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热的天气让她的意识在现实与梦境间徘徊。
昏昏沉沉,她翻过身住窗口睇去,下一瞬,她想,她应该还在梦里吧!
若不是梦,她怎会在窗口见着了个高大的人影?
背对着月光她睇不清楚他的五官,只知道他很高,肩披着黑色披风,还有,那尖尖的白牙。
该死,不该和泰迪熊在睡前玩疯的,否则,又怎会梦见个吸血鬼?
下一瞬,人影朝安妮踱了过来,接着他站在她床前,俯身望着她那“容易引人犯罪”的唇,热热的视线穿过了昏沉的迷雾。
引人泛罪的唇?!
这是谁说过的话?
她的心正在思索,那恍若由人影渗出的气流却在瞬间惊醒了她。
梦里的人怎会有热气?
她尖叫一声坐起身,用力睁开了眼睛,却发现……
没有,什么都没有,床边没有,窗边也没有,安妮吐了口长气,偏转过身捉起睡在身旁一脸无辜的泰迪熊,将它用力塞进枕头底下。
她再度睡下,却睡得不安宁。
那么清晰的感觉,那么炽人的热,怎么可能只是梦?
接着她拉长了耳朵,因为她仿佛听到了细细的人语。
声音不大,软声软气,像是情人之间的絮语,若在平时她一定听不见的,可今夜,在刚因恶梦而清醒之际,她按捺不下好奇心下了床。
轻手轻脚开了门,安妮沿着阶梯往下走,她先到了二楼李黛丝房前,门是开着的,可床上却见不着人。
此时声音更清楚了点,那人说的是英文,而嗓音虽是压得低低的,却如情语般地黏腻。
会是谁?
在这样的深夜里?
她由二楼缓缓拾级而下,四周一片漆黑,惟一的光源来自于窗外微微撒入的月光,客厅空无一人,失望之际,她突然瞥见院子里有人,那微瘦而佝凄的背影,正是她的黛丝姑婆。
月光底,她仿佛正对着树影说话。树底下,有人吗?
“姑婆,是你吗?”安妮出了声音,老人家年纪大,她不愿淬然出现吓着了她。
听见声音李黛丝并未立即回头,只是她的肩似乎有些失望地往下垂了垂,片刻后,她回过身踱回了客厅。
“怎么没睡?”她出声询问,声音同平常一般平板而冷清,这声音和安妮方才听到的情人喁语毫无相似处,可这屋子里除了她们两人真的再没其他人了。
“作了恶梦。”安妮噘高了小嘴回答,眼神却忍不住再住院子的树丛望去。是多心吧,她仿佛见到了那些宽阔的叶子在风里晃了晃。
“恶梦都不是真的,”李黛丝拍拍她的肩膀,“清醒就没事了。”
“可如果——”安妮想起了梦中男人的热气,“恶梦成真了呢?”
她微愣了愣。
“傻孩子,你是因着刚遭遇丧亲之痛才会胡思乱想的。”她帮她倒了杯温水,“既然是梦,又怎会成真?”
安妮手中捧着水杯,那温度,却传不到心底。
“姑婆,”她隔着杯缘审视着李黛丝,“那你呢,为什么没睡?”
“人年纪大了通常都会有梦游的习惯。”她回答得清淡,没当回事,“要不是你叫醒我,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离开了床。”
“梦游的人,”她的唇滑动在杯际,“也会说话吗?”而且,声音还和平常全然不同。
“我不知道,”李黛丝摇摇头,笑得微涩,“别忘了,梦游的人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
“那倒是,我就听过个梦游的人去采西瓜的故事,故事发生在军营里,有个阿兵哥每天睡到半夜就会爬起来,在十几个人共睡的大卧铺上一个个叩着同袍的头颅,然后问了句——”安妮压低了嗓音,“西瓜熟了没有?”
“他在梦中将同袍的头颅当成了西瓜?”
姑婆看来没听过这个老故事,她点点头。
李黛丝好奇追问:“那么,被摸的人又怎么回答?”
“他们都会回答‘没熟’,既然没热,梦游者便会再去摸下一个了,可后来有一回,这阿兵哥摸上的是个贪玩的人,他笑嘻嘻给了句‘西瓜熟了’,结果那梦游中的阿兵哥由厨房捉来把西瓜刀,一刀起落砍断了他的头颅。”
说完故事,安妮没了声音李黛丝也没,这不是个好故事,尤其在这么燠热的夜里,尤其在她刚作完了恶梦之后。
“睡了吧,安妮。”李黛丝起步牵她上楼。
“姑婆,”安妮问得有些迟疑,“你现在有没有想吃西瓜的念头?”
