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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慧的灯 六

  秋风起了,我这是时候,应该领水越见我的祖母;也许我早就该那样做,在他第一次吻我的前一天。但他那样出我不意地吻了我,使我来不及准备。之后,我还不敢十分确定,我和水越便就是一对人们所说的“恋人”。但是我想:打现在起,我不能再让第二个人吻我。有一天我对他说:

  “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水越。”

  他看看我,手里拿一根树枝,不停地划着地面。

  “你听见我说的话没有,水越。”

  “我是一个野孩子,怕她会不喜欢我。”

  “谁?怕谁会不喜欢你?”

  他不答,用树枝在泥沙上面写了两个大字:“祖母。”

  “她会喜欢你的。”我笑着说。

  “可是我不想见她。”

  “可是你一定见得她!”我刁顽地说。

  “我从来不曾要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是不是?”

  “是的,可是我没想到你会不愿意。”

  午后,祖母戴着浑圆形黑边的老花眼镜,坐在安乐椅上为我补缀夹衣。我捧住一本书,无精打采地一直翻。多宝姊在院中扫落叶,忽然拉开破铜锣样喉咙大喊道:

  “小姐,小姐!客人来啦!”

  我扔下书本跳起脚,跑到窗前向下一看,可不是,那顽固的人正踏着四平八稳的脚步走过池旁来了。我慌忙跑回祖母身边,摘去她的老花镜,取走她手上的针线,在她耳边咕唧了一句。老人家眯着眼,没听清楚。

  “我说,奶奶,水越来了呀!”

  楼梯上一阵响,首先亮相的是多宝姊,一张合不拢的嘴,满脸看赛会游行时才有的表情,这时肥胖的身体往右一闪,双手扶在墙上。水越一切如常,只是手上多了一盒什么,脚上的黑皮鞋额外的擦了一些油。他那表情丰富,却永远逃不过我的眸子中露着羞涩,而又有些许疑虑;略俯着头,含笑而拘谨的左嘴角微微提着,像要望透她的内心般的望着祖母。

  祖母满脸的笑,满眼慈祥的光。我知道她不单为的水越是我的好朋友,她爱所有的人,尤其是年轻的人。她常常说:

  “年青人真是最可爱而有可怜的,纯洁、热情、涉世未深;生命的海上有无尽的波涛……”

  “他们怎样才能够得到像凌净华所有的那么一个有经验的老舵手啊!”我总淘气地接下去说。

  “是啊,我是一个老舵手,我应该把用岁月换来的经验交给你们。这是我的责任,我不但得对你负责任,我得对全世界后生的人负责任。如果我不克除自私的劣根性,会使我老丑的脸更丑啊。”

  老人家的用熨斗也熨不平的皱纹实在没什么美,我望她一眼暗笑着想。但和她生活在一起,不但不讨厌,反而最快乐。她给我无穷的安慰和引导,我却没有什么可以给她的。

  “孩子,我什么也不缺,满足自在我的心中。如果我有所贪慕,那我便有缺乏的时候了。”

  她自然不需要水越带来的这盒糖,我笑着丢进口里两三颗。

  多宝姊端过茶,双手卷在围裙里一阵穷揉,退到盥洗室里,门缝中露着半只眼。水越端起茶,边喝边向我扫一眼,再向门缝望,那半只眼睛隐没了。于是他得意地再向我望一眼,浓睫毛有劲的向下一覆,放下茶杯。我笑着背过脸,踱到窗口去。

  他们说完客套的话,谈到水越的学校生活、兴趣和消遣。

  “小华告诉我,你的小提琴奏得好极了。”老人家忽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水越红着脸说会奏小提琴的不是他。我的脸可也热起来了,心里怪怨口里怪苯的声明:我告诉祖母的是钢琴,从来就没有提过什么人会奏小提琴。老人家眨眨眼睛,看看我又望望他,承认她记错了一点点,反正都是琴。

  “对了,她说你的钢琴弹得好极了!”她补充了一句说。

  “哪里?凌小姐的歌才是唱得好极了。”

