……我的毒没得解,别让我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你额娘还在年羹尧的手里,秦家就剩你一脉香火,无论如何,你也要活下去,”吕隽的眼睛和耳朵开始渗出了血丝,在滂沱的雨声中,他喘着气,悲痛的呐喊着,“如果你肯原谅我这个师傅……拿起你的火铳子……动手,快动手,别让我继续痛苦下去。”
此刻破庙外搜寻的官兵脚步越来越近,秦羽知道自己已不能再迟疑,多一分犹豫,只有让家人陷入危机,也只会让吕隽受更多的痛苦,他紧闭双眼,扣动扳机,“砰”的一声,吕隽便倒于血泊之中。
而听到巨响的官兵纷纷朝此而来。
秦羽强忍心中的悲痛,向破庙外的一片乱林逃去。
不料一个女子冒雨追了过来,“别走!”
认出是采欢的声音,他脚不停,头不回,以轻功纵身向林子的更深处奔去。
采欢紧追不舍,这个男人,她非亲自拦下他不可。
穿过一路的荒烟蔓草,大雨倾盆,非但令采欢追不到人,还陷入猎人设计来捕捉野兽的绳索圈里,“咻”地一声,她两只脚便被倒挂在树上,她花容失色的尖叫着,这下子不但他听见了,连领着大队人马搜寻的弘历、李卫也听见了。
秦羽返身折回,焦虑的喊着,“采欢、采欢!”
采欢听见他的声音,忙叫道:“我在这里,快来救我!”
顺着声音,他很快找到她的位置。
然而弘历和李卫也在远处看见了两个模糊的人影。
李卫立功心切,不等弘历开口,便斥喝火锍手,“动手啊,发什么愣!”
火铳手不敢耽搁,立刻开火。
正当秦羽将采欢从树上截下来,蓦然感觉到一股异样的风势,转念间,急忙回身将她扔向一堆枯叶,然而子弹却从他侧身穿过,使他重重的摔在地上。
采欢看见这一幕,没命似的要往秦羽身边爬去。
他按住伤口,他惨白着脸说:“别过来……”奋力撑起身子,他摇摇晃晃的逃进黑暗的树林里。
弘历见李卫如此轻举妄动,怒不可抑的责问:“你到底看清楚那两个人是谁了没有?你这叫什么?叫情愿错杀不可放过?”
李卫低头嗫嚅,“臣认为……那两个应该是杀害吕隽的杀手……”
“四哥——”采欢的声音从树林里夹杂着雨声传出来。
李卫吓白了脸。
弘历哼的一声,急奔过去。
“四哥,我在这里。”
他发现采欢跌坐在地上,忙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跟着你们来抓人啊!谁知道竟跑在你们前头了。”采欢让他一把拉起。
弘历点燃火摺子,注意到树干上留有被雨水冲刷过的血迹,“火铳子果然打中那个人了,他是不是假冒张劭祺那个男人?”
采欢摇摇头,低声说:“太黑了,认不出来。”
“他受了伤,跑不远的。”
弘历正打算追去,采欢也急着说:“我也去。”随即“唉唷”的叫了一声,并狼狈地跌在地上。
“怎么了?”弘历只好放弃追逐。
“我的脚扭伤了,好痛啊!”她索性装腔作势的坐在地上大呼小叫。
弘历不得已,只好蹲下来察看她的伤势,“幸亏骨头没断,让太医给你敷两天药应该就没事了。”
这时李卫和侍卫长来到。
“格格没事吧?”李卫忐忑不安地问。
采欢借机发挥,横眉竖目的说:“幸亏本格格命大,不然身上早多了两个大窟窿!”
“臣该死!”李卫说。
“该死就去死啊!”她想起刚才那惊险的一幕,至今仍不禁打起寒颤。
“臣实在是急于缉凶,以致差点误伤了格格,请格格息怒。”李卫心里可丝毫没有愧疚的感觉,要不是这丫头搅局,说不定那个杀手现在已经被他逮到了。
弘历不想在此浪费时间,当机立断地要侍卫长派人送采欢回府,同时让李卫继续搜查。
当弘历回到宫中时,发现小桂子醉得七荤八素的,便当场责问他为什么没送采欢回去。
小桂子知道自己误了事,唯唯诺诺地解释说:“奴才也想顺顺利利地把格格送回去,哪知格格说要上胭脂酒坊,奴才想,今天大家忙着布署抓人,晚上吃不了两口东西,肚子也真有点儿饿,格格要去胭脂酒坊,奴才就伺候着,没想到和格格喝了两碗酒酿下肚,那酒酿还真不是盖的,奴才就头晕眼花、手脚发软,正巧,屋外又打雷闪电,大雨倾盆,格格说等雨停了再走,哪知等着等着,就等成这样了……”
弘历听出这是采欢有心甩掉小桂子,因此无奈地说!“幸亏格格用两碗酒酿就把你摆平了,万一她让你喝一碗蒙汗药下肚,我看你在店里让人剁成了肉酱还不知道事态严重呢!”他叹了口气,“算了,你下去吧!”