她没好气瞪了她一眼,像拎小鸡似地将她拎回了阁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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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德斯学苑,位于义大利拉齐欧省的维特波,恰处于安奎拉拉与博马佐之间,这所学苑从中古时代便已屹立于此处了,当时它是处修道院,一个可以与上帝亲近的地方。
而现在它摇身一变,成了一所拥有优良南欧传统,又引进些许美式新教育的学校。
在南欧,如果父母想将自己的儿女教育成仍能保有欧洲传统礼教观念的绅士或淑女,那么雅德斯学苑将会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而安妮,也在开学前由李黛丝帮她申请到了这所学校,并将当起寄宿学生。
在台湾被分为国中三年、高中三年的教育,到这儿成了中学六年的完全教育。
换言之,在台湾读高一的安妮在这该是中四的学生。
进这是要经过多重考试的,安妮的英数向来不错,至于稍嫌蹩脚的法、德和义大利语,则幸好还有个音乐专长可以补过,最终,她顺利地依着年龄进了中四,而不用降级重读。
开学当日,她独自背着大背包来到了学校,姑婆没开口,她也没要求,她相信自己搞得定的,她不也是凭着自己的力量找到了安奎拉拉的吗?嗯,是啦,是凭着自己的努力,再加上一点点白芜的帮忙啦。
说到白芜,自从那日他将她抛给姑婆后就没再出现过了,她虽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不过不打紧,她有感觉,和他的缘分不会就此断绝。
相信搞得定的安妮临到头却还是出了小小纰漏,她在公车上睡过头而下错了站,急急忙忙跑到学校找到了宿舍,刚将包包扔上床后,她就捉起了课表和书本笔记簿,往教室方向飞奔过去。
这学校大得出奇,放弃了辨别廊柱上的英文、义大利文方向标示牌,她随手逮住—个路过的女孩。
“嗨!你好,对不起,可以帮帮我吗?我是新生,正在找教室。”
那是个满会打扮的义大利少女,高了安妮约十公分,红红的波浪发上别着几支彩色的铁夹,适宜厚度的粉底盖住了两颊上的雀斑。她看来接近十八岁,不过在这种地方,目测是不准的,西方女孩通常都会比同龄的东方女孩成熟个三到五岁。
女孩上下打量着安妮,缓缓露出了和善的微笑。
“如果你是在找一年级的教室,”她抬高了右手,“从这右转就看得见了。”
“不,不是一年级。”安妮的声音掩不住的泄了气。“我是四年级的新生。”
“四年级?!”她发出了惹人侧目的尖叫。
接下来,女孩成了安妮在义大利的第一个同性朋友,她叫辛西亚·罗斯,来自于热那亚,今年十六,和安妮一样都是中四的学生,巧的是,她不但与安妮同班,连寝室都是相同的。
这天,在课堂上——
“安妮!”辛西亚坐在课椅上一边听着前方老教授讲解课文,一边出手扯了扯安妮那长直浓密的黑发,“你该去剪短头发或烫卷的,”她嘟哝着,“不盖你,你这样儿看来顶多十二岁,还该在麦当劳吃儿童餐的。”
“我若真的吃儿童餐,”安呢抽回长发,并回送一记白眼,“又干你何事?”
“怎么不干我事?”她一脸委屈的继续嘟嘟哝哝,“和你在一起,我像是带着女儿的妈咪。”
安妮忍俊不住笑出声,讲台上的老教授被粉笔的嘎利声干扰没听到,反倒是第一排几个正在认真抄笔记的同学,忍不住回头送她数记要求安静的警告眼神。
其中,最惹安妮注意的是个东方女孩,她之所以会惹她注意不全是两人同文同种的关系,而是因着她那出尘动人的美丽。
安妮自忖,她真是自己所见过最好看的东方女孩了,身高破了一百七十,瓜子脸、纤细长腿,浓密的黑发,还有她那对关之琳似的大眼睛,以及比菜菜子还要优雅的气质,真的,她连瞪人都是优雅的。
这么美丽的女孩不该关在这学西洋文化史,她该活跃在伸展台上或水银灯下。
感受到好友目不转睛的注视,辛西亚在旁出了声音——
“有眼光!”她嘻嘻笑,“第一眼就锁定了我们的校花,她和你一样是中国人,只不过……”她的视线在两人间游栘,语带调侃的说:“你们的味道实在差很多。”
安妮瞪了她一眼,不是由于自卑,而是一个是朵空谷幽兰,一个是市集上的苹果,下同的“味道”怎么比?