  祖母也“哪里”了一声,却滔滔不绝地说起我两三岁时就会唱完整的儿歌,五六岁时便参加独唱比赛;小学中学时的音乐老师,都曾跑来家里告诉我的父母不应当忽略我的天才。

  “在高中的时候,她跟着一位很好的老师练唱,但后来那位老师到罗马去了……”

  水越脸色泛白,默默的说不出话来了。

  “奶奶,您忘了我的第一个志愿是想做一个文学家吗?我要把心声充塞这整个的宇宙,不单是这一代,传下去亿亿万万代!”我急得口说不够,双手也跟着比画起来。

  “哟,听了吧?口气够大呀!”祖母向水越挤眼睛哩!

  “还有,我一定不会忘记把您写成一位三头六臂的大伟人,三头是说您用脑子的时候比人多两倍,六臂是说您所做的事多得没有六只手做不完。所以您成了一位大伟人,我既不嫉妒,您也没得侥幸!”

  “呵呵呵……呵呵呵……”老人家笑得开朗极了。笑止住,细声地对水越说道:“告诉你我们这位未来的大文豪怎样用功啊,既然是未来的,不必现在开始做工夫,那是不用说的喽!啊哟,我可不能这样的委屈她,前些时晚上,却是看见她拿过纸笔来的;眼睛看着天花板,铅笔腰烂了大半截,却没见写下什么字。接着更上床,说是蚊子太多了,又是见鬼的什么材料都没有!”

  水越大笑,我又笑又是难为情,我曾经答应他革除去“见鬼”的口头禅,偏祖母这就记性一点不差地把我泄漏出来啊!

  多宝姊端进来三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眼里亮着和馄饨同样热而有滋味的光。自从那半只眼睛在盥洗室门后撤退后,她还是借口换茶和找火柴进来了三遍。多年来家里罕有来客,使她对客人有了不能再敏的“敏感性”。别看她肥胖胜过布袋和尚,看人的心眼可真细得穿得过针眼。大表舅来时她讨厌,因为他爱吐痰,害她多洗一回痰盂。二表舅食量大,“哪有吃点心还要添的?”三表舅不停地哼,哼得她喉咙发痒。大表姨丈眼睛不看她,说是不礼貌。而表姨全家不在这儿,所以她对他们还有好评。女客来时她一点也没有“敏感性”,说是“女人对女人没有什么好理会的。”还有一个来过我们家里的男客便是秦同强,也只有这一对里她也注意王眉贞,说爱她口甜笑甜:“那个什么叮咚当的,一年到头的排着八字脚,暴着大青筋,没事儿教我给引出一身大汗来。”

  多宝姊把一碗特大号的馄饨放在水越面前的茶几上,这意思比万千的赞美词还要明显。水越很吃惊,我却不能说什么,虽则我很想建议请多宝姊换来一个较小的点心碗。

  “慢慢吃吧,吃不下的剩在碗里好了。”祖母笑着说。

  多宝姊送过热毛巾,又换了一回茶。我忽然脑中来个念头,告诉祖母我该给大白调奶粉,并请水越一道下楼看小猫。

  大白前晚生了四只小猫,一只纯白,一只纯黑,一只黑里带白,一只白里带黑。多宝姊把它们母子五只安置在一只大竹篮里,放在楼梯底下的一件堆炭的小室内。水越执着牛奶罐,我轻轻地推开那半闭的木门,走了进去。阴暗的角落里看到那只大竹篮,水越的头机会触着上面的斜板,但他似乎更爱这所在,一手把身后的门推闭,坐在斜放在地上的长木板上。暗淡的光线下我到处寻猫,口里直念着它们哪里去了。

  “你管它们哪儿去哩!”他说着双手掩着眼睛,缓缓地从眉骨向旁按开,吁出一口气。

  “我很高兴你还是来了,水越。”

  他不作声,十个手指头尽揉着眼鼻间的骨。

  “你怎么啦?头疼了吗?”

  他摇摇头。

  “那么我们出去吧,这儿又脏又黑的。”我说。

  “我不出去。”

  “那我可要出去了。”

  “你出去我就回学校了。”

  “我不出去呢?”