秦羽步履蹒跚地逃到一间废墟,他无力地倒在废墟的门口,手上的火铳子重重的掉在石板地上,他满脑子都是吕隽临死前对他说的话。
活下去,活下去,无论如何,他也要让自己活下去。
冰冷的雨水滋润了他惨白而干裂的双唇,在搜索的官兵再度来到前,他使尽力气,挣扎的爬起来,跟舱逃离。
秦羽跌跌撞撞走着,伤口的血湿透了他的衣衫,剧烈的疼痛,让他的神智越来越显得模糊。
恍惚之间,他艰难的走进那片芦苇丛,并挣扎的爬上采欢的画舫。
他渐渐陷入一种半昏迷的状态,过往的记忆,如画片般飞快的掠过他的脑海,除了他的父亲、母亲、吕隽,还有采欢,那个无意间卷入这场杀戮是非的女孩,那个不知不觉搅乱他心湖的女孩……
渐渐的,他陷入无尽头的黑暗中。
采欢乖乖的被送回府邸。
春喜紧张兮兮的奔过来,“谢天谢地,格格,你总算回来了!”
朝天井探探头,采欢垮着脸,悄声对春喜说:“岂有此理,李卫算哪根葱啊!居然派了人在外面监视我!”
春喜探头看见送采欢回来的那个侍卫,现在正像尊石雕似的,守在天井外面。
“管他是监视还是保护,多个大内高手在这里,杀手闯进来也有人替我们拚命啊!”她说。
采欢睨了她一眼,附耳命令,“想办法帮我把他弄走。”
“他是大内高手啊!”春喜苦着一张脸,“就算他站在原地不动,我也搬不动他呀,”
她想都不想,索性说:“外面下雨,请他进屋来,准备一点吃的喝的,顺便给他偷偷下点巴豆!”
“格格,那可是江湖小道专使的下三流手段呀!”春喜一脸为难。
“吃点巴豆有什么大不了?顶多拉几天肚子,就当是帮他清清一肚子的大便喽!”
“不好吧!”春喜仍是摇头。
采欢板起脸说:“那你去出卖色相,把他迷到你房里去,脱光他的衣服、裤子,让他别碍着我!”
“那怎么行呢?奴婢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春喜知道她的脾气,她心里一旦有了主意,天王老子也阻挡不了。“我看,还是请他进屋吃巴豆好了。”
采欢开心地说:“你慢慢伺候他,我从后门走!”
“格格,你可得早点回来,万一你有个什么闪失,奴婢就算有十颗脑袋也不够赔啊!”春喜叮咛她。
“我知道,你只要帮我好好缠住那个门神就行了!”说完,采欢蹑手蹑脚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采欢出了门,直觉引导着她往江边的画舫走去。
现在御林军一定在北京城里四处搜索,除非他有同党接应,否则他现在的处境,该是多么危险啊!
她一想起刚才在树林里,他为了救她而受伤,她的心就像被针刺了那样抽痛着。
穿过在风雨中飘摇的芦苇丛,采欢不忘频频回首是否有人跟踪,待到了江边,她再一次确定四下无人后,方才轻巧地跳上画舫。
秦羽蜷缩在画舫的一道屏风后面,他听见细微的脚步声,因此屏住呼吸,惊惧的静观其变。
采欢点亮了船上的烛火,船板上的血滴说明了她的直觉是对的。
顺着一滴滴的血迹,她一步步的走过去,终于看见秦羽了。
一道烛光照在他的脸上,他仿佛如惊弓之鸟般的喘着气,惊恐的睁大着眼睛。
“是我!”她走近秦羽,把烛火摆在地上,立刻察看他的伤口。
秦羽像个垂死之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抓住她的手说:“年羹尧要我做的事,我已经做到了,秦羽没用,如果我死了,求你帮我把我母亲带出来……我求你……”
“我不答应你任何事情,你一定得好起来,自己去救你的母亲!”采欢边说边掏出一个小瓷瓶,“这是你送我的金创药,我这就替你敷上。”
她也不知自己哪来这么大的勇气,竟能毫不畏惧那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的伤口。
采欢撕下裙摆为他包扎,一件沾满血迹的东西从秦羽的手里掉出来,她拾起一看,原来是她遗失的腰牌,她的心里顿时感到五味杂陈,究竟,这个男人是谁?