“她叫白苹。”辛西亚又道。
白?!
她诧异地再度将眸子转回校花的背影。她也姓白?难不成……
“她是不是有个哥哥叫白芜?”
“哇塞!你怎么知道这的,你调查过她?”
“我没那么无聊,”安妮轻哼,“我只是从罗马过来时,恰好与她哥哥同车罢了。”
“他哥哥几年前也是我们学校的顶尖风云人物,读书都是用跳级的,这会儿的他,”辛西亚撩了撩鬈鬈的红发,“人在Pavia 的UnersitY读书,你会见着他,是因着他那时学校刚好放长假了吧。”
安妮用微眯的眼神打量她。“为什么你对他如此了若指掌?”
“凡是帅哥一族的问我准没错,”她得意地自手提袋中捉出了一本烫金的笔记本,“这本宝典可比我的任何笔记本部来得更有价值呢!”
安妮好奇的接过来翻了翻,里头清一色全是男人的名字,不仅如此,还分门别类区隔成了运动型、学究型、冰山型、活跃型……等等,详细记载了他们的生日、星座、血型、兴趣及嗜好。
她忍不住要拍额头,这女人哪是来这念书的,她根本是来找男人的嘛!
对于义大利人无可救药的浪漫,她再一次得到了印证。
翻开第一页,安妮喃喃念起了入目的第一个名字,“渥夫·道格拉斯?”
渥夫,Wolf?
一个像狼的男人?
“渥夫是我们的学生会会长,高我们两年级,也是雅德斯的头号美男子,只不过……”辛西亚将笔记本抽回,悲伤地摇摇头,“对这男人你别存任何指望了,那是匹野狼,驯不服的,他只对咱们的校花白苹不同,听说他们是打小就认识了的,虽然还没成一对,可谁都看得出渥夫对她是不同的。”
“那白苹呢,她喜不喜欢渥夫?”老天,近朱者赤,安妮觉得自己都快变成了个小小八卦婆了,可谁让这朵校花是白芜的妹妹呢?
关怀关怀自己的未来小姑,应不为过吧?
“不!”辛西亚摇着头,笑得神秘,“白苹和她哥哥一样,喜欢的是神秘型的人物,她喜欢的人……”她咬咬唇面有迟疑,似乎不太愿提到这号人物,那表情让人想起《哈利波特》里的人物提到“佛地魔”时的顾忌。“我看还是别说得好。”
紧要关头踩煞车?
天知道好奇心被勾起却无法得到满足,是多么的痛苦!
这辛西亚看来是想挨揍了。
丰西亚微咳了咳,看出了安妮眼底的凶恶。
“好啦,跟你说就是了,凶什么嘛!其实就算我不说,这个人你迟早也会在校园里听见他的名字的,他叫杰靳·卓久勒。”
是他?!
安妮想起了那个惊悚的黄昏。
“他也是我们学校里的学生?”她皱了眉头。
“他?!”辛西亚睨了睨她,“你见过杰斯?”
她点点头,“他曾帮我赶走几个小混混。”
“帮?!”她笑得夸张,“那倒是奇闻了,杰斯向来独善其身,也一直是独来独往,从没听说过会帮人的。”
安妮没出声,辛西亚说得对,当天的情况实在是不能够叫做帮忙。
“你知道为什么那些小混混会怕他吗?”
“信不信,不只那些人,咱们学校里不怕杰斯的只怕不超过十个,”辛西亚左顾右盼后压低嗓,“杰斯来自于罗马尼亚,至于他的姓氏,安妮,难道你不觉得有些耳熟?”
卓久勒?