  “这儿坐。”他拍拍身旁的木板。

  “坐下来做什么?”

  “和你说句话。”

  “说什么?”

  “说——说我当初真该学习小提琴。”

  “嗯?”

  “刚才祖母提着时,也可以当作她记住的是我。”

  “她记住的还有谁?”

  “问你哩!”

  “如果她记住的还有别人,她今天死,我也今天死!”我满脸通红地嚷。

  “气泡又上来了,我们都怪可怜的,我这儿涌上来的是馄饨的泡。”

  “馄饨的泡什么作用?用来冤枉人?”

  “你没见多宝姊给我加了比你们多一倍的醋?”

  我噗哧地笑出来,他的手蛇样的盘上我的腰,一手扳着我的肩,我不由自主的向后仰,他的唇扫过我的右颊到我嘴唇上。我挣扎着,一劲儿叫着不,直到他放开了我。

  “看来你真会把握住机会,哼!”我说。

  “是你把我带到这儿来的。”

  我握起拳头敲他,被他两只手都挟到腋下去,害得我动弹不得。他的呼吸吹在我的脖颈上,我笑着抓着捶着他,后来抱持住他了。

  小室的门忽然被推开,我们大吃一惊地分开了。踏着亮光的尾端的是大白,嘴里挂着一只垂头丧气黑毛绿睛的小猫;当它发现了我们,吃惊的程度却也不必我们差,回过头去又没了影了。

  从此,水越的必修科中加了一门探望祖母。这是在我意中的事,他得到老人家整颗的心。还有多宝姊,好像他的来,给我们家带来了春天。

  大白的四只小猫到处跳蹦了,一会儿椅子,一会儿祖母的床。老人家爱干净,水越为她捉去猫身上的跳蚤,这一点使她不能再满意,她自己眼花看不清,我呢,捉不到一只,便嚷着身上痒起来。最主要的,他能够由衷的喜欢听祖母讲故事,老人家的故事永远讲不完,只可惜,不但内容欠新鲜,连词句我也熟得背得出。每一次,我很抱歉自己那不能停煞的呵欠,和忍耐不住“善意”的为她接上一两句。

  这一夜,十烛光的电灯泡照旧散发着那份爱莫能助的橘红色的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我坐在矮凳上,背靠着墙,脸藏在阴影里,口袋里两包橡皮糖,凑足“长期抗战”时应有的配备。水越面对着祖母,聚精会神地听着她那和雨滴同样单调的“催眠曲”。

  “那双大红缎银色莲花的鞋子,是我做新嫁娘时候穿的。我的母亲说最好绣鸳鸯,或者绣龙凰,但是我喜欢莲花,喜欢它的清芳绝俗,出污泥而不染。”

  我的眼睛闭着,心里想接下去一句应该是:“是的,女孩子,小华,要记住做人就该和莲花一样的出污泥而不染哪!”总算她没有吩咐水越做莲花,我拿出一片橡皮糖,放进嘴巴里。

  故事说到年轻刻苦的祖父上了大船,我们的女主角带着两个幼儿遥遥目送。接下去是凄风苦雨的日子手足胼胝的祖母,无法从死神手中夺回叔父的小生命。

  “四年后一个春天的早晨,你的——呃——小华的祖父回来了,带给我一串价值连城的珍珠项链。”我伸一下懒腰念完,开始吹起一个大泡泡。

  水越笑了,长睫毛向下一覆,又向上掀。

  “是的,”祖母微笑着说,“他带回来珍珠项链、金钱、名誉和地位。亲友们看不起我的,这时露着最谦逊的笑容;不理我的,这时送来了最珍贵的礼品。多少人因此背负上‘羡慕’和‘嫉妒’的担子;多少的妻子对她们的丈夫作着自苦苦人的埋怨。我们的‘幸福’给别人平添了烦恼,我们的‘幸福’带给我们的却并不是幸福。小华的祖父在四十五岁有为之年殉职牺牲了。至于那串珍珠,却给家里引来一场大火。”