秦羽在极度的疼痛中晕厥过去,等他再次苏醒时,已经躺在一个温暖而典雅的房间里。
“你醒了!”采欢一步也不敢离开他身边。
“这是哪里?”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总不像是天牢吧!”她看见春喜在房门口对她招手,因此对他说:“你安心养伤,我这里很安全的。”语毕,她便起身走出房门外,并带上门来,她问春喜,“那个大夫开了药没有?”
他昏倒之后,采欢雇人将秦羽送到她府中,并去请大夫来替他看诊。
“大夫留了一瓶祖传金创药,还让小禄子跟他回去抓药回来煎呢!”春喜一脸沉重。
“大夫说他的伤势怎么样?”
“他说,里面那位公子受的伤,不比一般刀伤、剑伤,依他的药方调理起来,要想痊愈,可得花上一年半载的时间……可是格格,咱们怎么能把个杀手藏上一年半载呢?”
采欢听了这话差点没跌倒在地,“那家伙是哪里找来的庸医?一个伤口就要调理上一年半载,万一多几个伤口,岂不在他手上一命呜呼了?”
春喜为难的说:“奴婢跟小禄子跑遍了整个北京城,发现城里有头有脸的大夫,全被李卫大人知会过了。”
采欢听得一个头两个大,顺便问:“李卫派来的那个人呢?回去了?”
“可不是吗?”春喜笑着说,“晚上淋了雨,又喝了下过巴豆的热姜汤,没多久就捧着肚子守着茅房,命都拉掉半条,还能留在这儿做什么?天快亮的时候,奴婢就怂恿他回去了。”
“既然请不到好大夫,”采欢盘算着,“我只好到大医院走动走动了……”
“格格一进太医院,不就让人知道那位公子藏在我们这儿?”
“我当然不会让人看见啦!”采欢说。
“那……那是……偷?”春喜赶紧捂住嘴巴。
采欢面不改色地说:“不是偷,是借!”
于是就这样,采欢来到太医院“借”走了药材,回府后命春喜煎给秦羽服下,而他服了两天药材后,到了第三天,烧终于渐渐退了,神智也清楚了。
采欢扶他坐起来,细心的替他包扎伤口,虽然这不是第一次接触到他身上结实的肌肉,但她仍是脸红心跳,尤其现在,他醒了,清楚地知道她在为他做什么。
秦羽情不自禁地望着她,呐呐的说:“这几天,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你给我添的麻烦,岂止是这几天?”她用一种豁达的语气说:“不过,我不会跟你计较的,我知道你的苦衷。”
他闻言后欲言又止。
采欢又说:“年羹尧那个人,现在连皇上都忌他三分,何况你母亲落入他的手里,你又能怎么样呢?”
“你怎么知道?”秦羽一脸诧异。
“我又不会看相,当然是你告诉我的!”
秦羽低下头,思索着,“我告诉你的……”
她提醒他道:“在画舫里,你以为你快要死了,求我去年羹尧那里把你额娘带出来,那时我没答应你,我连你是谁也不知道,怎么去救你额娘啊?”
他呆了半晌,最后终于吐出一句话来,“你不应该救我的,我不值得。”
把金创药放到桌上,采欢从袖口里拿出一块沾着血迹的腰牌,递到他手上,“你一直留着我的腰牌,为什么?”
秦羽无法回答,他知道自己根本没资格去爱她。
“在你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的时候,跑到我的画舫上,手里紧紧抓着我的腰牌,这又是为什么!”采欢怔怔的望着他。
他闭上眼睛,痛苦地说:“我不知道,别问我。”
他的眼角溢出眼泪,不杀吕隽,年羹尧就会杀他母亲,但现在吕隽死了,他却成了京城里追捕的杀人犯,这样的处境,他还能拿什么来爱采欢?!
看他这般痛苦,采欢深情地说:“开始时你只是在利用我,但我情愿相信,后来,你爱上我了,是不是?请你告诉我是不是?如果你对我连一点感情都没有,那么我所做的一切是不是一个笑话?难道你现在正在心里嘲笑我吗?”
“不,我爱你,无可救药的爱着你。”他再也隐藏不住自己的感情了。
她感激得又哭又笑,“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傻丫头!”将她揽进怀里,秦羽忘情地将自己灼热的唇,缠绵的吻去她脸上的泪痕,采欢也热切的回应着,他们听见彼此的心跳,感受最真实的呼吸。
这个吻,对秦羽来说,是压抑许久的释放,也是有缘无份的一个终结,他的心,感到一阵椎心刺骨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