她的提醒让安妮想起了小时候曾看过的西洋鬼故事。
“吸血鬼?!”她忍不住尖叫,也再度引来了前方同学们警告的眼神,可她已无暇搭理了。
“辛西亚,所谓吸血鬼,”她皱皱眉压低声,“不过只是传说。”
“传说?!”辛西亚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当传说中的人物活生生站在你眼前时,那可就不再只是传说了,不过,听说卓久勒家族经过百年来与人类通婚的结果,现在他们的血统已不纯正,和我们之前所熟悉的吸血鬼并不属同类,不再永远青春不死,也不再靠吸人血过活了。”
“通婚?!”安妮不敢相信,有哪个女人敢不要命地嫁给一个吸血鬼?
“是呀!”她若无其事的点点头,“听说他们这族传下的吸血因子,只会传存于男性体内,若生的是女儿,那就同我们一样只是个平凡的人类罢了。”
“而你们,”安妮像是听天方夜谭般一脸惊奇,“容许他们的存在?”
“卓久勒伯爵,杰斯的祖父,百年前由罗马尼亚迁居到博马佐,住在一座中古世纪留下来的古堡里,人家有正当职业也奉公守法,该缴税的时候从不赖帐,加上这么多年来又从未发生过什么吸血鬼杀人事件,请问你,如何用古老的传说来干涉人家的自由?来定人家的罪名?”
那倒是,尤其这里又是个处处强调人权至上的地方。
“既然如此,”安妮瞥着白苹认真听课的背影,“还有女人敢喜欢他?”
“怕杰斯是一回事,”辛西亚低低笑,“可学苑里多得是狂恋着杰斯,不在意当个吸血鬼新娘的少女,现时的卓久勒一族也许不会再变成蝠蝠了,可他们从祖先时代便具备的奇异男性魅力可没稍减。”
是吗?
所以白苹,那个和她同样是炎黄子孙的美丽少女,就是这样执意无侮地爱上了个吸血鬼的后裔?
想起那日杰斯舔舐着自己手上鲜血的画面,安妮的心忍不住发毛,还有,她突然想起了那个恶梦,难道那不是梦,吸血鬼真到过她房里?
下课钟响,这堂课,就在辛西亚的八卦与安妮的失神间度过。
要命!
待会回寝室后,要记得向八卦女借笔记本来抄抄,只希望她的千万别也是空白。
脑子里还转着思绪,冷不防安妮眼前“飘”来一双纤细足踝,一双被裹在白色罗马凉鞋里的细足。她不得不用飘字来形容,因为她从没见过有人可以将走路这样的动作,展现得如此雍容华贵、如此从容不迫的。
罗马凉鞋,是种自鞋子尾端延展出两条细细的绳索,往小腿上缠绕几圈的鞋子,相当精巧别致,潇丽清灵,可前提是它必须穿在一双毫无瑕疵、匀称白净的美腿上,而眼前这双腿不但全然符合这样的条件,且还有着形状完美、涂上银色蔻丹的脚指。
安妮从不喜欢人家涂蔻丹的,可眼前这双脚却推翻了她先前的偏见,再见到她脚上一圈系在足踝问的银色脚链。天哪,人间极品!
“我不是来让你看我的脚的。”极品出了声音,是中文,令人遗憾的,愈美丽的生物似乎愈没有温度。
安妮将头抬起,望进了白苹冷冷的眼。
“你是来表达对同胞的欢迎吗?”安妮也说中文,还配上了笑容。开玩笑,白芜的妹妹耶,开罪不得。
“我是来告诉你,”她将书本抱在怀里,淡淡提醒,“别丢了咱们中国人的脸,既然千里迢迢来这里读书,自然就该全力以赴,上课时话说得比教授还多,这是种不礼貌的行为。”
好白苹,不愧是八股男的妹妹!
安妮正想客客气气地跟她说声谢谢,并告诉她只要日后她愿意和自己坐在一起上课,只要她愿意和自己交个朋友,那么她将会毫不犹豫地甩开辛西亚那个八卦女,并且再也不做任何有失国格的事情。
但她的声音还没出,教室外却突然传来了尖锐的煞车声,和老教授吓得拍胸脯的声音。
“对不起!”是个男人的声音,“辛普曼先生,希望没有吓到你。”
嘴里虽吐了Sorry,可从没听过有人把道歉说得这么不当回事的。
由安妮这边的角度睇下着外头的人,只见得着老教授莫可奈何摇头离去的背影,和白苹突然绽现光彩的眸子。
是谁有本事让冰山女发出亮色的眸彩?
下一刻,安妮得到了答案。
“欢迎入学,短腿苹果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