  祖母停下来喝一口酽茶,我凝听窗外雨早停了,只有风吹树木的声音,心想:明日晨起,又该是满院落叶了。

  “事情是这样的:一个跟随小华的祖父多年的男仆叫王永忠的,在诚恳的外表掩盖下却有一颗愚昧的心。那年春天我的母亲逝世,我带着小华的父亲归宁去。那王永忠趁夜阑人静的时候偷去了珠串,又放了一把火。小华的祖父惊醒逃出,火已经上了屋。那王永忠看见主人吓得返身扑入火中,大家把他拖出来的时候已经气绝了;他的身上怀着那串珠,或是从藏珠的房间里面发起的。”

  水越出神了,看那表情,最低限度扮演的就是我的祖父那个角色。他自然不会盘问祖母什么,记得我第一次听祖母告诉我这事时,便问过她许多问题。比方说,祖父平常对待王永忠好吗?为什么王永忠那样恨他,偷了珠后还放火想烧死他呢?尽管祖母不说王永忠的放火为的想烧死祖父,但情形却是非常明显的:藏珠的房间是祖母的卧房,也正是祖父得卧房下面一间。王永忠把火油泼在楼梯底,想烧断楼梯断绝祖父的出路。但是风势使烈火向相反的方向伸,烧了祖母的帐子、床、和家具,火舌从窗户伸出去,浓烟把祖父从熟睡中薰醒了。王永忠的目的如果只是珠串,把它偷去便完了,充其量查出来时被打几板屁股,又何必放火而到了自焚的地步呢?祖母不曾给我合乎逻辑的答复,只说:

  “我说他是一个愚笨的人呀,愚笨的人做事是没有条理的。如果他能好好想,他根本就不会偷珠呀!”

  当我念完第一本侦探小说,我益发思索这事的蹊跷所在,我以福尔摩斯自居,非要好好的侦查出此案的真相不可。但是福尔摩斯有个住手华生,我更不能欠缺一个助手;因为当时我的十五岁的父亲还不曾结婚哩,我不敢聘请父亲,也礼聘不到祖母,退而求多宝姊。谁知她一听到王永忠和放火,便如同得到了恶性疟疾病。

  “小……小……小姐,别……别……别说这些……事。”

  “你怕什么嘛,多宝姊?”

  “回……回头鬼会出来的。”

  “你怎么又忘了,鬼不是怕你这个童贞女吗?而且那王永忠是个罪鬼,他不是想谋杀祖父吗?罪鬼见了生人是得磕响头的啊!”

  这句话说得更糟了,多宝姊双手掩面,呜呜咽咽地哭得可惨咧!

  “小……小……姐……你饶了多宝吧!你……你祖母……父亲……都……没有……这……这么说过。就是你祖……父……”

  完了,这大胖子看来要发昏了。

  当天晚上,我悄悄地爬进祖母的被窝里面,抱住她的脖子朝她耳旁说道:

  “奶奶,我破了一个案子了。”

  “你说什么呀!”祖母笑着握住我的猪尾辫。

  “多宝姊曾经帮忙王永忠放火的,今天我向她打听当时发火的情形,她做贼心虚吓得快要晕倒了。”

  “别胡说了,”祖母拍一下我的屁股,“当天晚上,多宝并不在家,我带她一同回我娘家去的。”

  这失败的打击够大,有如一盆冷水浇上一颗红炭般的心;我今天所以不能成一个福尔摩斯,这盆冷水应负全部的责任。

  黑暗里我送水越走过小池旁,风吹皱了池面,再也照不出我们手拉着手的影子。他停住脚步低声说:

  “让我们在这儿坐一会儿好吗?”

  “两个钟头还不曾坐坏你吗?”

  “那是祖母回忆里的事,现在改制造些我的了。”

  我笑着,随他坐在树根上。不久,我们看得见周围的景物了:那些水越为我们种植的黄菊、紫菊和秋海棠。秋海棠傍着小池,他说这会使金鱼们愉快一点。我以前总以为秋海棠便是海棠,水越很好笑,说我植物学一科一定不及格。他告诉我秋海棠又名断肠花或是相思草,我说他满肚子装的是断肠和相思。他说他一生不曾相思过,更没有断过肠;如果有,都在这里了。他指指秋海棠。我说我不信,再问他为什么为了陈元珍被记一次大过,这件事自那回陈吉说后,我一直放在心里。问他时只不肯说,这回他还是不肯说,又怪我总忘不了别人的闲话,被我下了哀的美敦书,才说出那发生在他高中二年级时期的事:那时学校里举行游艺会,他们班上准备一出叫做“一对小夫妻”的三幕喜剧。同学们推水越饰丈夫,陈元珍饰妻子,排演了好一些日子。这日傍晚,大伙儿在礼堂中练习到一半,水越记起有件东西遗忘在教室里,便独自跑了一大段路回去拿。当他正要离开的当儿,陈元珍也来了,她要他帮忙扣上一个背上的松开的钮扣,边笑着调侃他一定演不好“丈夫”的角色,因为他一点儿也不知道做丈夫的规矩。她说她要教导他,边把身子向后靠,扭转面孔贴上他的脸,他觉得一阵不好受,心里着急手一扬,啪哒的一个耳光掴在她的脸颊上。她尖声哭嚷,老师出现了,她说她拒绝他的戏弄,挨了一个耳光。倒楣的他被记过,差些没被开除,话剧停排了。那以后,“那些装腔作势的小心眼儿的娘儿们”(他这样说他那时的女同学)见他如见狼,好像他会连皮带骨的吞噬人;男同学们也乘机讥笑他,只是除了陈元光,因为他最知道他的堂姊的性格。

  “可怜的你,当时没有第三者,你吻她,她吻你,只有天知道。”我听后说。

  “你说我吻她?”

  “我说只有天知道。”

  “真的只有天知道,”他叹了一口气,“人的心不是偏左便是偏右,连你又何尝例外?”

  我想着心里好笑,轻轻地咬住手中的秋海棠;味道酸酸的,发着咝咝的清脆的小声音。我难道真的不相信他?不!我的相信他,比他所知道的,不知道要深过多少倍。但我就是爱说一些和心相违的话刺激他,爱看他那份认真着急的模样……

  风止了,街灯从平滑的小池面反映上来,我们的小角落像笼罩在光晕中的小舞台。他靠在树干上,面貌像白玉雕琢成功般地映着光。这时他开口道:

  “刚才你的祖母说:人的一生是旅行,所遭遇的一切不过是沿途的景物。是美,是丑,是鲜花或是牛粪,看着望着已经越过,不必因此挂心……”

  “嗯,怎么呢?”

  “她,真的能够对所遭遇的一切不挂心吗?”

  “是的,她的一生遭受过不少重大的变故,但她心里总是平静的。”

  “告诉我她还遭遇过什么重大的变故。”

  “留着,她会慢慢儿的告诉你的。如果你不听到厌烦的话。”我笑着说。

  “我的祖母年轻的时候是一个非常出色的美人儿,但她水汪汪的眼底是炼狱。你的祖母眼睛里发着灯塔样的光,给人指引和慰安。”他叹了一口气说。

  “我的祖母从来就不曾美丽过,她那一只圆鼻头,常惹得女伴们的调笑,说她元宵节时可用不着搓汤团。但她每年元宵节的时候总是搓了特别多的汤团,分给那些笑她的鼻头像汤团的人们。”

  “我以前最怕老太婆。”

  “所以你不想见她?”

  他笑着点点头。

  “现在呢?”

  “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她。”

  “以前你也怕女孩子。”

  “现在呢?”他故意这样问我。

  “你爱上了每一个女孩子!”

  “我的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人。谁呢?”

  “谁?鬼——”我想说“鬼晓得”,记起自己的诺言,连忙打住也来不及了。

  “又是鬼!”他伸出两手在我膈肢窝旁乱挠。我笑得喘不过气来,直说再也不说“鬼”字,秋海棠也扔了。

  “看你还敢说鬼不?”他把我拥入臂弯里,一手还在我的肋下挠。

  “不敢了,真的不敢了,不——”

  祖母每次说故事给我们听时总下个结论收场,我们两人见面时也得有个“结论”才收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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